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清瀾猶自覺得好笑。
可憐自己大哥幫了大半日的忙,那李修然不甚領情,指揮著他做這做那的,最後臨了只說有要事,就把自己大哥獨自留在施粥篷裡。
清瀾後來一直待在馬車裡,自是將大哥臉上無可奈何又有些不捨的表情瞧了個清楚。
兩人看起來倒是熟稔得緊,半點客套也無。只是,大哥與她相處一路,竟都未看出李二公子其實是個男裝麗人嗎?
那李修然雖然身上不顯半點女子扭捏之態,滿臉英氣,身形也比尋常女子高了半個頭,只比大哥稍矮上一兩分,的確是金國中罕見的了。但清瀾是何許人也,曾在現代飽經荼毒和困惑,辨認男女自不會簡單看衣服髮髻等等,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幾個關鍵點一看便心中有了數。
只可憐了自己大哥這個榆木疙瘩,猶自稱兄道弟。不過大哥明顯不捨的神態倒是罕見。
清瀾不禁若有所思。
臨近冬至,家家戶戶開始備著過節。便陸陸續續的有官員從災區回來稟報救援進展。皇上見除了重建事宜外,其他已無大礙,便大筆一揮,特發恩旨,只留下一干當地守備和幾個特定之人,其餘人等皆可回來過完年再另行委派。趙容誠也在其中,身為吏部尚書,積下的事務頗多,恐怕此番回來皇上不會再派他出去了。
趙府正門大開,迎接風塵僕僕趕回的趙氏大族長。
趙容誠出去一趟,黑瘦了不少,顯得很是疲倦,到底是上了歲數的人,體力有所欠缺。聽說長子趙言琦此番也身為欽差前去公幹,卻不曾會過面,心頭有些詫異,便將他叫進書房好好詢問了一番。
待出書房時趙容誠滿面笑容,難掩欣慰之色。
又見何氏將趙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老母親身體頗有起色,清瀾和清妍在京城中聲名鵲起,都是譽美之詞,趙府又後繼有人,自己則政績出色,皇上讚賞有加,不覺人生近半百,諸事盡皆圓滿。每日下朝歸來品茗賞雪,身邊軟玉溫香善解人意,日子過得真是有滋有味。
奈何好景不長,才回來過了沒幾天清靜太平日子,劉氏那廂卻又鬧騰起來,說是主母苛扣她月銀,眼看接近年關,娘家嫂子來看她,可連一件拿得出手的像樣年禮都拼湊不出來,便嚷嚷著日子沒法過了,要請太后為她做主,沒有這般糟蹋人的。
趙容誠被吵得實在頭疼,心中倒也不太相信劉姨娘的一面之詞,何氏向來沉穩大方,祖母稱讚,下人信服。只道是劉氏不堪自己這陣子冷落了她,便折騰出這一通事來。奈何身為一家之長,為人處事總要拿出個章程,方不會被人詬病有失公允,便派人請何氏過來。
待何氏一來,她倒是一口認下了這事,讓趙容誠驚訝之餘又歎何氏賢惠得體,寧願自己名聲有損也要維護相公的體面。
劉姨娘見何氏既然一口認下毫不遲疑,更覺得抓住了何氏的把柄不依不饒,要何氏在趙府眾人面前給她個交代,向她道歉,並承認自己昧了公中錢財。
趙容誠只覺劉氏愈發不可理喻,哪有半點從前溫柔解語的模樣,毫無誥命夫人的風度可言,正要開口訓斥,卻聽一旁一直沉默的何氏不緊不慢道:「這幾日老爺歸家,各府皆來探望,又是接近年關,手下總管忙亂中出了些差錯也是情有可原。因此我便一口應下了這件事。但姨娘剛才說的這話可就有大大的差池了。究竟是誰昧了公中的錢財,我想姨娘心裡比我更清楚吧?」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劉氏畢竟有些心虛,一挺胸撐著一口惡氣,面上倒也不見膽怯,「公中的賬目自你一進門,我就奉了老爺的命跟你交代清楚了,當時你接了賬目,可是什麼也沒說。時間過了這麼久,怕是你掌管不利虧了錢,竟還想賴在我身上。」
劉氏轉而撲到趙容誠身上,扯著他的衣角大聲哭訴起來:「老爺啊,我可是自打入趙府,便兢兢業業替您打理後院,哪天不是竭力全力,整日裡腰酸背疼還要被人指著背後罵我攬權。老爺啊,您是知道我的,我哪有半點私心,您得為我做主啊!……」
趙容誠神情尷尬,進也不得退也不是,暗自叫苦。這劉氏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眾目睽睽之下一點柔順的婦人樣都沒有。不由深感頭疼,便望向何氏。
何氏倒是不同情他,自己夫君實在太重情義優柔寡斷了些,劉氏以前所作所為他並不是絲毫不知,卻總是被劉氏說得心存了愧意,才一讓再讓百般容忍。就算被指責心裡有別的女人又如何,劉氏不是早就知道,卻還一腳插了進來。若說前夫人年紀輕輕就病逝,裡面會沒有劉姨娘什麼事?何氏壓根兒就不信。奈何趙容誠對劉氏的劣跡斑斑還是知道的太少了。今日既然布了這個局,劉氏又相當配合的一頭鑽了進來,還一番不依不饒的模樣,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當下便裝作沒看到趙容誠企盼的眼神,當著倚柳居下人們的面,一臉痛心疾首:「姨娘為何竟出此誅心之言?前些日子老爺不在家時,是誰苦苦哀求我不要將你做了假賬一事告訴老爺的?又是誰偷偷將鍾管事送去鄉下老家,只為了掩蓋真相的?可憐鍾管事為趙府鞠躬盡瘁,本應在趙府頤養天年的,卻差點在自己老家被一把火燒死。」
劉氏聞言大驚,這些事情做得十分隱蔽,她是如何知道的?當日她隱隱得知鍾總管去找底下錢莊的林把子一事似有外洩,便深恐事情鬧大,到那時只怕沒人會保得了自己,便給了鍾總管一大筆錢,好言撫慰勸他裝病去鄉下暫避風頭,待事了再回來。暗中卻請了成王府的人代為下手,人一死自然死無對證,這些年鍾總管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些。難不成,何氏手下有能人?竟能抗衡成王府的暗衛?
如此一想,劉氏便覺大不可能,心一定,就要反駁,卻被何氏搶先道:「最可惡的是,你竟然在老爺救災期間,私自將名下的米鋪關閉,並且囤積糧食高價售出,又以次充好,米裡面摻了沙石,置趙府聲名於不顧。老爺……」何氏似乎方覺失言,忙噤口,掃了周圍僕從們一眼。
趙容誠已是面色陰沉凝重,對眾人下了禁口令,才領著面色灰敗的劉姨娘和一臉懊喪的何氏往內屋而去。
進了東側房,趙容誠終於忍不住怒氣沖沖,一拍桌子,喝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誰給我說個清楚!」
「老爺!」劉姨娘忙撲倒在他身前,一臉委屈地哭喊,「妾身是冤枉的啊。不知主母存了什麼心,竟在眾人面前如此污蔑我,是存心害了老爺的清名,置老爺前程於不顧啊!妾身冤枉,更為老爺您抱怨委屈啊!」說著眼神憤恨地射向何氏,竟是一副為趙容誠鳴不平的神情。
何氏不由心中暗讚劉姨娘反應倒是很快,果見趙容誠面色不虞地望向她,顯然劉姨娘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多年為官不易,好不容易立下大功積滿資歷,此時若被御史得知此事彈劾自己,恐怕此生便只能止於此步了。
何氏暗暗歎息這男人心性汲汲於功名,便一臉自責道:「是我魯莽了,終是年輕當不得重擔,此事我唯恐處置不當,早已告知母親。說起賬冊一事,母親之前就命我將劉氏呈交的賬冊直接交給她,故而我當時也未曾細看。後來姨娘私自抬米價,鍾總管良心發現,便跑來告知於我,卻被姨娘發覺,才被迫離府,卻差點發生了不幸。好在鍾總管命大,恰有人路過救下他,如今他人就在福馨堂。」
何氏說著,從腰上取下一大串鑰匙:「府裡如今聽聞此事人心浮動,加上之前姨娘私自放印子錢的事在府裡傳得沸沸揚揚,恐怕是掩不住了。此事鍾總管也早已承認,確是姨娘唆使他放了五萬兩在地下錢莊,他自己也是後悔不已。老爺,自從管事以來,我每日殫精竭力,如今卻深感能力不足,還請老爺收回這管家之權。」
趙容誠聞言又是大驚失色,滿臉怒容的看向劉氏,那還顧得何氏之後的推卻之詞。他平生最恨放高利貸的,多少人家因此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劉氏這樣做更是在他清名上狠狠抹上了一筆污色,這被御史知曉還了得?比之前學著奸商抬米價更惡劣三分。
趙容誠不再理劉姨娘的啼哭,快步向福馨堂而去。既然證人證物都在祖母處,那實情就**不離十了。劉氏公款私挪,他並非不知,只是不知道她竟存下了這麼大筆的銀錢。聯想到之前,劉氏私自接觸成王府,甚至有銀錢往來一事,更是怒不可遏。
待到了福馨堂,鍾總管果然在那裡,便一五一十地坦白交代了個清楚。趙容誠臉色陰沉的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老夫人揮了揮手,讓鍾總管等人退下,只留下母子兩人單獨談話。
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老夫人終是歎氣道:「我知你重情重義,難以割捨十幾年的情分。可是你別忘了,她當年是怎麼進的趙家?就算她對你情根深種,當年進府時也似乎是個無辜的犧牲品。你對她同情有之,憐愛有之。可是,人都是會變的,你看看如今她成了怎般嘴臉?清妍和言揚又被她帶成了什麼樣子?今日何氏是在我的授意下當場揭開了劉氏,省的那宮裡之人尋著理由護住她!」看著趙容誠,語氣有些冷酷,「我們趙府看重的不是你個人的官聲前途,重的只是趙府百年榮華不敗,朝廷上後繼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