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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五九章 業界良心 文 / 三戒大師

    浦江縣署西衙,典史廳書房中,王賢與一身黑衣的閒雲少爺相對而坐。

    「已經很清楚了。」王賢沉聲道:「我詢問了伍紹元的生意夥伴,他們說有一次貨物在被淳安扣住,伍紹元去淳安縣衙走了一趟,那邊就乖乖放行了,從此再不敢攔他們家的船。」頓一下道:「一個童生有什麼本事,能讓外縣不敢攔截?他錦衣衛的身份是最合理的答案。」

    「他不會是朱九那幫人派來的吧?」閒雲眉頭緊鎖,胡大人的意思,是將錦衣衛排除在此事之外。

    「不是的。」王賢搖頭笑道:「那個何常,你還記得麼?就是他這種情況。」

    「嗯。」閒雲明白了:「那鄭家應該知道了吧?」

    「很可能已經知道了。」王賢道:「伍天希當年和鄭棠是同鄉好友,他的身份對鄭棠應該不是秘密。後來伍天希早亡,伍紹元又年幼,鄭家才接過伍家的糧長之職。也正因為有這段淵源,鄭家才接受伍家的求親,讓伍紹元入贅。」頓一下道:「只是沒想到,伍紹元竟然從鄭邁的兒子那裡,知道了點什麼,繼而想拿鄭家當投名狀,回歸錦衣衛……這才不得不讓他消失。」

    王賢還有一條沒說,這也可以解釋,伍紹元為何放著如花似玉的美嬌妻不碰?他不是天閹也不是兔爺兒,而是要和鄭家劃清界線,以免到時候撕扯不清。弄不好就是因為這一反常,才會被鄭家懷疑上的。

    「這樣的話,那人會不會離開浦江了?」

    「不太可能。」王賢搖頭道:「我仔細想過,那人之所以藏在浦江,而不是別處,是有原因的。」

    「除了這裡有江南第一家,可以為他提供掩護外,還有什麼?」閒雲沉聲問道。

    「這裡的地形。」王賢沉聲道:「浦江,乃至金華府都大山連綿,直通閩贛,一旦有警,他可以迅速躲進山裡,逃往江西福建,就是大軍圍捕都不怕。」

    「嗯。」閒雲輕聲道:「要是安全的話,其實去雲貴安南,更安全。」

    王賢搖搖頭,不回答他這個問題。其實道理很簡單…那裡太偏遠,去了就等於自我放逐。

    「那麼我們下一步,是找到這個鄭檜麼?」閒雲沉聲問道。

    「是,但很困難。」王賢道:「就算鄭伍氏守口如瓶,鄭家也會雪藏鄭檜的,我們只能外鬆內緊,靜待他出現了。同時看看,鄭伍氏會不會帶給我們點驚喜。」

    「一味守株待兔麼?」閒雲微微蹙眉道。「不是說要釣魚麼?」

    「先等等吧,現在釣不著魚的。」王賢打個哈欠道:「睡了,熬夜會有黑眼圈的。」

    「你是男人。」閒雲無語道。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麼。」王賢不理他,逕直到裡屋睡了。

    閒雲在外間床上打坐。身處險地、危機四伏,為了保護王賢的安全,他兄妹倆一人一宿輪流值夜……

    雖然說要守株待兔,但王賢卻不得閒,因為縣裡收秋稅的日子到了……去年的一幕幕仍記憶猶新,今年又攤上個酒鬼上司,王賢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過他好像多慮了……

    王賢還沒來得及派人下鄉催收,那邊各區糧長已經來衙門報告,說稅糧全都收好裝船,已經運到縣裡了,請官府前去查驗。王賢聽了,半晌合不攏嘴,想在富陽時,收個稅比殺了那些糧長還難,這邊倒好,催都不用催。兩縣是臨縣,差距咋這麼大捏?

    本著注會那顆多疑的心,王賢帶戶房人前去查驗,結果查來查去,絕無缺斤短兩、以次充好的現象,更別說摻沙子、沙子之類了。而且人家還很懂事……該給衙門陋規常例,一點也不少給。

    不只是一個糧長,全縣所有糧長都這樣,簡直堪稱業界良心弄得本想大展拳腳、繼而立威的王典史,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好個慾求不滿。

    「二老爺,沒問題了吧?」見他恨不得把米粒數一遍,幾位糧長小心問道。

    「沒問題了。」王賢黑著臉,背手下了船。

    「我等在杏花樓略備薄酒,請二老爺賞光?」糧長們討好笑道。

    「本官累了,」王賢卻不給面子,只對帥輝兩個道:「你替我去吧,別讓人家浪費了。」說完便坐上轎子,回衙去了。

    「是。」帥輝兩個應一聲,待王賢起轎後,對眾糧長笑道:「瞧得起我們兄弟不?」

    「二位爺哪兒的話當然瞧得起」眾糧長這個汗啊,這倆小子是混混出身什麼?怎麼流里流氣的。其中一位叫鄭流的,是領了任務和兩人套近乎的,自然曲意奉承道:「早就想和二位爺親近,只是二位須臾不離二老爺左右,一直沒得機會。」

    「這不機會來了?」帥輝嘿嘿笑道:「還等什麼?」

    「請上車」糧長們便簇擁著二人,分乘幾輛馬車,來到本縣最好的杏花樓上,一番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猜令划拳、喧騰酬酢……把這倆小子哄得心花怒放。宴後,鄭流又請他倆去縣裡最好的青樓紅翠閣,繼續鶯鶯燕燕、溫香軟玉、眠花宿柳、樂不思歸比在西衙裡挑燈夜讀、死記硬背的王大官人,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兩根牛油大燭,照得書房裡亮堂堂,王賢端坐桌前,正在奮筆抄寫一篇程文。自從魏老師傳授他速成**後,王賢便堅持背誦範文不輟……閒暇時早晚各背一篇,公務繁忙時也要抽空背上一篇。就連去鄭宅鎮那天,他都在路上完成了功課。

    王賢拿出當年考注會的勁頭來,又有科學的記憶方法,倒不覺著多麼辛苦。可是他的舉動在旁人看來,就忒不可思議了……雖說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但人家也是從小讀書,只是沒那麼用功罷了。王賢卻是徹徹底底的零基礎,從十七歲才開始讀四書、學八股,是不是太晚了點啊?

    何況蘇老泉一輩子都沒考中,後來還是人家實在不忍心,才賞了他個官做……而王賢現在已經是官了,雖然未入流品,但可正常敘遷,以他區區十七歲的年紀,將來升到知府也是有可能的。何苦還要頭懸樑、錐刺股,遭這份罪,去擠那獨木橋呢?

    靈霄盤腿倒坐在官帽椅上,兩臂搭在椅背上,歪著頭打量王賢,一看就是半個時辰。看得王典史實在受不了,頭也不抬道:「我臉上有花麼?」

    「有灰。」靈霄嘻嘻笑道:「小賢子我問你,為啥還要拚命讀書呢?」

    「當然是為了考秀才,難道還是做學問?」王賢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性。

    「考秀才幹什麼?你又考不中舉人……」靈霄特意瞭解了一下,發現和典史比起來,秀才很沒用的。

    「喂,別打擊人好麼。」王賢鬱悶的瞪她一眼道:「雖然你說的是事實。」秀才畢竟名額多,若有提學大人照顧,還有些希望,至於考舉人,王賢從來都沒奢望過……這可是浙江啊大明科舉死亡之組,光靠死記硬背是沒戲的…

    「那還考什麼秀才?」靈霄嘻笑道:「再說你不是討厭酸秀才麼?」

    「個人感觀是一回事兒,具體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兒,」王賢搖搖頭:「你這種含著金湯匙生下來的傢伙,不會明白的。」

    「你不說我怎麼明白?」靈霄探著身子,湊近了王賢道:「說說啊……」

    「也沒什麼好說的,我這種出身底層的人,必須要抓住一切上進的機會,才能不被人踩在腳底下。」王賢嗅到一股少女的清香,不著痕跡拉開距離,輕歎一聲道:「考中秀才雖然對我沒什麼直接的好處,卻可以讓那幫正途出身的上官,不會老想著打壓我。畢竟,我也算讀書人了……」

    「誰打壓過你?」靈霄氣憤的揮舞著小拳頭道:「告訴我,本姑娘替你報仇」

    「等到被打壓就晚了,未雨綢繆而已。」王賢淡淡道。

    「你這樣好累啊。」靈霄白嫩的下巴抵在椅背上,歎氣道:「我覺著開心最重要。」

    「你當然可以這樣想了。」王賢感受到這假小子的關心,露出溫暖的笑容道:「我也對我家銀鈴這樣說……」

    「銀鈴呦,」一提起銀鈴,靈霄就來勁。在富陽縣兩人曾短暫相處,兩個年齡相仿、性格類似的小丫頭,很快就成了好姐妹。「我真挺想她的。」

    「那就去找她吧,她肯定也很想你。」王賢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溫聲道:「浦江縣你也玩膩了。」

    「確實玩膩了。」靈霄可不喜歡浦江,因為這裡人不讓她吃白食,也不把她當小祖宗供,更沒有一幫女孩子陪她玩兒。畢竟王賢才來沒多久,除了整治一干手下外,在縣裡實在沒有存在感……而且浦江縣,畢竟是姓鄭的。

    「那就去回去吧。」王賢道:「正好這兩天有糧船要去杭州,到我家玩兩天,然後回山過年吧。」

    「呃……」靈霄頗為意動,很快卻又搖頭道:「不行,我答應銀鈴了,要保護好你。」

    「有你哥呢……」王賢不禁感動,好銀鈴,哥哥沒白疼你……這傢伙也不虧心,他就愛欺負小銀鈴

    「我哥有他的差事。」橘色的燭光,照得靈霄眉眼分明,她難得鄭重道:「關鍵時刻不一定在你身邊……」

    王賢心一震,原來這小丫頭明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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