第十章
盤子
西大街長約百米有餘,寬不足兩丈,是附近小區較為出名繁華的弄堂市場。鍾壅一手牽著大清,一手提著五六個裝滿菜、肉的塑料袋,隨著人流大軍艱難的推擠著向前走動,時不時地還要踮腳張望搜尋張大姐的倩影。
「小鐘,這邊呢,過來。」張大姐蹲在魚販攤前大嗓門地招呼鍾壅過去,手上套上塑料袋不停翻攪堆成一堆的刀魚。
死命扯著狗鏈,保護大清不被人群踢散,磨磨蹭蹭終於撞開七八個人,躋身到大姐身邊。看著大姐興致勃勃地挑魚降價,鍾壅眼前發暈。
昨天被錢一方「請」走後回到家,張魁雖說還要繼續調查,但鑒於白天行動不方便,便給他放了一個白天的假。吃飽睡足洗洗澡溜溜狗養養花,休閒到了晚上,張魁也沒有提出要出發去蹲點,李啟深知自己回家也是無所事事,決定暫時在郎曉豆房間住下,等著張魁的工作安排。
一宿無話。
咚咚咚。又是一陣急切的敲門聲,大清這次學乖了,沒有發瘋似的撲到床上,而是迅速爬起,就著後腿著地,前腿搭在床上的姿勢,將頭塞進了鍾壅的被子中,對門外的人聽而不聞。
鍾壅被嚇醒,這一瞬間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有殺人的衝動與潛質,操起床頭的鬧鐘,來不及床上拖鞋,蹦下床,猛地拉開門,只見張魁也是一臉困乏地站在門外,頓時怒氣攻心,吼道:「現在才三點半!你是屬貓的?」總是半夜折騰,精力充沛的過了。
張魁抬手搓搓臉,清醒些後,對鍾壅說:「也沒什麼事,就是過來跟你……」
「沒什麼事你凌晨三點把我拖醒?」鍾壅想掐死面前這人。
「……說一聲,我帶李啟過去看看,你今天在家呆著就行,有事我會打電話的。」張魁毫無愧疚地接著上一句未說完的話說到。
「李啟?」鍾壅腦子轉不過來,「你帶他去做什麼?」
「或許有需要他拍攝的時候。」
「等等,」拉住轉身要走的張魁,他問道「今天不用我過去了?」
「暫時不用招鬼,你今天就休假吧。」掙了掙被抓在鍾壅手中的袖子,張魁問,「還有事?沒事我們要走了。」
強壓下一種被遺棄的錯覺,鍾壅懷疑道:「現在早班地鐵還沒運營吧?你們怎麼過去?」
「騎過去,一個多小時就到了,電瓶車只能做兩個人,所以你就別去了。」
「哦。」
站在窗前看著張魁載著迷迷瞪瞪的李啟絕塵而去,鍾壅終於想起最重要的問題,推開窗戶,顧不上會不會吵到鄰居,吼道:「靠,沒我什麼事還把我叫起來?有病啊!」
「哈~」張大嘴打著哈欠,鍾壅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看向六點鐘不到晨起,非要抓他這個剛睡下兩個小時的人起床逛早市當苦力的張大姐,敢怒不敢言。
「姐姐,還沒挑完?」這攤子魚快被她那雙勤勞的手『炒』熟了。
不滿的看著眼前不停打哈欠、萎靡不振的一人一狗,大姐特赦道:「看著你挺瘦弱的,實際上更不抗事兒,瞧把你們兩個累的。你們去前面的早點鋪子等我吧,我買好過去找你。餓了就先吃,他們兩個早飯不回來吃了,曉豆也說要睡到中午,就我們三個在這邊對付對付吃點,省的回去做,麻煩。」
郎曉豆定力驚人。早上張大姐持之以恆的在他門上敲了十分鐘,該同學倚仗自己正太可愛,隔著門板丟了一句「此墳晌午迎客,有事沒事燒紙」成功融化了張大姐那顆充滿母愛的心,鍾壅不得已取而代之。
鍾壅坐在木製小方桌上,大清趴在他腳邊,兩碗豆漿各放在他們面前。金老爺子大老遠就看見這哥倆無精打采,吸吸嚕嚕地喝著豆漿。
「你也這麼早來市場買菜?以前從沒見過你來啊。」金老爺子笑呵呵地坐在鍾壅對面。他、挺喜歡這孩子,敬老、懂事,雖然經常因為他們家的色狗被他罵,但也只是象徵性地教訓他們。
聽見大花他爺爺過來,大清立即來了精神,用鼻子哄膩地蹭著金老爺子的腿,鼻子裡發出討好的哼唧聲,尾巴搖成了螺旋槳。
「哼。」金老爺子臉上嚴肅,手卻輕輕地拍著大清的頭,以示鼓勵。
「今天陪著張姐來的,過來幫她那東西。她說家裡的存糧沒了。」鍾壅指著放在身旁凳子上的菜堆,解釋道,「爺爺,你今天不去出攤?」
「今天不出了,跟朋友約了下棋,順便過來買些好點的小魚,回去煮給大花吃。你怎麼無精打采的?」
鍾壅搖頭,「沒事,這兩天沒睡好。」被催的是今天本來是可以睡得很好的,但事與願違……
「前天你把狗放我這,我還以為你要出去很久,誰知道你們昨天就回來。工作結束了?」老頭邊說邊摸著狗頭,大清享受地將頭枕在他的大腿上。
「一言難盡,反正工錢拿得到就好,其他的事情沒必要想太多,那樣活著多累。」
「是,難得糊塗。老孫,我在這裡!」
噗,鍾壅將未來得及吞下的豆漿一滴不落地噴進碗裡,自省是否往日西遊記看多了,想多了,聽老頭這話若是連起來念絕對有種穿越回神話的趕腳:老爺子,您這是客串齊天大聖弼馬溫?
弼馬溫招手叫朋友過來,給兩人介紹:「老孫,這個是住我隔壁的一個小孩兒,叫鍾壅,不是大學的那個中庸,」鍾壅覺得這話聽著彆扭,但是完全能夠讓人領悟其意義。「鐘錶的鐘,雍正的壅。這是他養的狗,就是我提到過的那條賴狗。」
大清很給臉,眼睛都不睜,哼哼兩聲,繼續假寐。
「小鐘,這是我的牌友,孫璞,我們都叫他老孫,你就叫他……」
「孫老伯,你好。」鍾壅不等他說完,就乖巧的叫人,換來了金老爺子讚賞的一笑。
老孫點點頭,未說一詞。
鍾壅被他嚴肅的神情鎮住,不解的看向大花他爺,不知自己說了什麼得罪了這老頭,居然給第一次見面的自己臉色看。大花他爺哈哈大笑兩聲,道:「老孫,你又嚇到小孩子了。小鐘,我這個牌友是出了名的面癱,一張老臉就這麼一個表情,走到哪裡哪裡的小孩子就能被嚇哭。不過人是頂好的。」
鍾壅這時才睜大眼睛集中精神觀察這位面癱老孫,只見他穿著黑色老式布衫,肩頭搭著個……褡褳?!褡褳裡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麼,鍾壅對這一點好奇的很。長相不值得一提,除去那雙冷漠的眼睛,這張臉絕對是混在人堆裡抓不出來的。即便是這樣的普通,鍾壅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孫老伯,我們……是不是在哪裡之前見過?」鍾壅想了半天,只是覺得熟悉卻想不起具體見面的情形。
老孫沒答話,點了份白粥鹹菜默默地吃。
金老爺子對鍾壅笑笑,「他年輕時聲帶受損,說話聲音不好聽,總是嚇到人,索性就養成了不愛說話的毛病,你別介意。老孫,你先吃著,我出來前吃過了。我過去挑魚,那邊人總算散了些,我擠得進去了。」說完,把大清的狗鏈交到鍾壅手上,起身往魚攤走去。
金老爺子留下了一桌子的沉默,鍾壅反覆用勺子攪著碗中的豆漿,剛剛那口吐進去,他無法下嘴繼續喝,實在是可惜,好在點的油條還沒有動嘴。伸手拿起油條,往嘴裡送。
「小伙子,你們進到那房子裡了?」這句話像是從死人嘴裡蹦出來一樣,不帶任何語調、感情,聲音尖銳地刺激耳膜,夾帶著寒意鑽進腦袋。
啪嗒……手中的油條成功落地,大清屁顛顛地上前吊起,大吃。早攤老闆娘憤憤不平地走上來,問他:「同志,我的豆漿油條有什麼問題?」先前是吐豆漿,接著就是扔油條,這裡來的都是老顧客,他這種挑釁嚴重影響他人食慾的作法,說他是砸場子都不過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不還沒醒呢,所以沒拿住。我注意我注意。」誠心誠意賠禮道歉後,鍾雍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孫,聲音正是從他口中傳出的,「孫老伯,你剛才說什麼?」
「我問你,你們是不是進到14b那個房間了?」老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等著回答。
鍾雍先是一驚,剛想開口問他為何會知道,私闖民宅畢竟是非法的,結果開口說的卻是:「原來是你?!」他終於想起面前這位老人為何會如此眼熟了,昨天他們從14b出來往錢一方家去的路上,在花園看到的老人,就是眼前這位。
「是我。你們是不是進去過了?」老人坦蕩的承認,並對這個問題過分的執著。
「……進去了。」被抓了個現行,也不好否認。
「看到什麼了?」
這回鍾雍不敢擅自作出決定是否要說出實情。別的不論,被人當成精神病終歸是麻煩的。
老孫看他半晌不回話,自歎了一聲,放下碗,從褡褳中取出一樣東西,拿在手中,想了想,鄭重的塞進他懷裡。
鍾雍不知所措地抱著懷中的器物,問他:「這是什麼?」
「記住,不要改變現實,還有,這個僅限於那個房子使用,每日日頭高昇,就無效了。」
「你給我做什麼?」眼看老孫要走,鍾雍不能無由來地拿了人家的東西,而且看樣還是很重要。
「因果循環。你們家張姓小子應該認得這個寶貝。」擱下這句話,老孫便走了。
徒留鍾雍抱著個盤子狀的東西呆呆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