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起出了客棧,便有馬車等候在一旁。
清瀾微微皺眉,還是上了馬車。這兩日騎了白隙,竟是無意間習慣了它的速度,再坐馬車難免嫌慢。可想著若真是秋桂兄妹,說不得還要借馬車一用。
祈峻竟也坐入了馬車裡。清瀾詫異地抬頭看他,雖是已對他的不拘小節深有感觸,可還是他在外面騎馬會讓自己更自在些。
「廟雖不遠,可你我一身錦衣,恐會嚇跑了人。」祈峻正襟危坐,沉聲解釋。
清瀾有些困惑,雖想不通,卻也不再糾結。
狹小的車廂內擠入了一個大男人,彷彿空氣也稀薄了起來。清瀾見他一路上猶自閉目養神,想是累了,也漸漸放開了心懷。
半柱香不到,馬車便停了下來。祈峻逕自下了馬車,回身一攬,便將清瀾從裡面抱了下來。
清瀾被他嚇了一跳,正要斥責,卻聽他道:「是不是他們兩個?」
不由迅速回頭望去,破廟前的兩人縮在角落裡,奪去了她的全副心神,也因此未看見他眼神中閃過的狡黠之色。
清瀾未戴帷帽,因此也看得十分清楚。兩個衣衫破爛蓬頭蓋面的男子緊靠在一起,一個矮小,一個看起來似乎高瘦些,不由走上前去仔細辨認。
那兩人早就被馬車驚動,只見那矮小瘦弱的抬頭迅速打量了一眼來人,正要拉起身旁之人站起。突然似愣了一下,便突然衝了過來。
「小心!」祈峻一下擋在清瀾前面,隨從的幾個便衣官差也圍了上來。
「沒事。」清瀾卻用力一把推開他,她還未看個清楚。
「小姐?」聲音雖然低啞卻仍然熟悉萬分。祈峻一下便讓到了一邊。
「小姐,果然是你來找我們了!」那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抹去了臉上的贓污。
清瀾這才認出秋桂來,不顧髒臭的一把抱住她,主僕倆同時想到了一路來的驚險遭遇,不由喜極而泣,抱頭大哭起來。
祈峻站了一會兒。無奈的輕咳了兩聲,才將二人驚回神來。
清瀾遙指那角落裡猶自縮著的身影,詢問道:「那是你哥哥嗎?」
秋桂兀自在抹淚,聞言急急點頭:「哥哥病了,還發著燒呢。」一臉焦急憂慮的表情。
清瀾暗道還好坐了馬車來,便看向祈峻。
祈峻早讓人在搬動那男子,將他扶入馬車內。
「萬事回去再說。」按住秋桂的手。清瀾冷靜道。秋桂含淚點點頭,跟著哥哥進了馬車裡。
回程時,清瀾便與祈峻一路同騎。好在北崢開放得很,男女同騎也不會引來非議。只是緊隨其後王榮等人眼神中透著驚訝。
回了客棧,早已有人請了郎中候著。診得秋桂哥哥只是略得風寒,加上飢餓才渾身無力發熱,秋桂不由哭道:「哥哥把吃的都留給了我。晚上又護著我。睡在風口上,這才生病的。」
清瀾安慰道:「你自去梳洗用飯,如今沒事了,一切待會兒再說。」又吩咐小二幫著給秋桂的哥哥換了衣物,擦洗身子,將郎中開的藥方去廚房煎上。
一通忙碌之後,才想起向祈峻和王總兵道謝。
王榮連道不敢當,十分恭謹。倒是偷偷抬眼看向祈峻。
祈峻峻著一張冷臉:「此事辦得甚好,你的事情容我再考慮。我會讓展鵬過來巡查。」
王榮聞言大喜過望,跪下磕了三個頭,才躬身退下。
待秋桂吃飽喝足,梳洗完畢,她哥哥也已經服下藥清醒了過來,喝了一碗清粥。兩人才在清瀾和祈峻面前將事情慢慢道來。
原來兄妹二人很順利地達到了梓州衢縣,卻比行程拖拖拉拉的送嫁隊伍早了一個多月。
秋桂哥哥名吳大柱,早年一路尋找妹妹當過貨郎,是個精幹之人,在衢縣見董家勢大,可小姐之前卻一臉慎重,便起了幾分小心,尋了董家旁支和周圍街坊旁敲側擊,卻問不出什麼來。即便如此,兩人還是董家發覺,尋了個借口被趕出了衢縣。
兩人無奈,正感到無法向小姐交代之時,卻在衢縣郊外巧遇了吳大柱跑貨時的熟人,此人正好住在郊外,去縣裡賣貨。因是長居此處,又時常走動縣裡,對大戶董家之事倒大致有所瞭解。
吳大柱跑貨時自稱吳小哥,曾經幫過他大忙,在自己軟磨硬泡之下,那人才鬆了口。
清瀾姑母之事當年在衢縣知道的人不少,卻沒幾個敢聲張。饒舌的都在縣衙吃了苦頭,因此沒人再敢提,久而久之便被人淡忘。
姑父董坤宇當年也算是個名人,武舉入仕,得了個從六品的官職,還在京城裡娶了世家小姐,人又方正能幹,回到衢縣頗能吃得開,受到眾人欣羨,在董家族裡也是叫得上號的人物。
姑母趙涵恬也是淑麗大方,侍奉公婆慇勤周到,夫妻倆生活和美。只是婚後三年,仍無所出,卻是遺憾。好在二人還年輕,公婆倒也體諒。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這董坤宇夫婦不知得罪了哪位大人物,不久董坤宇就被卸職查辦,董家花了不少銀兩,拜託了許多人情才把他從牢裡弄了出來。
不久,族裡不知何因,便以姑母多年無子之說,將她驅出了族譜,令董坤宇休妻再娶。
董坤宇卻是個硬骨頭,夫妻情深,寧願背井離鄉也不願休妻,兩夫妻便帶著公婆離開了衢縣,從此再無下落。令時人嗟歎不已。
秋桂兄妹本也準備將打探到的情形告知清瀾,便留住在那人家中等候。
只是才住了幾日。那人便害怕起來,道是村裡有陌生人打探他們兄妹,自己不想惹禍上身,便央求秋桂他們離開。
吳大柱也不想強人所難,便讓秋桂扮了男裝,塗黑了臉再進衢縣。道是世人燈下黑,縣裡反而安全些。
祈峻聽到這裡,便目露讚許之色。
只是二人住在小客棧,這吳大柱卻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件事來。
自己兄妹自有小姐給備好的路條。才能走如此遠路。這董氏夫婦要離開衢縣,這董坤宇又曾是獲罪之人,審查只會更嚴,一家四口一同離開,衢縣應有其出入記錄,或者有人給她們開路條才是,只要找到當年那人。那不就可以知道他們一家去往何方了嗎?
本是懷著報恩的心態,如此一琢磨,更是坐不住了,便揣上銀票找縣衙裡的老吏打聽。輾轉探到了當年開路條的人,重金賄賂之下,那老吏也開了口,當年之事後來反覆有人打聽。他因此記憶猶新。
聽他指了路。吳大柱怕他得了銀錢,事後反帶人來捕他,趁天未黑,當天就帶著秋桂出了衢縣,往附近康縣奔去。
到了康縣,卻怎麼也打聽不到董氏一家,這才想起老吏說有人反覆打探,那董家未必敢留在此處。便又去尋康縣當年的書吏,花錢不少,卻再無記錄。
線索一斷,兩人實在無法,便要準備回稟小姐。
可這吳大柱看著憨實,其實主意極多,倒又讓他想起當年自己當貨郎時候的情形來。自己去京裡找妹妹,不也是沒經過縣衙開的路條嗎?私底下自有吃這碗飯的人。說不定董家當年得罪了大官,便也不敢被人知道下落,這明著開路條,暗中又找人開另一張去往別地的多得是。自己早年跑貨之時就聽聞了不少。不由自己一拍腦袋,怎麼事先沒想到這點?越琢磨就覺得越有道理。
吳大柱是個做事認真執著之人,這便又帶著秋桂換了裝,自己扮病人重回了衢縣。
聽到這裡,清瀾難掩訝異,秋桂的哥哥竟是心有多竅又如此堅毅,此人將來必不容小覷。
祈峻看著面有病色的吳大柱,眼神中透出激賞,大有要將他收攬於下之意。
秋桂到這裡忍不住插口道:「還好哥哥謹慎,那無良的官吏,果然在門口貼上了我和哥哥的畫像。」想是覺得自己未做壞事,卻被當成了歹徒盜匪一類,十分不滿,不由嘟了嘴。
吳大柱寵愛的睇了她一眼,方唏噓道:「再回衢縣,已聽得小姐一行到了梓州。可想著事未辦成,便自覺無臉見小姐。」
清瀾歎道:「你們二人如此盡心,已是令我感動歎服,何況事態發展至此,你能絞盡腦汁,尋得蛛絲馬跡,已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了。」
吳大柱繼續道:「小人終是在一個私下開路條收取銀兩的人那裡探聽到了線索。」兀自笑笑,「好在這種市井之人處事更小心,生怕惹禍上身,諸般事情皆有暗帳記錄。不想小姐姑母一家竟是一路北上,去往傾宇關附近。」
「怎麼可能?」清瀾大驚,按常理他們該回轉京城向祖母求助才是,怎麼會反而愈離愈遠?
「小人也十分不解,不過想著既是和小姐同路,便帶著秋桂出發了。」吳大柱忍不住歎口氣,「一邊趕路一邊打聽,得知小姐一行過了白沙河,便也急趕慢趕。到了傾宇關附近,卻打聽到董家又得罪了關內一位大人,被迫繞小徑出了傾宇關,往北崢方向去了。小人當時就傻了眼,只得跟隨幾個商人繞小徑出了國境。」偷眼看向一旁的祈峻,既已知此人是北崢皇親,不由多了幾分防備。
「小徑?」清瀾奇道,不由也看了祈峻一眼。
祈峻似是早已知道,淡淡道:「商人走私,自有其捷徑。除了朝廷公開的大商隊光明正大過關卡繳稅,自然也有鋌而冒險之輩。何況小徑凶險狹小,不利於大軍開拔,自然不被放在守軍眼中。」
吳大柱暗中鬆了一口氣,也點點頭:「小徑確實十分難走,還有路匪與野獸,我們又沒有過關卡的路條,小姐也已翻過關去,只得走了險路。多虧了小姐當日給的藥物,秋桂一路易了容,扮作我弟弟,才順利進入了草原。」回憶往事,不由苦笑,「一路還是被流匪搶了三次,好在見我二人病的病,小的小,才放過了我們,小姐給的銀兩全都沒了。所幸過了鞅薩鎮後,我們遠遠墜在商隊後面乞討扮可憐,才順利摸到了這裡。」
說著不由正色道:「小姐,我兄妹二人終是不辱使命,打聽到您姑母一家正住在此地。」(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