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隊伍終於按時趕到了白沙河邊上的臨安縣。此縣算是金國第一大縣,甚是富庶,皆靠河運漕運通商收取稅金,雖隸屬梓州,卻因地處偏遠,已隱然有分立為州的趨勢。
臨安縣令聞訊,率眾官員和縣中百姓沿路灑水淨街,迎接送嫁隊伍。
淑安公主等人被迎入備好的別院暫居,縣令夫人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端莊女子,領著一群官夫人送上了些許當地特產,為公主接風。
又將一眾女婢妥善安排住處,熱情地為公主介紹當地風情民俗,請公主好好休息,且待明日游賞此地。
清瀾暗自納罕,瞧這架勢,似是要將眾人留下一段時日似地,難道明日無法啟程了?便開口詢問縣令夫人。
祈峻也正眉頭緊鎖,聽著臨安縣令回報自己和世子:「下官於三日前接到世子傳信,說要下官備好大型船隻和得力水手,護送公主安全渡過白沙河。只是時日太緊,下官一時難以籌措。」
李子虞聞言臉不由一紅,看了祈峻一眼。自己何曾想到提前通知臨安縣令,只覺到了河邊,自是有人準備妥帖,萬事俱備。如今一想,卻是自己疏忽大意了,定是這位王爺借自己之名,先一步派人通知的。
果見祈峻沉聲道:「既已收到命令,自該想盡辦法籌措。即便你縣短期內無法集結到足夠船隻,也可去別縣暫借。如此怠慢拖沓。便是有違朝廷重用,更別談身為父母官,如何造福於一方百姓?」言語中威嚴盡露無遺。
這臨安縣令看著有四十歲年紀,白面留須,精瘦矮小,聞言面色紫紅,梗著脖子挺起胸膛,甕聲道:「穎親王此話卻是誤會了下官。下官自十年前駐守該地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殫精竭慮,為臨安百姓謀福祉。自問無愧於天地君親。」頓了頓,又道,「公主為國為公,自願遠嫁聯姻,耿某心中十分欽佩。只是這河上之事,卻絕非短日內可促就。」
說著,方一五一十將來龍去脈向二人訴說明白。
原來此縣十年前十分貧瘠。雖是靠著金國第一大河,卻是一片沙地,種植莊稼難以成活,雖是佔地甚廣,卻也不受朝廷重視,僅將之劃在梓州之下管轄。
這臨安縣令,姓耿名則勳。本是貧寒子弟。十多年前科舉入仕,卻在二甲之外,以同進士身份在京中候了三年,才在岳父幫忙下謀得這一塊雞肋之地。
這耿則勳貌不驚人,卻是一位能吏。這些年頂著上頭的壓力將河運行商之事大力發展起來,十年下來,這臨安縣漸漸成了船隻集結的港口,當地百姓也靠著這口岸富庶起來。
如今送嫁隊伍要過河。卻是正趕上了一年一度的龍舟賽,耿則勳早在一個多月前便早早曉諭縣裡,定下日程。這幾日也將口岸清理了一番。
若是送嫁隊伍行程不急,卻是正好留下觀賞,明日正好就是賽龍舟最熱鬧的一天。
先不論河面上僅是紅條布帶圍了一大塊區域,清除起來甚是不便。再說到這大型樓船,竟然只有臨安縣的口岸才停放得下,恰好半月前又大商隊出發,租用了其中幾隻,如此一來,船隻人手就都不夠。
祈峻和世子盡皆皺眉。世子道:「怎會如此湊巧?」
耿則勳道:「白沙河六月過後會刮起西南風,到時候整日陰雨連綿,於商人運貨不利。何況六月過後,百姓要補插秧苗,十分忙碌。故而趁著這段時日要賺些錢養家餬口才好。」
世子奇道:「怎還要補插秧苗?」
耿則勳聞言苦笑:「臨安縣一片沙地,莊稼難有收成。這西南風一刮,帶來的雨水卻能使田地濕潤些,正好將之前乾旱死掉的莊稼地浸濕,此時補插雖是來不及,好歹能收到些不成熟的青谷子,將其曬乾磨粉,還是能充飢的。」
世子愈發不解:「這臨安縣既然每年有季風,應是一片淤田,怎還是沙地?這裡既然商業繁榮,何必還要勉強種莊稼?」
祈峻和耿縣令聞言,都用詫異的眼神看著他。
李子虞摸了摸鼻子,難道自己問了什麼不妥的?
耿則勳歎了一口氣:「世子有所不知。這河既名白沙河,本身便是帶著沙的,卻是連通著海域,自然臨安縣土地裡含鹽沙多,莊稼難以成活。有朝廷禁令,臨安縣便不能私下設曬場制鹽。也因著朝廷鼓勵農耕,這通商一事,下官也是冒著丟官的可能辦成的,相鄰幾個相仿的縣都不敢這樣幹,故而附近只有本縣的停靠口岸最大。」
見世子又要發問,忙道,「朝廷歷年給官吏評績,雖鼓勵商業,但對農耕桑織這一塊有最低收成定額,達不到便會直接丟官。因此當年此地縣官無幾人敢接,下官掛銜受任後,實在無奈,眼看當年便要丟官,還是本官夫人靈機一動,想出這補插秧苗的辦法,才有幸在此坐穩了十年。只是畢竟農事上業績剛夠合格,才十年不曾挪動。」
李子虞頓悟自己對朝廷政令和農事所知甚少,自知鬧了個笑話,便兀自點頭不語。偷眼覷向祈峻,難道他一個異國他鄉的王爺,卻比自己還熟知本國之事?
祈峻正沉神思考,這耿則勳倒是個能吏,可惜不是北崢人。但不知北崢考察官吏是否也有未知的不合理處。
二人同時沉默出神,想法卻是南轅北轍。
耿則勳見狀,便小心進言道:「下官也曾推算送嫁隊伍的行程,甚至將幾支商隊日程延後,便是候著淑安公主大駕。卻不想推算有誤,眼看要到今年風起之時,這才急急派了商隊出發。本是懷著僥倖,想著商隊二十多天必回。確是下官失職了。」額頭上冷汗津津,出口艱難。此話自己不說,等這異國冷面王爺和世子說出來,便晚了。
李子虞自是不做聲,這延誤行程的,不也有自己的份嗎?
祈峻一揮手:「耿大人多慮了。你寧肯冒著丟官職的危險,也要保一方百姓的福祉,令人欽佩。卻是祈某剛才多有失言了,倒還請耿大人不要掛懷才是。只是這船隻和水手……」
「最多三五日,必能回程。」耿則勳聞言輕輕鬆了一口氣,試探的看向兩位大人。
祈峻皺了皺眉:「最多三日。絕不能再拖延。」
「是,是。下官明白,請世子和祈王爺放心。」耿則勳本是個精明的,故意多說了幾日好保底。以他估算,商隊明日傍晚即可回來了,多幾日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便請二位大人入宴席為其接風。
李子虞雖未被刻意忽視,卻自動被安排在了下首,不覺有些被看輕。想著來者是客,也只能算了。
祈峻卻面色凝重,對李子虞私下道:「既在此安歇幾日,又有龍舟賽,到時候人群擁堵,最好還是勸公主不要出去為好,否則難以護衛周全。另外這幾日公主住處也要嚴加防備,不要被有心人趁虛而入。」
李子虞聞言有些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祈峻見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樣,面色沉了沉。
淑安公主處,也已從耿夫人那裡明白了事情究竟。
看著耿夫人一臉訴苦的樣子,遭遇也的確令人同情。婧怡便道:「夫人不必如此,待我修書一封,讓人回去送與我父王,他自會派人詳加調查。若是事情真如你所說,耿大人如此為國為民,勞苦功高,朝廷自會有嘉獎下來。」
耿夫人聞言大喜,自是千恩萬謝。又是磕頭又是滿眼含淚的,讓婧怡望著她告辭離去的背影,不由感慨世人皆不易。
清瀾瞅著抿嘴一笑,這耿夫人倒是個精明的,想必此時心裡樂開了花。不過這夫婦倆若說的都是真話,倒是值得扶上一把。既能做事,又會為自己造勢,這耿大人怕是要苦盡甘來,官運亨通了。
兩個女子又在屋中嘀咕笑鬧了一陣,聽著清瀾的分析預測,婧怡不由嘖了嘖舌:「她一開口,我便明白她心中所求了。以前在王府,這種事也多得是。不過倒沒你想得那般深遠。」
清瀾道:「你心中有數就好,以後到了北崢皇宮,指不定有人出什麼ど蛾子,讓你摻上一腳,你可不能再像今日一般輕易許諾答應了。」
婧怡聞言沉吟,笑道:「以後,我自是學我母妃一般,說一半藏一半,以後再碰上,就只說『知道了』。」說著便嘻嘻笑了起來。
清瀾歎了一口氣:「你不要嫌我多事,我就要拜菩薩了。」語氣揶揄得很。
婧怡拉起清瀾的手,真誠說道:「我自知你是為了我好。我心裡有數。」
兩人相視一笑。
林嬤嬤在一旁見了,暗自頷首。
待回了自己屋中,便寫信給王妃:「近日成公公頗有異動,恐將有大動作,老奴囑暗衛嚴密監視。世子和公主日漸沉穩,不愧王妃殷殷期望。」停了停筆,又蘸墨揮筆,「趙氏女聰穎機敏,難得對公主一片摯誠。一路隨行處理糾紛,不覺已在北崢人中漸有威信,若此女不變初衷,將是公主有利臂助。且留待後觀。」(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