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幾日,信王妃便放出話來。暗指某些人恬不知恥,竟想要藉著自己義女,與堂堂北崢皇后攀上關係結為姊妹。真真是不識大體,平白讓盟國看了笑話。
而私底下流傳開來的信王妃的原話更是有些不堪入耳,據說是她對著幾位重臣的夫人當面說的。偏偏有幾位夫人平日嘴雜,這些話便一下子傳遍了京城。
自有人暗地裡推波助瀾。信王妃一向強勢,此番成王謀反又是顯露崢嶸,倒沒有幾人敢去惹她,反是好事之人將所謂的「某些人」挖了出來,嘲笑挖苦。
隨即聽說宮裡良妃和其他幾個年輕得寵的妃子這幾日便哭哭啼啼,對著皇上多有癡纏,弄得皇上不勝其煩,倒是去皇后處宿得多了些。
清瀾聽了頓時寬下心來,只在府裡與自己初生的弟弟逗著玩。小傢伙整日裡吃了睡,睡了吃,偶爾還會吹吹奶泡,對著清瀾嘻笑。清瀾愛極了他,常常抱著他去祖母處探望。繼母何氏見她抱孩子甚是嫻熟,初時還有些驚訝,後來想起繼女在北崢的傳聞,便一副瞭然的模樣。
祖母抱不動嬌嫩的孫兒,卻是很喜歡這熱鬧,雖然精神時有不濟,竟比之前好了許多。有時卻神情怔然,銳目中精光湛湛,似是在思慮些什麼。
離成王事敗已經過了五六日,京城裡恢復了秩序。一些死屍也多移置城外或是入土,或是焚燒。
一則消息近日來流傳甚廣,頓時蓋過了信王妃的放話。說是發現了成王爺的屍體。卻是亂刀砍死,隻身上衣著和面容尚能依稀辨認。也有人不信,卻又有人說仵作驗屍時發現了疑者身上有一胎記。這一說法傳出,朝廷立時命人將屍體送進宮裡。
一日後。宮內便傳出消息,確定是成王無疑。皇上隨即宣告天下,成王自刎謝罪於天下。身上只有脖頸處有一處劍痕,乃是致命之處。太后本是重病難言,如今聽聞噩耗,竟自昏迷過去,所幸御醫相救及時,尚存一息。
公告一出,之前成王被亂刀砍死的說法竟奇異地在一夜間消失不見。偶有一些疑議也似浪花般一閃而沒。
祖母這日清早,精神竟是格外的好,用過早膳後也未如往常一般小憩,而是閉目養神似在等著什麼,偶然睜開雙眼卻是灼亮令人不敢直視。
於媽媽十分擔憂。告知了府裡主事之人,一時府裡都不安起來,眾人進了福馨堂卻被祖母吩咐等在外屋。趙府上下鴉雀無聲,透著一股詭異的安靜。
午膳後,一個陌生的老嬤嬤匆匆而來,手持令牌竟是通行無阻到了祖母屋裡。二人關起門來私語了一個時辰,連於媽媽也被攔在門外。
不久,祖母便將於媽媽喚進去,為自己梳妝。換上禮服,吩咐車伕套車去往皇宮。
趙容嚴和趙容誠面面相覷,神情不安。祖母出了院門,歎了一口氣:「你們留著吧。讓瀾丫頭陪我進宮一趟。放心,我老了,卻不糊塗。有些事總要做個了結才是。」
清瀾心中雖有些猜測。卻也不安之極。如今宮裡詭譎多變,勝似龍潭虎穴,自己前幾日才過了一道坎,今日就被點名陪同進宮,誰知是否又是一場禍事。
「你放心,瀾丫頭。你的心意祖母還是知道一些。今日無意為難你,你秉性醇厚,祖母都看在眼裡。今日去,對你有些好處。」車廂裡祖母拍了拍自己的手,像往日一樣慈和。
到了宮門外,祖母遞了牌子,竟是求見太后。清瀾扶著祖母的手頓時有些緊張起來。誰都知如今慈寧宮內外定是守衛森嚴,萬事都已在皇上控制之下。祖母此舉不是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一柱香之後,一個小太監方跑了出來,恭謹行禮道:「得知郡主您老人家要來看望太后,皇上十分欣喜,特命奴才帶您前去。」
那小太監略一抬頭,清瀾便一愣,卻是個下巴有些青髭痕跡的,隱約還有個新添的細小刀口。
清瀾立即警覺起來,輕輕扯了一下祖母的衣袖,神情有些焦慮。
祖母卻似毫無所覺,只客氣道:「那就有勞公公您了。」
清瀾一急,偷偷在她手心裡劃字,卻被祖母用力攥住了手,竟一時抽不出來,不由大驚失色,祖母這是要幹什麼?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想退卻已難以抽身。
坐上了宮裡的行轎,一路直往慈寧宮。路上七轉八繞,清瀾透過簾縫,悄悄記下路線,甚至依稀看到了那傳聞中暗埋火藥的寬闊甬道,竟是與慈寧宮一個方向,已是一片火燎過的烏痕,斷壁殘垣四處皆是,不復往日雄峻莊嚴。
清瀾隱隱看到有兩隊人馬在側前為自己和祖母開路,離得慈寧宮越近,心情越發忐忑不安。直到看到那略顯熟悉的老邁身影擋在眾人面前,卻被跟隨的錦衣侍衛利落的打暈裝進麻袋運走,清瀾才有些明白這「小太監」帶路的用意。
清瀾緊攥的手不由出了汗,昔日榮寵位重的周公公,便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嗎?恐是再沒有機會活著回宮了。
回想幾年前周公公在宴席上毫不顧忌皇上蒼白的臉色,手持太后懿旨,當眾頒給淑敏公主強定下北嫁人選,當時被深深觸怒了龍顏吧?又想起那年去宮裡拜年,自己與何氏扶持著體弱的祖母在大冷天裡足足等候了半柱香時間,只因懲罰了劉氏掃了太后的顏面,最後出來傲然相迎言辭狡獪的還是他。
手裡的絹帕無意間被捏成了一團,微微歎了一口氣,樹倒猢猻散,他還算是個忠心的。
行轎在慈寧宮外一停,清瀾提了心,略一沉吟。終究踏了出去。
祖母已被扶著站在了轎外,見清瀾一臉鎮靜向自己走來,不禁頷首暗讚。不理會四周或隱或現的窺探,清瀾伸出手扶著祖母。進了宮門。
一路皆無侍從,寂靜得令人有些惶恐不安。
那小太監一直將二人引至寢宮外,恭身行禮道:「太后她老人家近來時而清醒。時而昏睡。今日這個時辰一般是醒著的,奴才且在外守著,您二位……」說著往清瀾身上打量了一眼。
祖母道:「多謝公公帶路。老身的孫女自然與老身一起進去。」
清瀾攙扶的手頓時被拉緊了,無奈對著那「公公」淺笑致謝,扶著祖母往門檻內跨入。
重重宮簾後,深黃色的明帳早已被掛起,四周儘是一股凝神香的味道。重得令人頭腦間有些沉滯起來。
清瀾微微皺起了眉,這凝神香用得太多,卻也是一種難解的迷藥。
一個面容褶皺蒼白的老婦萎縮在錦被間,隱隱露出的灰髮顯出幾分病樣的枯澀。她睜著眼睛,神情卻是呆滯無神。
相比起兩三年前的盛氣凌人。竟是判若兩人,猶然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
清瀾微微撇過臉側向一邊。祖母已然擺脫了自己相扶的手,枴杖逕自往榻上敲去:「起來,起來!姓舒的,別給我裝死!」言語凌厲,下手更是令人驚悚。
清瀾退開一邊,這便又如何?今日一進來,便略略感覺到了不對。那偽裝的小太監眼含殺意,卻是望著慈寧宮的。成王一死。皇上還有耐性繼續等待嗎?恐怕……清瀾已不敢猜測下去。
太后被祖母身上打到了幾下,漸漸回過神來。一見來人,隨即眼露恨意,咳了幾聲,沙啞開口:「我道是誰膽敢以下犯上,原來是承平你。來看我笑話嗎?」
祖母拄著枴杖,一時用力過度,呼哧呼哧有些喘不過起來,半響方冷笑:「舒玉,你以為自己還是萬人之上的太后嗎?如今誰還理會你?老不死的,你還我夫君和兒媳的命來!」說著又一枴杖想打去,卻被她抓住。
「承平,你這個瘋老太婆!你自己不要命了嗎?跑到這裡來替那賊子賣命!」太后轉眼看到了清瀾,冷哼一聲,「你想要這個丫頭跟你一塊兒死嗎?」
「哈哈!你死到臨頭還有閒心管別人?你毒害我夫君,又對先皇下手,後來又讓劉氏入府迫害我兒媳,將我趙府弄得一團糟。你個黑心狠毒的,活該死了親兒子!」
太后只不以為意,唯有聽到最後竟竭斯底裡起來:「若不是你突然出現生生將慕哥搶走,我怎會被迫進宮?你憑什麼還受到先皇憐愛,什麼義妹?分明是男女之情!可憐慕哥被蒙在鼓裡不知,還聽從先皇之命,將一個廢妃之子暗中過繼在我名下,甚至立為太子輔助他登基!我苦裝懷孕十個月,憑什麼竹籃打水一場空?」急喘了幾口氣,大笑起來,「他們都對我無情!他們都該死!」
清瀾在一旁只覺得心都快跳出來,閉了閉眼睛,恨不得隱形起來。
「放屁!什麼廢妃之子,那是先皇心愛女子的孩子!他什麼人不選,就放在你名下,可見對你的看重。我夫君進你宮裡一趟,回來便毒發而死,若不是先皇捨身擋下,你早死在我劍下!先皇死狀與我夫君一般無二,你究竟幹了什麼?枉我夫君還讓我不要尋仇!你只會胡亂洩憤,害了無辜的雲柔,又來害我,自己也沒好報!我呸!」一口混濁的濃痰狠狠吐在了太后臉上。
清瀾不由又閉了閉眼,只作不見。母親已經枉死多年了,祖母知不知道自己娘胎裡便中了寒毒?
太后卻有些怔怔,也不擦去臉上的髒污:「你方才說慕哥死前還念著我?」
祖母聞言大怒,一拐子又打了過去,這次倒是敲了個正著。太后不防,額頭上被尖銳拐尖劃破了一角,鮮血頓時順著臉頰流下,模樣十分嚇人。
祖母微微解了恨,見她猶自發怔,冷哼道:「你當年要進宮,還與夫君牽扯不清。你父親親自找了他,讓他不要擋了你和舒家的榮華富貴!難道你一點兒都不知道嗎?蠢貨!」
房裡一下子靜默起來。
祖母似也回想起當年往事,出了神:「想當初,你我可是好姐妹,差點兒結了金蘭。卻不想終是拼了個你死我活。」不禁笑出老淚來,「你終是要比我先走一步。」
太后只一個勁兒的喃喃「不可能」,行若癡狂。
祖母歎了一口氣,示意清瀾上前扶她,背過身子門外行去,一邊似自言自語:「來這一趟,是要你死的明白,讓你入了地府仍懊惱不甘,你沒臉見先皇,更沒臉見夫君!」枴杖一篤一篤緩緩往宮外行去。(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