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皇后鳳輦出了正清門,這雪還一直在下,只略微小了些。
婧怡和清瀾,以及林嬤嬤、玲瓏和沁雪都同坐在一起,本十分不合規矩,卻被婧怡一句「本宮相邀何人敢質疑?」將女官擋了回去,言語間威嚴霸氣顯露無遺。
清瀾捧著手爐,與婧怡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憂心忡忡。
皇上還在正清宮內與群臣商議,雪下了三日,便商議了三日,苦無良策。一面等著雪停,一面等著棉花運到。戶部倒是將糧食清點了出來,報上的數字令出生南方的婧怡十分驚訝,無怪乎北崢每年都要冬獵,兵力雖強,卻始終與金國交好,無力南侵。
按照清瀾看來,便是北崢經濟不上不下,既不到被逼無奈的困境,也富庶不起來。加之貴族多世襲,窮奢極欲,貪婪懶惰比金國更甚,自身內部也是矛盾重重,先皇又極力擴張兵力,如今北崢已是蛀蟲滿倉,大廈微傾,無奈之下才最終選了個願守成的繼承人,休養生息。
如今這場大災,一個不小心失了民心,便會傾覆成舉國兵禍,虧得皇上還能穩穩坐在龍椅上慢慢商議。
清瀾來時,白老正在後殿破口大罵,驚得清瀾出了一身急汗,卻聽聞皇上無奈,命人將白老好好安置,送回了小院,這才鬆了一口氣。
如今雖有御林軍開路,林嬤嬤猶不放心,臨行前吩咐暗衛隨行暗中保護皇后娘娘,以防突發危機。
進入東勝街。便是高門世閥之家。婧怡並不理會一路稱頌問安之聲,直接命人繞進平安長街,這裡多得是平民百姓,也算是京裡一般殷實人家。
放眼望去。百姓們已得信跪拜於街頭,房屋果然被壓塌無數,斷壁殘垣間隱隱傳來婦人低泣的聲音。這些平民身後。多有搶救出來的鍋碗瓢盆和衣物被子零落地擺在地上。
街道上還跪著若干兵卒,帶著雪鏟橇棍一類的工具。
婧怡微微頷首,便見一個將官恭敬上前拜見。婧怡抬手示意他起身,問道:「如今災情如何?」
「回皇后娘娘,卑職奉穎親王之命,負責此地救災事宜,已初步將路上積雪清掃。民眾依數救出,壓傷凍傷者全部送往醫館。只房屋倒塌,其中掩埋物品無數,百姓們都留在此地想要將自己東西搶救回來,因而才顯得凌亂。請皇后娘娘恕罪。」將官聲音洪亮。精神氣十足。只說到後來,竟怕娘娘怪罪一般解釋起來。
婧怡點頭讚許:「將軍奉命職守,救百姓於危難之中,乃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轉而問道,「其他地方災情如何?穎親王可在此處?」
將官不期間得了讚許,頓時精神一震:「此地民居甚多,百姓中多有識之輩,又十分警醒。見勢不妙互相提醒相告,災情最輕。其他地方不是平日裡便混雜不堪,便是偏僻簡陋之處,死傷者甚眾。」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王爺正在北街巡視。曾傳話請皇后娘娘止步於此,怕驚嚇到了娘娘。」後面一句說得吞吞吐吐,不敢抬眼。
婧怡聞聲笑了出來,正色道:「本宮代天巡視,何懼憂難?將軍不必為難,請在前帶路便是。」沉吟一下,又吩咐道,「這些百姓如何安置,穎親王可曾交代於你?」
將官愣了一下,隨即搖頭:「此事朝廷正在商議,王爺雖有些看法,也不好私自做主。」見皇后娘娘十分可親,說話不由也大膽起來。
又是商議!婧怡不由冷哼。吩咐幾個隨行女官留下安撫此地百姓,隨即鳳輦起駕往北街行去。
沿路果見道路大批軍士正在鏟雪,愈往北走愈見雪厚,竟足足有男子一人高。歷查北崢歷代,都難見如此大雪深災,何況此時雪還未停。
「清瀾,皇宮內可不見如此雪痕,早被宮衛一一剷去,只依稀在屋頂上能見得幾分。京城內又多有軍士奉命清掃,眾臣才一派輕鬆自如。」婧怡皺眉冷笑,「如今道路阻塞,各地情形還未能及時上報。越是如此,皇上越是大意,本宮卻越是心急如焚。」
清瀾安慰道:「一旦朝廷救災舉措下來,想必情勢能好上許多。」
婧怡搖了搖頭:「你不在宮闈之內,不知其中利害。已隱隱有傳聞,說此驚人天災,乃是金國公主聯姻之故,天象示警,才布下如此惡禍懲罰。」
清瀾大驚:「真是無稽之談!」
「可聯繫金國年前洪災,倒也能勉強說得過去。」婧怡挑眉道,「本宮便成了那凶星惡煞!」
清瀾聞言沉吟,宮內如此波瀾詭譎,有人趁機造謠生事也是自然。如今看來,一場天災,倒將婧怡置於險境了。皇上縱然不信,可心中難免會存上幾分疙瘩。
車廂裡一時沉默無語。二人都在苦思對策。時至今日,婧怡已成長起來,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行之有效的策略。
沁雪和玲瓏互看了一眼,不由往角落處瑟縮了一下。林嬤嬤也倒罷了,如此秘事,當真是只能左耳進右耳出。可是能獲得皇后如此信任,兩人不覺也有一種殊榮之感。
林嬤嬤略一掃視二人,淡淡一笑。
馬車漸漸行至北街。果見一人騎於馬上,正背身指揮軍士將傷者從雪堆下救出。
一個將官往他身後指了指,他一愣,便轉馬而來,果然是祈峻。
祈峻騎馬策近,利落的翻身下馬,上前行禮。
「王爺免禮。」婧怡正色道,「如今情形如何?」
祈峻面色凝重:「回皇后娘娘的話,此處是京師偏僻之地,平日裡也最混雜,死傷數字目前尚難以統計出來,不過約有一成百姓失蹤未見,二成被壓上凍傷。其餘人皆失了居所,無衣無食。」皺了皺眉,「娘娘貴體,此處多污糟,還請娘娘早些回宮才是。」竟是不贊同皇后鳳輦出宮。
婧怡笑了笑:「王爺不也沒留在正清宮中與群臣一起爭論商議?」逕自下了馬車。
清瀾跟在後面隨行而出,令周圍人都一愣。
祈峻未想到清瀾竟也坐在鳳輦中,不由挑了挑眉,雖則神情冷凝如故,眼角卻稍稍柔了下來。
待一下馬車,婧怡和清瀾同時皺起了眉,在馬車裡看和在外面看大大不同。只這雪堆得極高,便能礙去不少視野。
冰冷徹骨的寒風夾雪迎面而來,與在馬車中的溫暖舒適截然相反,只站了一會兒,便手腳如冰。
玲瓏緊隨跟上,將手爐遞給婧怡,卻被她推開:「本宮要走走。」語氣威嚴,正是命令口吻。
祈峻無奈,令軍士開道隨行保護,自己護衛在側旁。
過了路邊極高的雪堆,轉入街巷,便聽得婦人嚎哭之聲,雖聽聞皇后娘娘駕到,卻依然悲慟如故絲毫不為所動。
軍士待要上前喝斥,卻被婧怡舉手一抬,攔住了去路。
舉目望去,只見雪堆,不見房屋。隱隱有衣物從雪堆下露出一角,往往卻是一具屍體。
有人正低頭俯首跪拜,也有人踟躕站立,茫然四顧。不少婦人抱著襁褓伏屍痛哭。更多的怕是連家人屍身都找不到,雙手鮮血淋漓凍住,仍在原地刨雪。
因著皇后娘娘鳳輦駕到,痛哭聲小了很多,卻愈發顯得雪地清寂孤冷,白淨的雪恍然映出了悲傷絕望。
清瀾眼睛一熱,不由閉了閉眼。冰雪澄澈無暇,竟是如此冷酷無情,悄然間奪去了溫暖與幸福。
低頭微拭,抬眼卻撞入了一雙關切的眼裡。清瀾不由一愣,向他頷首以示安心。
祈峻轉而看向皇后娘娘,見她滿臉是淚,正小心攙扶起一位抱著襁褓的婦人,不由戒備地護持一旁。
「這位大嬸,孩子可還好?」婧怡低頭聞言撫慰。
婦人有些受寵若驚,止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緊抱了襁褓,兀自流淚。
婧怡不忍,待要上前,卻被清瀾拉住:「別看了,是個死嬰。」剛才小臉蛋微露一角,醫術略有小成的清瀾一眼便已辨出。
祈峻和婧怡聞言同時一愣,婧怡伸出的手微微一縮,滯了一滯,卻又伸了出去,將襁褓抱到了自己懷裡。
「皇后娘娘!」林嬤嬤待阻不及,一臉急色。
婧怡卻含淚看向跪拜的眾人。
剛才清瀾急切中音量不小,眾人都已聽得清楚。見皇后娘娘不忌諱的抱著死嬰,一時驚憾不已。何曾有貴族皇室將平民的生死放在心上過?都忍不住啼哭起來,有人更是起頭大呼「皇后娘娘千歲」,眾人頓時附和起來,聲音此起彼伏,夾雜著哭聲,直直撼動人心。
婧怡抬手微壓,滿臉真誠,痛聲道:「我北崢遭此天降奇災,令爾等受苦蒙難,甚至累及這無辜幼兒。天道無情,皇上與本宮心急如焚,輾轉難眠,恨不能以身代之,為蒼生祈福。吾北崢歷經百載憂難,猶屹立不倒。豈是區區風雪可以輕易左右?爾等居所,吾皇將為眾人重建,爾等衣食,吾皇將盡力籌措,爾等亡故親人,吾皇將以保家衛**士同待之,撫恤體慰,禱告於天,共祭我北崢英靈!」
跪拜在地的百姓頓時群情激奮,面朝皇宮,大呼「皇上萬歲萬萬歲」!貼地時淚流滿面,感動不已。
有人唏噓道:「皇后娘娘定是菩薩轉世……」。更有善男信女已合掌磕頭不已。
婧怡雙手懷抱襁褓,滿臉淚痕淒然而立,神情卻顯得堅毅之極,面容端莊柔婉,在一派肅穆中真如降世觀音一般綻放著週身光華。
清瀾抬頭向天望去,雪竟漸漸地停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