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傾宇關門外,更覺此處險峻難攀。關卡堡壘皆是大石砌成,架有高樓守望台,石壁處還能見安置的纍纍射孔。
中間木門高近一丈,厚達兩尺,都取自深山老木,表面塗上防蟲蛀腐蝕的漆油,又在周圍一圈設下隔水槽,火攻不進,木石難以撞開。端的是雄關天險難以逾越。
李子虞將信物綁與響箭之上,命侍衛用強弓射入守樓內。
此處兵衛早在半山腰便遠遠見到眾人,已各自守在要位。響箭射入不久,便見守樓上有人高聲問口令。
也不知李子虞何時何處得的口令,答上後,便聽得木門處一陣轉軸響動,卻是幾十個兵衛一起拉動吊繩,好一陣吱嘎聲,大門漸漸敞開,兩隊身著護甲的兵士分立兩側,又是一陣擂鼓聲,兩邊各出來背著旌旗的傳令官,這便算是夾道迎接了。
一眾將官從裡面簇擁而出,為首之人三十多歲年紀,棗紅臉,兩道臥蠶眉,眼大如銅鈴,腰圓膀粗,穿著鎧甲甚是威風凜凜,正大步迎上前來。
旁邊一個白面中年文士,下巴蓄了幾縷長鬚,身材瘦小,兩鬢已顯灰白,眼睛狹長微瞇,看不出心思。
為首之人一抱拳,聲音洪亮,卻似雷聲轟轟而過:「在下傾宇關守備陳力,這位是宣慰使司同知王侃之。我等在此恭候淑安公主大駕多時。」
清瀾在馬車裡偷偷瞧得明白,自稱在下,又不下跪行禮。明顯是不將無官無職的世子放在眼裡,不由心下一沉。
這傾宇關守備位列正四品,卻比其他關口守禦高上一個品階。不知這陳力和王侃之均是何等來路。
世子臉色一變,卻不發作。指了指公主馬車:「公主車駕在此,將軍還不上前拜見?」
陳力不由一愣,一旁王侃之已經從善如流。深深一揖,滿臉堆笑道:「下官傾宇關宣慰使司同知王侃之,拜見淑安公主。公主遠道而來,想必路途疲憊,下官等人已備好廂房,還請公主屈尊下住,不嫌簡陋才好。」倒是十分熱情。
婧怡一時也摸不清他們各自底細。只頷首笑語:「王大人客氣,淑安心領了。」
也不理一旁的陳力,馬車緩緩向關內駛去。一眾人馬自跟隨其後。
陳力被撇在一旁,不由冷哼了一聲,恰見一位勁裝男子身姿挺拔。路經時從馬上一躍而下,抱拳一揖:「在下北崢祈峻,久聞傾宇關和將軍威名,今日一見,方覺不虛此行。」
陳力眼神一凜,哼道:「我瞧你在此打量許久,早就盯上你了。不想卻是赫赫有名的祈將軍。見面不如聞名,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言辭甚是無禮。
祈峻也不動怒,反而哈哈一笑:「將軍此言深得我心。來日有機會必當好好討教。」
陳力一抱拳:「正有同感。早想領教將軍槍法。」
兩人一陣對視,卻同時暢笑了起來,震得山間鳥雀驚起一片。
清瀾跟著婧怡一起入了房舍,見雅捨雖小,卻也潔淨,窗欞處不見一點灰塵。暗暗點了點頭。
王侃之已知伴隨在公主身後的是趙尚書的千金,公主的義妹,自是客氣慇勤,撫鬚笑道:「趙小姐的房間就在此隔壁,離得十分近,可要隨下官去看一看?」
清瀾盈盈回禮:「大人公務繁忙,還是請僕從留下指引便好。清瀾怎敢多加打擾。再說明日我等就將啟程,區區一晚大人無須太過奔忙。」
王侃之眼睛瞇笑,正待答言。卻聽淑安公主道:「此處甚合我意,本公主決定在此多留兩日,不知王大人可方便?」
清瀾和王侃之俱都一驚。
清瀾不由看向林嬤嬤,見她微低著頭,眼中也難掩詫異,便知是婧怡自作主張,愈發奇怪。婧怡雖身份尊貴,卻從來通情達理,一路上從未干涉行路事宜,反而可說是極為配合,贏得眾人交口稱讚。今日怎會突發奇想?
王侃之微愣一下,隨即滿面笑容躬身道:「公主能屈尊下住,已是我傾宇關上下將士的榮幸。能多留些日子,自是我等榮耀。公主且安心住下,下官自會做好安排,務求公主這幾日能盡賞雄關奇景。」
見公主頷首,便輕輕吁了一口氣。隨即藉故退下,讓公主等人梳洗。
清瀾一見他出門,就詢問般看向婧怡。
她且笑笑,也不答話,吩咐讓林嬤嬤去打探傾宇關情形和幾個將官詳細履歷。
出門良久,婧怡顯得愈發謹慎了。
清瀾早有此意,見婧怡也變得如此周到小心,不禁暗歎環境造就人。
林嬤嬤出了門,婧怡方拉住清瀾的手,溫柔言道:「無須擔憂,我身為公主,自作點主張,任性些才是常理。眾人也會愈發把我當主子看待。」
清瀾一怔,自己從未真正做過主子,卻不知任性驕狂有時也是好事。
「何況,你一路為我奔忙,卻完全忘了自己吧?後日正是你及笄之日,正好趁著還留在金國境內,請此處德高望重的長者為你操辦。等去了北崢,必定諸事繁雜,誰還能想起這回事?」
婧怡言語殷殷十分真誠,清瀾方才想起這裡還有及笄一說,卻是女子的成人儀式,對此處女子來說十分重要。
心下實在感動,聲音不由有些暗啞:「婧怡,區區小事,你不必為我特意如此。我心領便是。」
婧怡不贊同地看著她:「你對我的事情如此關心,怎生對自己這般不上心?女子及笄是一輩子的大事,僅次於成親。」說著歎了一口氣,「你我不同,我當日為了這親事,卻是提早了一個月及笄。只為皇家好昭示天下,畢竟哪有將未及笄的公主送去和親之理?在民間雖是小節,於朝廷卻恐惹人非議。宮裡這才賜下金鳳簪,暗示可提早些辦此事。當時母妃不允,為此還跟父王爭吵,可最終還是無奈妥協了。」
看清瀾滿是不解,婧怡苦笑:「就知你對這種事不關心。時下有這樣一種說法,道是及笄須准日子辦,就如同花開之期,提早花開,必有歷經風霜之苦。若是晚了,又有難嫁之憂。母妃本不信,可憶及自己當年便是瞞了半年,提早及笄出嫁,婚後也確實飽經苦楚,便為我擔憂不已。」
清瀾一臉不信,卻更體會婧怡的遺憾和對自己的善意,安慰道:「民間習俗多是道聽途說,何況民間逾禮之事多得是,只要能自圓其說便成。只是世家皇親引人矚目,有時才更講究些。日子還不是靠自己過出來的,不必太過掛懷。」
婧怡嘟起了嘴:「不行,此事你必須聽我的。見你好,雪凝也好,我才會對將來有所期待。」
清瀾聞言一陣沉默。新嫁娘怎能不擔憂,也自是希望一切盡皆圓滿。自己何必推卻婧怡的好意?便含笑點點頭,上前抱住了婧怡。
婧怡滿臉笑容,似是完全忘了多日來的不愉快,難得暢笑。
林嬤嬤進門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一幕。暗暗點頭,若是公主太過孤獨,心事無人訴說,卻是極為不好。好在趙家小姐蕙質蘭心,為人敦厚,才能放心交託。
公主留住的消息傳出,世子自無異議,奇怪的是一向趕路趕得急的穎親王眉頭皺也不皺,便欣然應允。不知真是給公主留面子,還是另有打算。
王侃之等人到了接風晚宴之後,才知公主打算,卻是要為自己義妹辦及笄之禮,眾人無形中又將趙清瀾高看了一眼,能讓公主如此上心,委實不簡單。此處除了雄關險崖,並無佳景,又吃住簡陋,公主突然要留下,多半是為了此事。
王夫人和陳夫人自是願意效勞。陳夫人更是被舉為正賓,實是此處無身份再高的長者。好在她出身大家,知書識禮,為將軍生下一雙兒女,又自願隨夫留居此地,多年操勞,在此地聲望甚高,算是一個適合之人。
又聽林嬤嬤言道,陳夫人的父親昔日與信王爺倒有些淵源,可說十分親近。
而這陳將軍出身兵卒,能被他一步步爬上今日這個位置,本身能力不可小覷,也是能征善戰以力服眾之輩。
清瀾初一見,還驚了一下,這陳夫人十分端莊賢淑,長相周正,當日怎會下嫁陳力這等莽漢?其中必是有段故事了。
王侃之則說話做事點滴不漏,看著十分熱情周到,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後戚勢力扶植起來的。當下清瀾對林嬤嬤的情報來源多了幾分揣測。
婧怡也是十分驚訝,對著清瀾偷偷嘀咕,這是否就是書中所言的口蜜腹劍之人,要嚴加提防?一臉大為感慨的模樣。
清瀾卻因此對後戚勢力的深植有了進一步的領悟。難怪當今皇上如此睿智,卻只能忍受這惡疾在身,實是入骨三分難以清除,牽一髮而動全身,寧願苦等太后老邁體衰,也不願輕易動搖江山社稷。
想到這裡,不由撫了撫手上的珠鏈,甚是憂慮。
不知莫子離如今在何處,可還安全?還是他第一個想到,送了自己及笄禮物。(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