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來,北崢兵陳那州城下,多番叫罵挑釁,西秦兵卻避不出戰。
與此同時,另一路西秦軍終是緩緩而至,在距離鄖州三十里處紮下營帳,恰與兩者呈三足鼎立之勢。與鄖州兵之間隱然互相防備,應證了此前多有不睦的說法,赫然打起了木敖的旗號,擺明了分裂不和之態。
木敖的黑旗軍相對人數最少,僅僅十萬人馬就敢靠近戰局,卻令另外雙方不得不重視。
黑旗軍聲名遠揚,以戰鬥慘烈著稱於世,有「鐵軍」的美譽。其中更有精挑細選戰功赫赫的三千鐵騎護衛,對木家家主忠誠之極,相當於皇家豢養的死士一般。
連日來,依靠清瀾送與的千里眼,祈峻已派嚴達親自將兩處摸得清清楚楚。何時換防,換防班數,駐守人數,所屬不同將領等等,由此更準確推斷出聯軍態勢。千里眼甚至可纖毫畢現,遠遠辨認出一些將領的形貌。祈峻也因此得到了更重要的情報。
鄖州城牆上,赫然發現了齊家、沙家的幾個將領換防守城,甚至嚴達有一次觀測到木家三少爺木明雄出現在城牆上!
這一訊息看似平常極易被忽略,在這敏感時刻,卻顯得詭異起來。
祈峻在大帳中來回踱步反覆思索,最終在主位坐定。
「王爺,屬下雖不知王爺如何能肯定鄖州所探消息,但由此可知聯軍成分駁雜十分少見。統軍之人乃木英鴻,此人勇武過人,領兵征戰已然十數年,在木家眾元老中頗有威望和人情。不過,此人論統帥能力,卻是遠遠不及其父木老太爺的,甚至也比不上木敖。聯軍看似強勢,但隸屬不同利益紛雜,屬下認為其真正實力必然難以久持。」那李姓幕僚細細分析道。
王榮上前一步·道:「王爺,李樵先生說的甚是在理。皇上又下旨催促我等即日收復鄖州,不如出兵先攻取鄖州,再攻打黑旗軍!末將願為攻城先鋒!」一挺胸脯站在了前列。
祈峻沉吟不語。
「王將軍初任新職·未免求功心切了些。這打仗可不是兒戲!未先打探清楚定下張良計,怎麼能一戰克之?」李樵一介文人,說話卻鋒銳逼人。
王榮一陣耳紅面赤,嘴硬道:「書生舞劍,光說不練,能頂個屁用!」
一句話擠兌得李樵脹紅了臉鬍鬚直抖,還要與王榮理論·卻被祈峻攔下:「先生莫氣。王榮,還不給先生賠罪?」
王榮自知無理,反正罵也罵過了,倒也爽氣,嬉笑著好生給李樵陪了個禮,暗道文人忒是小氣。
「依先生看,那木明雄出現在鄖州城牆上,可有什麼蹊蹺?」祈峻請教道。李樵是其帳下第一幕僚·文名卓著且熟知兵法,早年便是德瑞老王爺的智囊。
李樵思慮良久,猶豫道:「既然木家三爺的獨子在鄖州·屬下懷疑木英鴻最看重的長子木明桀可能留在了木家。」
祈峻眼神一凝:「依先生的意思,難道是——」
「互質!」李樵脫口而出,豁然想通之下不由激動起來,「如此便能解釋得通之前的疑惑!木英坤由著木英鴻帶走了大批人馬,自己留守老巢。而木英鴻也竟然放心離開,不怕老三趁機上位,原因就在這裡!王爺,不知在西秦的探子可有消息回報?」
祈峻搖了搖頭,目光卻愈發明亮:「**不離十!先生好推斷!」
在場的其他將領包括王榮也帶著敬佩看向李樵。
李樵心中不免一陣快意,隨即苦惱了起來:「如今之計·關鍵在於此局怎麼解開?」
眾人一起商議了半日,方才散去。
清瀾坐在後帳內縫補衣物,一席話聽得清楚,此刻才掀簾子出來,見祈峻和被留下的李樵正苦苦思索。
清瀾親手泡了壺茶,一一給祈峻和李樵斟上。
李樵見狀忙起身推辭:「豈敢勞動王妃!」
「先生足智多謀·適才一席話,也令本妃茅塞頓開,當受此茶。」清瀾笑吟吟道。
李樵看王爺點頭,推卻不得,只得雙手接過飲盡。
祈峻笑了起來。此番準確獲悉敵情,還是多虧了清瀾所獻奇物。便也斟茶一杯遞給她,神情有些促狹:「若非瀾兒心思玲瓏,做出奇巧千里眼遠觀敵情,我等也不能據此推論出來。王妃請滿飲。」
一旁的李樵聞言若有所悟,不由眼神驚異起來。
清瀾暗暗瞪了他一眼,暗道他竟也來作弄自己,礙於李樵在場,只得圓了祈峻面子應承喝下。
「瀾兒你此時出來,可是有了什麼破敵之計?先生不是外人,可放心言之。」祈峻滿含期待道。妻子聰慧過人,可不會專程為酬謝自己的謀士便打斷二人的苦苦思索。
清瀾一怔,暗道一談起軍情方略,他怎就變得如此敏銳?點了點頭:「確實有些想法。」隨即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以力破之,挑撥離間。」取過帕子擦了手重新攏於袖下。
兩個男人看著水漬沉吟了半響,一抬頭對視一眼,似各有所得。
李樵更是明悟道:「王妃的意思是,讓大軍佯攻鄖州,暗中挑撥聯軍關係,以期瓦解聯盟從而破敵?」皺了皺眉,「如何挑撥?」
清瀾搖頭:「不是佯攻,是不惜代價地正面攻城!對敵打仗,從來注重士氣。北崢男兒剛烈爽朗,卻在此城前駐紮大半月未曾迎敵,攻城不比守城,長此以往失了銳氣反而不佳。再者一旦攻城,那聯軍必然為如何分兵守城而犯難。木英鴻雖是主帥,安排得再公平公正,在有心人眼裡也難免會覺偏頗。加上我等若是刻意專攻齊家和沙家,傷亡一大,只會加速聯軍分裂。」見祈峻眼裡暗含鼓勵,清瀾心中微動,「旁人心亂也就罷了,若是木英鴻所部主力得知木家兵變,偏偏又音訊難通辨不清真偽,必然心動搖首尾難顧。北崢軍隊一旦全力攻城,那聯軍恐怕便只有棄城敗逃一途了。」
李樵激動起來:「只要聯軍一敗,那黑旗軍本是被迫而來,也不會再留下與我們硬碰。說不定還要與我們一起痛打落水狗!王妃好計!」隨即轉向祈峻,說道,「王爺,此乃真正陽謀!敵人縱然知悉真相也難以破除。我軍全力攻城之時不妨射入暗箭,散播木家大公子木明桀猝死的消息,說不定激憤之下用來互質的木明雄便會被殺死,老大跟老三的關係就再難調和。另外,屬下認為不妨將此變為事實,若能派人去西秦刺死木明桀,木家必然重啟戰端。其他諸侯也不會放棄這漁翁之利,對我北崢大有好處啊!」
祈峻聞言不由展顏,點了點頭:「集合你手下參贊幕僚,再行商議補充。」便將此計議定了下來。
清瀾抬頭仔細看他,見他眼裡並無半分不愉之色,反而眼睛黑亮逼人地笑睇自己,不由放下心來。好在自己夫君並不是狹隘自負之輩。
李樵卻是臨行前對著清瀾深深一禮:「王妃足智多謀,堪稱女中諸葛!李某一向不輕易服人,今日卻是大開眼界。改日還請再行賜教。」
清瀾無奈,謙道:「不過閨閣之見,稚嫩淺陋得很,先生過譽了
待李樵終於退了出去,清瀾不禁鬆了一口氣。
回頭卻見祈峻重新穿戴上頭盔,取了佩劍,一副要出去的模樣,清瀾有些驚訝。
「瀾兒,我們一同出去走走。」祈峻溫言道。
天邊,一輪夕陽漸沉,滿天的晚霞猶綻放著艷麗和芬芳。
春日暖風融融,溫柔地拂過遠處高聳的青山,吹綠了沉穩的大地,催醒了嫩嫩的花芽,帶來了南方的雲雀,靈動地穿越在藍天白雲之間,點綴了璀璨瑰麗的紫霞。
漫漫青綠間,一個英挺高大的戎裝男子牽著白雪般的駿馬,與坐在馬背上清麗的華衣女子笑談,沿著蜿蜿蜒蜒的溪流,踩過一塊塊被沖得溜滑的圓石。
「你小心些別滑倒,我們還是去草地上吧。」柔美清亮的女聲低低勸道。
「也好!我二人便以天為蓋,以地為席。」男人低沉地揶揄,羞窘得女子霎時無語。
女子喃喃不解:「你今日怎麼這樣…···」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男子突然低低地吟詩,聲音幾不可聞。
女子聽著低頭沉默起來。
「昔日我笑怎有這樣令人夢迴的女子。今日才知,卻是近在眼前。」男子似不習慣表白,聲音有些吶吶,「我只道夫妻之間能相敬如賓已經不易,互相體貼關懷心存愛意更是世間難得,若是心心相印志趣相投卻是世間無一。我本想自己已是那難得之人。不曾想竟是這等好運……」
轉過身,卻是將怔愣在馬背上的女子抱下來,小心摟進懷裡,黑亮的眉目粲然含笑:「你何必憂心我胸中容不下?為夫魯直愚笨,恰恰少一個玲瓏的女子時常點醒自己……」手撫過女子臉頰,卻是微涼水意,乍然一驚,不解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女子拉下他的手:「我很好。風過迷了眼。」摸著他身上硬硬的鎧甲,抿嘴淡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