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最終在莫子離陪同下探了回死牢,見到了自己二哥。
二哥縮在一角,披頭散髮,穿著囚衣,已不見當年的瀟灑倜儻。當他抬起頭時,更是將清瀾嚇了一跳。昔日俊美精緻的面容上竟劃上了一道疤痕,從眼角尾處一直延至耳根,看著十分嚇人。
「二哥,這是新傷?」清瀾一眼看出傷口還未完全收疤。
言揚苦澀一笑:「嚇到你了?不必驚怕,是我自己劃的,不算深。」
清瀾頓時會意過來,是為了遮掩逃過追捕嗎?不由沉默下來。好端端一個人,竟落到了這般境地。
「清妍她可還好?」半響,二哥方沉重開口。
清瀾微微歎氣:「她已被人保了出去。我去探聽了一下,保人是驃騎將軍蔣遠和,此番成王莫逆案立下了大功。據說二人情合已久,他準備納清妍為妾室。」猶豫了一下,補充道,「來見你前我自去找過她,清妍看起來還不錯,似是對這婚事十分情願。」不僅如此,氣色還很好,半點無傷感之色,反而用心梳妝打扮,容顏比年前又顯得艷麗了幾分,衝著自己指桑罵槐,一番嫉妒之語自不必提。
「她,有沒有提起我?」言揚眼睛微亮,盯著清瀾問道。
清瀾抿嘴沉默下來。
言揚久久不曾等到期待的話,似也明白了什麼,神情黯淡下來。
「二哥,你,後不後悔?」清瀾問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她為二哥不值已久。雖不是胞兄,可二哥對自己也暗中關懷過,病時更是送了貴重的藥材。雖因劉氏的關係,二人終是不顯親熱。清瀾卻是恩怨銘記於心的。如今劉氏已在半年前病故於別莊,自己心中也去了一層心結。
言揚聞言卻低頭撇向一邊斑駁的牆壁:「你且問問,你身旁的莫少傅後不後悔?」聲音帶著冷意。矛頭突然直指莫子離。
清瀾心下詫異,二人還有仇隙不成?隨即反應過來,龍爺可不就是莫子離派人抓捕監斬的?
莫子離在一旁無端被惱,只是搖頭苦笑:「九爺何必惱怒?莫某也是奉皇命行事,雖也佩服龍爺為人仗義,是條好漢子,無奈身不由己……」
「哼!惺惺作態!」
莫子離臉色一變。微怒道:「若不是你拖了自己義父去趟那渾水,龍爺怎會有事?你遷怒則罷,何必為了一個不識大體水性楊花的女子自傷?」剛才清瀾與他所言自己都聽在耳裡,自然知曉言揚突然發作時為了何故。
言揚一下子沒了聲音,披著散發不見臉龐。唯有攥緊的拳頭顯出幾分不平。
清瀾沉默許久,抿了抿唇:「二哥,你若能出去,還會做傻事嗎?」眼裡透出幾分決意。
莫子離和言揚不由一驚,同時望向她。
……
待二人離開昏暗的死牢,莫子離神情顯得嚴肅:「瀾妹,你二哥犯下事情不小。除非是以功折罪出面懇求皇上……」遲疑一下,便下了決定,「若非得如此。瀾妹,我願意上折子……」
「莫大哥!」清瀾出言打斷了他的話,「此事清瀾自有主張,大哥不必為我為難。只求你能在牢裡為二哥打點一二,清瀾便感激不盡了。」
莫子離歎了一口氣:「瀾妹,我一點都不為難。你應知我的心意……」
兩人間一陣沉默。
「晚了,莫大哥。」清瀾將頭撇向一旁,「我已定親,你也有了蓉郡主,今後自該各自惜福才是。」回頭恭身一禮,逕自往馬車處行去。
莫子離遠遠望著她的背影,悵然若失。掏出帕子,輕咳了好一陣,方歎了一口氣。娟白的帕子上,赫然是紅跡點點。
……
清瀾回到趙府,便關起門來磨墨,細細攤開紙張,沉思良久方動筆而下。
第二日午後,清瀾又站在了宮門外,求見皇上和皇后娘娘。無視宮門侍從詫異的目光,站定身形只怡然不懼。
不久一個小太監匆匆而來,告知皇后娘娘繁忙得很不見自己。
清瀾暗道果然,便請他再邀皇后娘娘身邊林姑姑來此一趟。見小太監臉上十分為難,又暗地裡塞了一個早備好的錢袋,聞言笑道:「這位公公放心,我與林姑姑是舊識,她斷然不會責怪與你。」
小太監聞言略一猶豫,暗自掂了掂手裡的份量,隨即笑逐顏開,頷首答應又往宮內而去。
一盞茶工夫,林姑姑聞訊而至,身邊的小太監卻有些灰頭土臉,悄悄抬頭瞪了清瀾一眼。
清瀾自已無暇顧及,見林姑姑略顯不滿,忙道:「委實要托姑姑帶一個物件給皇后娘娘。左右不放心,才勞煩姑姑跑一趟。」
林姑姑聞言歎了一口氣:「趙大小姐如今身份非比尋常,有事便請吩咐吧。只皇后娘娘看與不看,奴婢自不能保證。」
清瀾忙與她合了衣袖,將書信遮掩著偷偷塞給她:「姑姑放心,清瀾自領會得。」說著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遞給姑姑一個錦匣。
林姑姑自心領神會,躬身行禮,款款往宮內而去。
清瀾微微鬆了一口氣,見小太監猶恨恨瞪著她,不禁笑了起來,「公公何必如此?禍兮福兮?焉知今日之禍,不是他日之福?」
說得小太監一臉怔愣,清瀾逕自笑了笑,上了自家馬車離去。
三日後,趙言揚便以涉世未深,受奸人蒙蔽之說放了出來,皇上網開一面,順勢又同時放出了幾個頗有牽連的死囚,池家的嫡長女即成王世子妃也在此列。大赦一頒,也為自己贏得了仁厚寬容的美譽。
言揚出了牢房也不回家,尋了個客棧好好梳洗了一番,又派客棧小廝送了封信給清瀾。
清瀾展信卻是驚愣之極,二哥是怎般的想法?竟是要離了金國隨自己去北崢?不過設身處地為他一想,二哥此時也確實無處容身了,清妍她又是如此,倒也心下有了幾分瞭然。
只是信裡另外提及劉氏曾派人設伏刺殺大哥之事,令清瀾不由驚訝,二哥看起來諸事不管,對劉氏卻是瞭若指掌,連細枝末節處都講了個透徹,最後言道,諸事已往,自己願代母還債,兼之清瀾此番救命之恩,自願馬前效命云云。最後幾句豪言壯語說得頗具江湖氣息,令清瀾哭笑不得。
沉吟一番,提筆回道:「骨肉相連,滴血難分。」寫完後自己也不免有些怔愣,暗自苦笑,這恐怕並不適用於這世族門閥吧。
逕自用蠟印封了信,讓小廝帶回客棧,又另取了些銀兩讓冷香跟著走一趟交給二哥,何去何從讓他自己想清楚,挾恩求報這種事自己還做不出來。
此事一落定,清瀾便事先提醒於媽媽做好離京的準備。
於媽媽自然心領神會。如今看著老夫人已是勉強支撐,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有時候甚至會認錯人,恐是時日無多。暗自抹淚之餘,又接到水蘭跟著大軍不再前行,而是停留在梓州駐紮等候的消息,明白自己需要做出決斷了。
隔日半夜時分,老夫人突然精神大好,看著竟與入宮前一般清醒。她喚了於媽媽近前道:「此番你隨瀾丫頭去吧。我自有兒孫料理後事,不需你在從旁伺候。」
「老夫人,您又犯糊塗了不是?」於媽媽不以為意,這幾日老夫人常有瘋癲胡話,只道此時她又犯了病。
老夫人卻是一把拉下於媽媽為自己掖被子的手:「你跟了我有三十多年了吧?」
於媽媽一怔,小心回道:「約莫有三十二年了。」
老夫人似在掰算,良久方頷首:「也對。我記得你是比我小些。那時候你梳著總角進來,叫我好一通取笑。」說著便低聲笑了出來,那副情景似就在眼前。
於媽媽也回想起當年情景,抿嘴樂道:「那時年紀太小,帶著我們入府的牙婆又交代我們把年紀往大了報。我的頭髮又稀少又枯黃,您一見我便嚷著,這丫頭是不是異國來的?」
老夫人咯咯笑起來:「誰叫你在一堆人中一頭黃髮顯眼得緊,眼睛又圓鼓鼓的會瞪人,跟個水蘭丫頭似的,看著就有趣。」
「奴婢當時就知您是故意的!」於媽媽也跟著笑了起來,想起往事,竟是分外的甘甜。
老夫人歎了口氣:「如今我們都老了。」於媽媽也斂了笑,不由心下感慨,可想起水蔥也似鮮亮的女兒,又是十分欣慰。
「此番你跟著瀾丫頭去吧。」老夫人又舊事重提,「把得力的願意去的人都帶去。瀾丫頭對著我有心結,這幾日也不怎麼來看我了。我心裡都明白,可一輩子都這樣過了,總不能最後給趙家丟了鏈子。姑且撐著這不中用的身子,怎麼也得撐到瀾丫頭成了親,不能讓她平白拖了如花的年紀給我這老厭物守孝。這總是做祖母的最後一點心意。」
於媽媽聞言眼眶一紅,有些哽咽:「您都這樣了,誰還不體諒這點兒?固然大小姐心中有氣,也是一時的,大小姐敦厚得緊,您將事情說開了,她自然會念著您的好。」
老夫人笑了起來,眼裡透著睿智滄桑:「這年月,做比說更值當。」(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