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的那日,清瀾親自為祈峻下廚,做了一碗長壽麵。
祈峻連聲道好,晚膳時一下子吃了兩大碗,倒讓清瀾掩笑起來,不過是素什錦面,勝在湯底用了不少功夫,極為鮮美罷了。
想起年前婆婆做壽時大事操辦,請了不少皇親貴族來,還搭樓台邀了有名的戲班子,端的是十分的熱鬧。想比之下,祈峻的生日反而顯得過於簡單了。
清瀾黯下眼簾,心中著實不安。過了年後,公公和夫君滯留在宮裡的時日越來越長,京城裡卻仍是一片歌舞昇平不見半分動靜。手下暗衛往西秦線上去的,竟有不少突然斷了音訊,隱隱有股看不見的騷動不安籠罩在朝廷之上。
昨日婆婆專程尋了自己去閒聊,卻是說起了當年自己陪老王爺出征時的往事。說到凶險處,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似是在暗示些什麼。
清瀾不知自己的打算有沒有被婆婆看出。女人在這方面都是異常敏感的。時局未定,也不好獨自表態,只抬頭看向婆婆時,眼神透著堅定。
進入一月中旬後,宮裡也開始緊張了起來。皇后娘娘隨時可能生產,屆時誕下的很可能便是未來的太子。事關朝政大局,又恰逢與西秦的敏感時刻,皇上親自日日來看關心著,更是將陪產之人一一審過一遍。
清瀾藉機讓婧怡進言,皇上只略一思忖,便答應了自己和師傅屆時進宮看護。
下旬時傍晚時分,宮裡急急來了人。清瀾一見便讓人取了收拾好的行裝。知會了公公婆婆,又派人給還在彪騎營中的祈峻送了信,便去小院接了白老一起趕往宮裡。
「瀾丫頭,別急。不過是剛開始疼。又是頭胎,要生最早也是明天的事兒。」白老老神在在,舉著酒葫蘆逕自品著。
清瀾何嘗不知?只是事關婧怡。她便總有萬分地擔憂。宮裡女人一到生產之時,周邊便詭譎莫測。先不論能不能順利誕下孩子,生產中哪一道關口只須略微動一下手腳,便能害了性命!
待清瀾和白老進了坤寧宮,竟看到皇上一直候在那裡,神情十分冷靜。
揮退眾多侍從,皇上臉上有些冷峻:「白老您來得正好。皇后正在朕帳後。您且為她看看。」言語之間甚是恭敬。
清瀾和白老不禁同時愣了一下,看向側廳內重重簾帳之後,裡面似乎半點無聲息。若裡面的人是婧怡,那寢宮內躺著的女人是誰?來時看到不少人在那邊進進出出忙碌的很,也傳來女子呼痛之聲。難道是皇上故佈的疑陣?
清瀾緊緊跟隨師傅,提著醫箱進了帳,果見婧怡笑意盈盈,正等著自己,除了林嬤嬤和幾個陌生的宮女候在一旁,玲瓏也失了蹤影。
「你……?」清瀾睜大了眼睛,不知說什麼才好。
「丫頭,可否伸出手來,讓老夫把個脈?」白老卻是見怪不驚的模樣。和善地像是在和自家閨女一般說話。
婧怡臉色有些羞紅,依言伸出了手,睇眼看向清瀾,老實作答:「今日午後有些見紅,初時疼了一下,現下倒是還好。」
清瀾聞言不由瞪她。那就是有生的跡象了,怎麼還如此漫不經心不急不躁的?心疼得上前為她擦了擦額前的細汗。急急插言道:「寢宮那頭是怎麼回事?我們進來時動靜大得都像快生了。」
「啟稟王妃,是皇上午後得知訊息突然布下,老奴和皇后娘娘也是半分不曾知曉。如今那邊有何動靜,卻也不在我等掌控之內。皇上對娘娘真是用心謹慎之極。」林嬤嬤見婧怡又是一陣陣痛,便上前替她作答,最後一句卻是看著婧怡說的。
清瀾不由看了婧怡一眼,只見她悶聲忍痛臉上半點不曾有波動,不禁為林嬤嬤的這番苦心暗歎了一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夫妻間的心結哪是這般好解的?
「脈象十分平穩,估摸著時辰還早。丫頭只管躺下好好休息,能睡會兒自然更好。」白老撫了撫鬚頷首道,卻攔了清瀾不讓她上前把脈。
婧怡依言由林嬤嬤扶著躺下,笑對清瀾道:「你放心,隔間便有接生嬤嬤和御醫候著。皇上只不讓他們隨意進來,攪了此時清靜。」說著便又有些皺眉。
清瀾忙道:「你歇著吧。有皇上坐鎮,必然無憂。你只管顧著自己和孩子便好。」
婧怡閉目不再言語。清瀾便跟著師傅退了出來。
「白老,您看如何?」那神情端凝的男子站起身來,迎面開口相詢。
白老撫了撫長鬚:「胎位很正,那丫頭看著也沉穩得很,為母不慌,孩子多半能平穩出世。」說著卻是抬眼瞪了清瀾一眼。
清瀾不由有些汗顏。自己又沒生過孩子,哪知什麼孕婦情緒的重要性?現今又不能動刀,孕婦生產還不是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自己能不緊張嗎?
「既如此,還請白老到隔間稍事歇息。恐怕待會兒還要勞動您多跑幾趟。」皇上似是鬆了一口氣,轉而面色又平靜無波起來。
白老聞言頷首,領著清瀾逕自去了隔間。
「師傅!」清瀾一入隔間,見四下無人便急急開口,卻被白老止住。
「我門中人無須向皇室行禮,你今日做得甚好。」白老閒閒調侃。
清瀾面色一滯,這才想起今日大失了往日分寸,不由心中一緊,漸漸冷靜下來。
白老顯得十分嚴厲:「身為醫者,無論何時何地,哪怕要給手足親人動刀,都要澄淨心明,置身事外!你今日做得如何?」
清瀾抿了抿唇,撲通跪了下來。師傅從來不曾對自己如此疾聲厲色過。剛才的確心中慌亂得很,正是犯了醫者大忌,眼眶微紅:「師傅,瀾兒錯了。」
白老搖了搖頭,背過身去。
清瀾這一跪,便足足有兩個時辰。
直到有人再來請白老把脈,師傅才讓清瀾跟著前去。
勉強撐著麻木酸痛的腿站起,清瀾咬咬牙,提著醫箱便跟著師傅走。
白老微微歎了一口氣,伸手搭上了徒弟的手腕,一股暖意便順著經脈流向腿部,舒緩了不適。
「你好好想想,你剛才若是為你金蘭姊姊把脈,你能知悉幾分?若是急切間便要行針,你又能否做到手穩?」
白老看向她,語重心長:「你也知西秦和北崢之間必有一戰,我瞧著你是早有了打算。你若跟去,憑著這般心態,又能做些什麼?」
清瀾聞言身子一震,抬頭看向師傅。師傅平日裡似乎對萬事不聞不問,卻已對自己的心思十分瞭然。他是在提點自己嗎?這回更是鄭重反省道:「瀾兒的確是錯了。多謝師傅教導提醒。」
白老點了點頭:「這回你自行把脈,細心些。」不理會清瀾的驚訝,便往重重簾帳後行去。
清瀾忙定了定神,疾步跟上。
床榻上,婧怡此時已是疼得滿頭滿臉的汗,卻是咬牙輕喘著。見清瀾坐下來給她把脈,不由略略一怔,隨即又被一陣疼痛扯得幾乎暈過去。
清瀾定了神,端正了身子平緩下呼吸,細細切起脈來。良久方展露了一絲笑容道;「放心。孩子很乖很聽話,脈象也極好。只是時辰還未到,你還要多忍耐一會兒。」
林嬤嬤聞言也是鬆了一口氣,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王妃說的是。頭胎哪有這麼快的。娘娘一聽羊水還沒破,就先自急了,擔心這擔心那的,這才又請了御醫和您師傅來。」說著向白老行了一個禮。
婧怡似也鬆了一口氣:「我覺著孩子在裡面動的少了,怕他憋壞了。」自己也笑了起來。
清瀾暗道還好師傅剛才罵醒了自己。產婦本來就不安,強自鎮定著,若是自己還像先前那樣跟著焦躁起來,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想著便安慰出聲:「你先前脈象便十分強勁,想來孩子身子骨強健的很。說不得待會兒便要加把勁兒,讓林嬤嬤給你煮些蛋湯來,此時要留足了力氣方好。」
白老也滿意頷首:「羊水早破反是平添風險。如今諸事順利,丫頭只管放心。」
聽了清瀾和白老的雙雙保證和安慰,婧怡心中也不再慌亂,只緊緊拉住清瀾的手:「你別走了。」
清瀾點了點頭,坐下來陪著她。
白老看了眼自己徒弟,見她冷靜自若,這才放心去了隔間歇息。
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
那頭寢宮處也是百般折騰,做戲做了個十足。故意弄出的嘈雜聲,將婧怡的痛呼遮掩了下去。
最後一道夕霞落下,皇上已坐不住了,偷偷進來看過幾回。雖然被接生嬤嬤勸在簾帳外,聽著婧怡一切安好,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清瀾全程陪同,時不時也接到外面冷香傳進來的訊息。
婧怡平日身子骨養得不錯,也十分堅毅,唯有始終被拽著手的清瀾,能感覺到她有多痛苦。
臨晨十分,伴著第一道晨曦伸進重重簾帳內,一個十分健康的男嬰終於呱呱落地,母子平安!
當皇上抱著平生第一個孩子正欣悅萬分時,另一頭寢宮傳來了消息,那邊假扮皇后的女子已然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