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白老所料,才過了兩天,天上又濛濛下起雪來。
雪勢還頗大,一大朵一大朵急急往下飄落,不一會兒,才掃清的台階上便厚厚積了一層。看這模樣,遠遠還未到停的時候。
幾個丫鬟都跟著清瀾坐在屋裡,燒著暖暖的炭盆,在屋裡閒聊談笑著穿針引線,縫製棉衣。
白老說得苦楚,終是買來了炭,在清瀾屋子裡燒得熱熱的。清瀾則讓一眾丫鬟趕製暖耳、暖套。
丫鬟們不曾見過這個,都感到十分有趣。沁雪更是取來了舊皮毛,剪裁好一一細心裹在外面縫製妥帖。戴在耳朵上果然既十分暖和舒適,又很好看。小丫鬟們做了不少。
清瀾自做了一個準備送給師傅。內裡罩上一件裌襖,外面裹了厚厚的裘衣,才出門至師傅屋外,卻見白老和一個頎長男子只著長袍棉衣正立於屋外,但不知這麼冷的天,什麼時候來了訪客?
清瀾走近跟前,男子轉過身,才發現卻是祈峻。二人都顰著眉,顯得十分憂心。
白老見清瀾捧著個奇怪的東西,不由奇道:「這是何物?」
清瀾赧顏笑笑,看這二人的樣子,似乎不懼寒冷,師傅恐是用不上此物。仍道:「本是見天日益寒冷,清瀾特地給師傅做的暖耳。如今看來,恐是師傅用不上。」兀自給師傅試著戴好,大小倒是正好,只配著師傅擠眉弄眼的表情,甚是搞笑。
「正好,正好!」白老嘻嘻笑道。「過段日子,天氣寒得受不住,正好戴著。」
清瀾大奇:「都下雪了,還不算冷嗎?」
「傻丫頭。平日伶俐的,這才進冬,到了一二月間。深雪不化,才是最冷的時候。」白老搖頭歎道。
見祈峻也在一旁含笑看著自己,清瀾不由臉上一紅,襯著雪地素裘,面容愈發顯得嬌艷如花。
世子當日提醒言猶在耳。穎親王在外名聲的確不佳,具體細節恐知曉的人並不多,只隱約探到坊間傳聞他曾與一個青樓女子糾纏不清。最後那女子卻撞死在王府門前,一屍兩命。後來定下婚約,那世家女子卻又在新婚當天猝死。
京中女子便風聞色變,即便王府派人上門提親,也有女子當日尋死覓活不肯應命。加上這位穎親王多年在外征戰。也有人不願獨守空閨的,也有人懼他沙場凶名的,穎親王似乎自己也不熱衷,便至今未有妻妾。
不期然間突然想起這些,清瀾輕抿櫻唇,淺淺一笑。
「瀾丫頭,你也給峻小子縫一個,瞧他眼熱樣兒,老夫獨自戴著十分的不好意思啊!」白老打量二人。撫鬚笑道。
「師傅,王府裡自有人專司縫製,瀾兒這手藝哪能拿得出手?」清瀾瞪了師傅一眼,老頭又作怪。轉眼卻看到祈峻眼神微黯,不由一怔。
「白老,欽天監也有預測。說今年天像有異,近冬恐有大災。可正應了此處?」祈峻神情一斂。
白老也是少有的肅穆凝重:「欽天監說什麼老夫一向不當回事。不過裡面倒有幾個真才實學的。老夫這幾日看著也覺不對勁,如今枝葉尚未落盡,就連番大雪,恐會壓塌房屋無數。加上這雪下得太早,不知今年穀物是否完全落倉?」
祈峻點點頭:「今年收成還好,穀物約有七八成已經入了倉。不過百姓恐未備好入冬之物。城外凍死的莊稼不計其數,近年狩獵怕是要大大提早了。」
北地狩獵乃是傳統,清瀾也自聽聞過,卻是為了彌補糧食不足,皇上帶著群臣和百姓共同狩獵,以示冬日開始。
上層貴族多是為了娛樂,有幾個真正關心百姓過冬之事?其實往年百姓一般十月間就開始打獵備冬,到十一月下第一場雪之前已能備足大半肉類。
只是今年大雪提前,恐百姓要挨餓受苦了。
「我已命人加快行程,將在金國收購的棉花盡快運回。可若是今年大寒,恐是杯水車薪。」祈峻說到此事,一臉凝重。
清瀾聞言不由也擔憂起來。自那日在獵戶家借宿,自己見他們並無一條棉被,回來後便已查訪到,棉花在金國普遍種植,在北方卻難以成活,收成極少。棉花在北崢民間是稀罕之物,於軍隊也是極為重要的戰略物資。每年皇室都會派人去南方大採購,卻因種種原因,南北疏通不便,棉花在這裡始終是緊俏物。
「皇上可有舉措?」白老問道。
祈峻斟酌言辭,沉聲道:「皇上命戶部查糧倉情形,並讓人準備提早冬獵大比。」
「哼!那便是說他並無任何準備,仍是心存僥倖。」白老不屑道,「終日與那一方鬥得你死我活,後面納了一個又一個,靠女人整合勢力,能成什麼大事?放著大局不管,盡弄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若不是你父提議與金國聯姻,他不知還要糊塗到哪一日?」
聽聞白老訓起自己親哥哥,祈峻只得默不作聲。
清瀾在一旁細細聆聽,若有所悟。
「唯今之計,還請白老您進宮裡一趟,皇上對您的話還是聽得進耳的。」祈峻恭身抱拳道。
白老歎了一口氣:「當年入選的幾個孩子中,以他最為聰慧,這好好的娃兒,被先皇教導成了什麼樣子?如今他剛愎自用,像極了先皇。老夫這張臉還能賣上多久?」唏噓往事,滿臉惆悵。
清瀾心中訝異,師傅竟批評起先皇來,祈峻還一臉習以為常的模樣,不由抬頭看了眼祈峻。
祈峻感覺到視線,回望了一眼,嘴角輕扯,竟微帶了一絲笑意。
「唉!為了天下蒼生,老夫只好倚老賣老,跑上這一遭了。」白老滿臉睿智,撫鬚長歎。
「您老辛苦了!」祈峻立馬迎上。
清瀾不由撲哧笑了出來,師傅似真似假地做戲,祈峻這馬屁倒拍得快。
「臭小子!你不會話接慢一點?叫個小丫頭識破了!」白老回手就拍了他一記腦袋,「你和展鵬,沒有一個省心的。叫那臭小子回來,我教的徒弟,給你跑腿算是怎麼回事?」
展鵬自然是清瀾的大師兄,整日裡不見蹤影,清瀾拜師至今還沒見過自己大師兄長什麼模樣。
祈峻苦笑:「他愛往哪兒跑,我也管不著。只偶爾給我留下隻言片語。哪兒有趣往哪兒湊,我可不敢請他為我跑腿。」
「哼!你們倆打什麼鬼主意,以為老夫不知道嗎?」白老欲言又止,歎氣道,「算了。徒兒大了,管不著了。一會兒你親自趕車,送我去趟宮裡。」
「是。」提起正事,二人收了笑,又皺起了眉。
二人一走,清瀾回了屋子,挑了個顏色,做起暖耳來,一邊還細細回想著師傅與祈峻的對話,如此說來,北崢情形可是不太妙。
想著便喚來冷香讓她盡快將手頭情報匯總上來,尤其要想辦法暗訪民間傳聞。這低層的小道消息無論真假,總是傳得最快,也最能蠱惑人心。
一進冬天,日頭極短,沁雪比往日更早的掌了燈近前,見小姐還在縫製暖耳,便笑道:「天暗下來了,今日可要早些用晚膳?」說著不由一愣。小姐縫製的暖耳頗大,顏色稍沉,一看便是男子所用。難道白老不喜,讓小姐重做一個?
感覺到身邊視線微滯,清瀾放下手上的活,搓了搓手,不覺貼在臉上,掩住暗紅。
這雪竟然一連下了三日,陸陸續續時大時小,總揪住了人心。
連幾個不知情的小丫鬟也開始莫名憂心起來。
「小姐,這雪怎麼總也不停啊?」水蘭苦著臉,也沒了初下雪時的喜慶,終日悶在屋裡實在憋得慌,她開始思念南方的好處來。
「你不是先前還大聲叫好來著,說最好再下大一些。」清瀾回眸打趣她。
水蘭嘟著嘴:「往日下雪的時候,便是過年了,又有紅包拿,又有好吃好玩的。現在還遠遠不到過年時候,什麼都沒有,又不能出屋。」
「原來你是惦記著好處來著。」沁雪也笑話她,卻不由也饞起了酒釀圓子、糖葫蘆還有自己最愛的春卷。
「這些總會有的,倒是雪下成這樣子,窮人家房子恐要塌了,沒吃的又沒地兒住,豈不是要挨餓受凍?」秋桂終是苦出身,平日最遲鈍的一個,現在卻最是清醒。
清瀾歎氣點了點頭:「這般嚴寒可遠遠勝過金國,非得鬧出人命不可。」白老一入了宮,便遲遲不曾回來,好在祈峻派人捎回了平安的信,也不知朝廷準備如何救災。
幾個丫鬟頓時沒了聲音,只怔怔瞅向窗外。
「小姐,宮裡派人找。」冷香匆匆來報。
卻是婧怡請清瀾入宮一趟。好在大道上派了官兵掃清了雪,馬車方能緩緩前行。
才到坤寧宮,便見婧怡坐姿端莊,神情凝重,一見清瀾進來,便起身披上厚厚的狐裘:「清瀾,本宮得親自出去巡視一趟,瞭解百姓災情,不能在此空等訊息,聽人欺瞞。」
清瀾一怔,只覺婧怡似脫胎換骨了一番,週身圍繞著尊貴端凝之美,說話更是不容置疑起來。點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打算。」
二人會心一笑,執手相握。(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