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在馬車裡一覺睡到了近午時分,這才漸漸醒來。
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整日裡總是睏倦得緊。前些日子忙碌起來還不覺得,這兩日精神一放鬆,便止不住地憊懶。
發覺已不在大帳中,悠悠晃晃伴著車轱轆的聲音,滾壓著土地緩緩而行,竟半點不覺顛簸,難怪舒適得一覺睡到現在。不知祈峻此時在做什麼?
「王妃,你醒了。想不想喝點兒茶水?」沁雪笑意盈盈道。
暗道王妃也真是,還是跟未出閣時一般模樣,明明醒了總是盡力賴一會兒。以前沒這個條件,如今不過這小小的缺點自然盡量給著她。只是眼看快午時了,總要起來吃用些東西。
清瀾臉頰微紅,懶懶地被沁雪扶了起來。看到冷香已然出去坐在車板上,周嶺行將馬車停了下來,卸了車轡讓馬閒閒地在一旁溜躂吃草。
沁雪端了食盒來。
清瀾一打開,不由愣了一下,幾樣小點心都是她愛吃的。拿起一塊塞進嘴裡,不由瞇眼笑了起來。還是沁雪做的那味道,許是一直暖著的緣故,吃著還有些溫意。
清瀾故意打趣:「周家的,離了本王妃身邊多日,手藝倒不曾拉下。不知你當家的讚過沒有?」
沁雪羞澀萬分,不由瞪了她一眼,小聲道:「他就在車外面呢
清瀾笑了起來:「本王妃的貼心丫鬟給了人,心裡捨不得得很呢!可不能被人白白欺負了去。」
沁雪頓時急紅了臉,明知是玩笑話卻也急急分辯:「他沒有欺負奴婢!他很好······」看著清瀾一臉促狹地笑意,聲音若蚊蠅一般。
清瀾拉住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他對你好。你和水蘭臉色霞粉晶瑩,透著歡喜。只是聽你親口說出來,心裡更高興些!」
不知怎的,與祈峻相知互許之後,便只願身邊有情人終成眷屬。而自從知道有了身孕,更覺得心裡敞亮了許多。以前放不下想不開的·如今都似圓滿了起來。
沁雪見她眼神明亮歡快,也為她高興。
主僕二人在馬車裡有說有笑。愉悅的情緒似是會傳染一般,車廂外的冷香和周嶺行也露出了笑容。
一行人一路緩行,見到驛站便歇息·看到美景便停下賞玩一會兒,全不見來時的緊張匆忙。短短的路程,硬是走了兩天。這才堪堪回到了槐州地界。
進了槐州城,周嶺行便出示了軍中令牌,馬車一路到了一處莊院。
清瀾這才想起這槐州城中確實有王府的產業。因為老王爺父子常年在外征戰,又多是與西秦交戰。老王妃早年便在四個州郡都買下一座別院,以供他們閒時休養。
進了院子·方才發現這個院子雖然佔地不算廣,卻勝在景致極好。裡面佈局合理構思精巧,這在北崢多是四方格局力求恢宏的時下是少見的。清瀾習慣了金國的雅致,乍然見到還以為回到了江南小院中,甚是喜歡。
反正是養胎,也不急於一時,清瀾便吩咐沁雪整理一番,準備多住幾日。
沁雪到底跟隨的時間最久·隱約知道王妃的心思。多半想著能不能在此候到王爺凱旋,至少要等到鄖州收復,恐怕王妃才會放心歸去。
如此一來·沁雪便讓自己夫君出去多備些吃用之物,順便去打聽一下前線消息。
冷香則在院子周圍巡視了一圈,隨即幾個暗衛便出現在眾人眼前,謹慎護著院子,為著安全考慮,便讓原本守著院子的當地莊戶人家暫時遷了出去。
清瀾等人就在這小院裡安心地住了下來。
沁雪甚至還找來了幾本遊記放在清瀾屋裡。每日裡燉些新鮮野味給她溫補身子,有時做些拿手的小點心。
主僕二人清晨踩著露珠摘取些鮮花插在瓶裡,上午便在花香中坐在一起縫製些嬰兒用的衣物。午後小憩一會兒,起來後清瀾就練字讀書,或是寫書信給王府報平安。
這次出來·婆婆二話不說便重新接手了家事。暗中囑咐清瀾抓緊時間給媯『生個孫兒抱。誰想真被她一語成箴。
婆婆的回信竟是私下動用了八百里加急來的。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通,仔細交代清瀾要注意的事項,包括飲食起居所用家什等等,將老輩人的經驗幾乎盡數寫進。末了還道不放心,讓清瀾靜心養胎,已經派了有經驗的老家人來接她回京·讓她做好準備。
公公倒是未說什麼。不過婆婆能動用軍中管道加急送信,想來公公也是出了力的。一向公私分明的德瑞老王爺也會如此,想來對王府繼承人也是十分看重。
清瀾不由微微抿嘴一笑。便交代冷香時刻注意著京中來的車馬。
叫了一聲卻不見答應。清瀾回過頭,正好見到冷香連忙低下頭應下,隨即退了出去。
清瀾順著她方纔的方向望去,卻只見到掛在窗口的幾雙繡花小鞋,是前幾日剛剛做好讓沁雪晾曬起來的。晃晃悠悠地掛著,大小不過寸許,甚是小巧,讓不由想起嬰兒嬌嫩柔軟的溫熱身子。
想到這裡,清瀾的心不覺都柔軟了起來。
周嶺行得知老王妃即將派人來接,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雖然王妃一向賢淑體諒下人,可畢竟重責壓在身上,時刻緊張得很。心頭一鬆,便交代媳婦好好照顧王妃,自己整日裡大多時間在外轉悠,期望王府眾人早日到來。
這日眼看又沒等到。周嶺行付了茶資,想起沁雪近日喜愛上了汕橋邊的桂花藕糕。因是不對時令,價格貴得很,卻是城裡大大有名的。
媳婦年紀比自己小了一輪多,偏偏又溫柔恭謹落落大方,對自己接濟昔日袍澤從不小氣抱怨,心裡自然好生憐愛。
一邊尋思著,一邊往汕橋邊走去,眼角眉梢不由帶了些許笑意。
不防迎面走來一個破衣爛衫的髒污小子,手裡捧著一個破碗,猛然跟他撞在了一起!
「匡當!」小乞丐被撞到跌在地上,破碗碎成一片·頓時大聲呼號起來,「你賠我的碗!」呼號聲一大,便引來一群路人圍觀。
周嶺行心中大叫晦氣,也不嫌髒·一手拉起小乞丐,隨手丟給他幾個銅錢:「小兄弟,對不住了!」想著替未出生的小主子積福,竟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塊碎銀。
小乞丐倒是一愣,定定瞅了周嶺行幾眼,竟是一抱拳:「好說好說!在下小德子,成化明子頭。括鬍子客氣了。」
周嶺行被他這副做派驚了一下·心知有異,謹慎回道:「沒事。小兄弟下次走好了。」
小乞丐眼神閃了閃,突然笑了笑,也不再搭話,搖搖晃晃似無力般擠進了人群中。
人群漸漸散去。周嶺行繼續走了幾步,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心中一驚,不由猛地往腰間摸去。
錢袋尚在!裡面銀票碎銀一個不少。周嶺行不由微微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隨即把這怪異的感覺拋在腦後。
待一路走到汕橋邊的糕點鋪裡買了桂花藕糕,又讓店裡的小廝裝了幾樣新出爐的糕點包起來。周嶺行付完錢,轉身往來路上走·卻見一個青衫儒雅男子正在路旁笑看著他。
那人長相俊美,偏偏臉上一道舊疤痕破了面相。手裡握著扇子明明是個儒雅文人,卻因此帶上了狠厲之氣,腕間的一串玳瑁顆顆碩大品相極佳,又彰顯了此人的豪富。
周嶺行一眼便認了出來,不由又驚又喜,忙上前行禮:「二爺何時到的?我家夫人若是得知,必定十分歡喜!」
那人自然是清瀾的二哥趙言揚!
他早早得了清瀾的書信,便帶了大批緊俏貨物和資金來到了這槐州城,很是大賺了一筆。這會兒才準備囤積些土特產運回京裡·剛好就遇見了周嶺行。
趙言揚笑了笑,將袖口往周嶺行眼前一揚,一樣東西一閃即逝:「你也太不小心了!」
周嶺行大驚失色,連忙往胸襟內摸去,果然不見了軍中令牌!不由一頭冷汗。好在王府信物一起放在錢袋裡,不然這禍事真是不小!
隨即有些納悶·這軍中令牌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出來辦事的將官都有。何況沒有口令,叫不出軍中熟人領著,也進不了軍營。一個小乞丐不要銀錢,要這等惹禍的東西做什麼?
不管心中疑問,周嶺行還是好生謝了趙言揚一通。
兩人在王府也算談得來的舊識,加之趙言揚又不是看重主僕規矩的人,心裡認定周嶺行是個爽朗重義的漢子,便打定了主意好好結交。
兩人一邊寒暄,一邊往那小院而去。
「…···來時剛好瞧見那一幕。那人本是不懷好意,看你出手大方又不嫌棄他髒,才變了主意用江湖切口試探你。『成化明子頭,,那就是這槐州城華幫明字輩的,自稱小德子,那更是自報了姓名,就叫華明德。『括鬍子,,那是近幾年黑幫同道中稱呼。」趙言揚笑笑,道,「我才來這城裡幾日。別的沒做成什麼,倒是有幸先結識了幾個地頭蛇。這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問消息,總是繞不開這幫子人。」
周嶺行雖然處事練達,可畢竟自小在王府長大,熟悉的也是軍中事務,只能算作一個老兵,哪裡知道江湖門道?反是趙言揚看似書生,實際上也混過幾年江湖,如今改行做了商人,整個兒一個雜色大染缸。
周嶺行聽得目瞪口呆,心生欽佩。
趙言揚卻似提醒道:「那幾個江湖朋友最近接了同一個生意。都是向軍中來人下手,偷取令牌,數目要求不多,可報酬卻是不少。周兄可曾聽聞?」
周嶺行心中頓時咯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