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日,陳夫人做了正賓,為清瀾插上了一隻五蝠如意玉簪。王夫人為司者,婧怡自己做了贊者,輔助陳夫人完成了儀式。
婧怡至側廂為清瀾換上素衣襦裙,目中含笑。這一刻便真如姐姐一般,端莊大方,有著一種凝重之美。
清瀾眼睛一紅,握住了婧怡的手。
婧怡微微一愣,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儀式簡單了些,卻也被陳夫人辦得十分周到莊重。我及笄那日可是請了不少貴親來祝賀,還大辦了酒宴,請了有名的戲班。如今卻只得委屈你了。」
言下之意,竟還頗有遺憾。
清瀾笑道:「有知心姐妹充當贊者,我已知足了。」
兩人心靈相通,相視一笑,都如花苞靜放。
謝過陳夫人等人,辭別了傾宇關諸將,送嫁眾人離開關卡,緩緩離去。
祈峻勒住馬頭,舉目回望,見山脈蜿蜒山勢高峻,傾宇關已是遙不可及,恰似懸在山崖之間,僅此一路,別無通道。暗暗喟歎,此關凶險易守難攻,真乃兵家之要地。
翻過傾宇關,便是三不管地帶。此處正好是金國、北崢和西秦的接壤之處,卻因各自無險可守而放棄,這一片曠野地帶也極不利耕種,又無豐美牧草,只得些凶名昭著的逃犯流連不去,久而久之,便成了赫赫有名的凶地。
隊伍一出傾宇關,祈峻便將斥候派出,打探前方情形。好在送嫁隊伍之前便準備妥當。沿途幾撥流匪經過,都不敢招惹這全副武裝兵強馬壯的隊伍,明顯是個硬茬兒。
只要走過兩三天,經過這片廣闊的野草地。便能到達這一地帶的中心集市鞅薩鎮。那裡卻是三國商品集結地,商隊行走必經之地,加上此地盜匪逃犯四竄。倒能發現不少的稀世珍寶。
所幸一路順利,達到鞅薩鎮時,為保安全隊伍並未停留,只派出一小隊人馬去補充了些補給,沿途趕上隊伍時,嚴統領嬉笑著將一個錦匣交給祈峻,卻被冷冷掃了一眼便訥訥閉上了嘴。
再走半日。經過一塊石碑處,北崢眾人歡呼雀躍,卻是正式到了北崢境內。
金國之人顯得有些沉默,更有人知道自己此行遙遙無歸期的,含著熱淚回頭望了一眼。
「王爺。淑安公主請求在此處停留一下。」一個侍衛騎馬趕上祈峻。
祈峻回首望了一下隊伍,頷首應允。
婧怡戴上帷帽,由清瀾和林嬤嬤扶著下了馬車。
馬車後面的李萍兒、林姍姍等人也聞訊跟了出來。
婧怡帶著眾人向故鄉俯首回拜,九叩之後,佇立原地沉默良久。
清瀾也自慨歎,無論金國曾經給自己平添了苦難,還是抹上了榮耀,終歸是自己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地方。雖不是心中的家園,卻也有幾分眷戀。
好在自己掛念的關心的。如今各有依處。自己曾經憤恨的傷心的,也依稀有了歸路。
逝者已逝,生者尚存。清瀾雙掌合十,誠心三拜。
待婧怡等人各自回到馬車坐定,已是一柱香之後。
北崢人也心有慼慼,自然不曾來催促。卻因此對真情真性外露於人的淑安公主有了好感。再加上人盡皆知。公主留住傾宇關是為了替義妹辦及笄禮,不免在北崢人心目中留下公主待人至誠至性的印象,言語之間也對公主頗多讚譽。
婧怡未想自己一番無心之舉竟能帶來如此效應,不禁拉著清瀾的手喃喃道不可思議。之前千方百計維持自身威嚴,還不如隨手之舉。
清瀾笑道:「我自說過,為人良善,才是大智慧。你還偏笑話我。」說著不免瞥向林嬤嬤。
林嬤嬤在一旁但笑不語。
進入北崢境內,不見村落城鎮,一路只見野草慢慢不見邊際,眾女子都難免興奮,看落日朝陽,每日昇起爬落,襯著霞光萬道,在茫茫草原上竟是這般美麗壯觀。
清瀾自是從先祖那本《閒野志》上得知,此處草原往西去正與西秦接壤,再延伸過去便是野草星稀,漸見沙漠。
西秦幅員遼闊,地理複雜遠在金國和北崢之上,真的是惡山惡水,民眾彪悍,野性未除。先祖當年便記載自己為見識沙漠、絕谷和傳言中的冰峰,一路上便被搶了十多次。雖是先祖早有準備,卻也落得衣衫如縷,形如乞丐。對此經歷曾大為感慨。
北崢相比西秦,卻是好上許多。與金國的幾世友好,也令北崢之人,尤其是貴族高層十分孺慕儒家文化,出入言行與金國人幾乎一般無二。
只是氣候嚴寒,一年中卻有半年積雪不化,森林佔地極廣,百姓一般半年靠農耕收成,半年靠打獵,勉強餬口,度日艱難。
北崢貴族卻是驕奢淫逸,每日美酒佳餚所用甚靡,壓搾百姓以供自己用度,因而此地多的是綠林好漢在林間安營紮寨。先祖曾對此感歎,若非如此,以北崢之兵強馬壯,金國未必能抵擋。
清瀾也自沉吟,其實這貧富懸殊,貴賤之分,哪朝哪代沒有?只是金國魚米之鄉,百姓易存活些,才少了些紛爭。
在茫茫草原上行了半月,女子們都不再有初入異國的好奇之感,反是離故鄉愈發遙遠,便有人開始在車廂裡嚶嚶啼哭起來。
一開始還是些許奴婢,責令一番便好。但時日一久,整個送嫁隊伍氣氛也日漸低迷起來。
甚至影響到了幾位主子。連婧怡也開始對這枯燥旅程厭煩焦躁起來,更有著對未來的茫然懼怕。
清瀾見勢不對,便有意跟婧怡說起了自己聽聞過的奇人異事,可惜婧怡所閱之書不下於她,就只能將前世的一些故事搬了過來,改了些背景和名字。講鳳求凰中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相識相愛最終私奔故事,講祝英台女扮男裝入書院求學卻與梁山伯魂斷化蝶的故事,講西廂記崔鶯鶯與張生結緣……。
後來竟漸漸將李萍兒、柳媚兒等人也吸引了過來,圍著火堆聽清瀾講述。
看著眾人一臉沉迷,若有所思的神情,清瀾暗叫不妙,自己怎麼竟講些前世的愛情故事。雖然動聽,卻與當下閨禮不和。便話音一改,說起了文天祥、岳飛,說起了諸葛亮草船借箭、周瑜舌戰群儒,火燒赤壁的故事,說起了空城計,趙括紙上談兵,楚霸王垓下結盟烏江自刎、韓信暗度陳倉……女子雖癡迷愛情,但也傾慕英雄,自然聽得神往。
後來竟把一干侍衛也引來聽得津津有味,漸漸火堆旁圍了一圈又一圈。
祈峻和李子虞看著被圍在中心,說得眼神晶亮的女子,各自若有所思。
每日說著故事,日子也不再難熬,反是午時休憩和晚膳時間不知不覺多了些,似是眾人有默契的白日加緊趕路。
清瀾漸漸被人注目起來,卻反不如以往那般在意。這裡不是金國,稍一出色便受人嫉妒算計。北崢女子多爽朗直接些,愛被人注目,且引以為榮。太過低調反而會被人看輕。一方水土一方人情,想要幫助婧怡,自己也自在些,還真得融入這個氛圍。
好在清瀾本身不愛低眉順眼的拘束,師傅說得對,自己早該來北崢了。
一路上,清瀾徵得婧怡和林嬤嬤的同意,在休息時間學會了騎馬,雖暫時只能慢慢溜躂,好歹也享受到了追風的樂趣。
冷香在一旁護衛並教導,李子虞也多次上來湊趣,想趁機接近佳人扶持一把,卻被冷香遠遠趕開。
清瀾覷著這一幕,愈發覺得冷香此人不簡單,能把少主人往外趕,那她手中的權利有多大?她與林嬤嬤之間又是何種關係?來日當可試探一番。
這匹馬駒是拜託穎親王找來的。清瀾甚是好奇,原來這隊伍中也有這般溫順的母馬,像是特意為女子準備好的。見祈峻看到自己學騎馬,神情毫不詫異,暗自納罕難道北崢女子會騎馬的不在少數?
柳媚兒倒也興致勃勃,只是所選馬匹不如清瀾的亮麗,只是一匹身形略矮的公馬,卻也大大咧咧的一衝而上,差點被驚著的馬踢個正著。這才小心翼翼了些。
看不出這嬌媚女子內裡卻是如此性格,清瀾暗自一笑。兩人戴著帷帽,各自騎馬在馬車邊慢慢行走,卻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林姍姍不免在休憩時言語間便有了幾分嫉妒,李萍兒兀自淺笑。柳媚兒見狀只把馬往林姍姍身邊一牽,拉她上馬,把個林姍姍驚得花容失色,連連討饒。李萍兒便上來打圓場,獲得林姍姍感激的眼神。
清瀾卻見李萍兒往馬鐙處望了一眼,眼神透著幾分火熱和嚮往。便有些詫異,她何必按捺心中所願,北崢人又不禁止女子騎馬。
按照這般速度,估摸著再有三日便能出這草原,到達最近的一個市集,從那裡開始便真正可以看到村落和城鎮了。眾人不由均加快了行程。
只是到傍晚紮營時分,祈峻卻隱隱變了臉色。今日一路行來,他早覺馬匹有些驚動,似乎哪裡不對勁,派出了幾撥斥候卻無人回來。
他神情凝重,請來了世子和公主共同商議。
才剛說了個頭,遠處便隱約傳來幾聲清晰的狼嚎聲,聲音由遠及近,眾人臉色盡皆一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