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多日,清瀾都在為祖母調理身體,重新換上藥膳。
一入冬,祖母的皮膚便瘙癢不止,特別是大腿內側、小腿和胳膊外側等處,夜間尤甚。
清瀾怕另開內服藥,萬一加劇了祖母體內複雜毒素反而不美。便想法子外敷,取用了蒼朮、生地黃各二兩,荊芥、赤芍各一兩,水煎洗患處,每日早晚各一次。幾天下來,祖母眉頭便舒展了不少。
於媽媽年紀大了,也有這毛病,便求了大小姐方子拿去用。一來二去,這藥方便在府裡流傳開來。誰家沒有個長輩犯點冬季病,都稱讚大小姐是菩薩轉世,心善仁慈,妙手回春。
清瀾則滿心歡喜,只因自己大哥終於回來了,比自己預計晚了幾天。
出去一趟,趙言琦的臉曬黑了不少,帶上了幾許風霜之色,隨行的還有毅王府侍衛。將人安全送到後,便抱拳要離去。何氏趕忙讓趙總管給幾位洗塵,自以恩人之禮相待。幾人推辭不過,便與趙總管一起往左側廳去了。
眾人這才細細打量趙言琦。趙言琦逕自拜見了祖母和何氏,卻不見身子有何不靈便之處。清瀾見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不由目中含淚。
趙言琦將此去災區經過向祖母回稟了一番,卻絲毫未提到自己遇匪受傷,想是進門時何氏派人提點過。清瀾便感激的看向何氏,何氏只對著自己眨眨眼睛,神情難得的歡快俏皮。
清瀾這才想起,父親托人帶信,大約也是這幾天回來,無怪乎何氏表情顯得輕鬆了些。
何氏應該快動手了吧。
待用完午膳,趙言琦才辭了祖母,回去休息梳洗。清瀾也隨後跟上。
「大哥!」喚住大哥,清瀾淚眼朦朧。
趙言琦轉過身來,看著妹妹歎了口氣。兩人顧不上禮教,相擁在一起,感覺如劫後餘生喜不自禁,清瀾淚如雨下,卻笑顏如花。
「傻丫頭。」趙言琦放開妹妹,用帕子替她抹淚,「大哥不是好好的嗎?哭得跟小狗似的。快,擦擦鼻涕。」
清瀾臉刷的羞紅,不依的嬌嗔:「大哥,你怎麼出去一趟,變成這樣子了?真討厭!」
趙言琦笑笑:「出去了才更加覺得妹子的好啊。」想著歎了口氣,「那時大哥滿腦子都是你的笑容,想著我若死了,你該怎麼辦?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
清瀾心中一酸,覺得淚水又不自已的流出眼眶,忙道:「大哥,我要看你的傷。」說著眼睛就往趙言琦背上打量。
這次換了大哥臉紅,連連搖手:「不可不可,我即便是你大哥,也是男子。你在學館裡究竟是怎麼學的?我甚好,甚好。」
清瀾不依,兩人便一追一逃往翠竹苑去。一路上笑鬧,引得下人們好一陣驚奇。大小姐和大少爺一向受禮嚴謹,何曾有過這種尋常人家兄妹的舉動。
最終大哥都不曾給清瀾驗傷,清瀾倒是放下心來。一陣疾跑都不見大哥臉色異樣,自然無甚大礙。
在院子裡,清瀾讓長根和沁雪守著門,便將信王府所得線索跟大哥說了一遍,又追問大哥當時詳情。
趙言琦聞言沉吟道:「當時確實有些詭異。那日我在詹州處理好救災事宜後,便急急往汕州趕去,雖說汕州災情不如詹州,卻是瘟疫首先爆發的地區。路上遇到些逃難的災民,便想細細打探一番,於是暴露了欽差身份。」說著又細細回想,「當時我正聽人訴說著。那裡正是一座破廟,不少人在裡面落腳。我在那裡呆了大約有半個時辰,便聽見外面一陣喧鬧奔逃聲。」
便看向清瀾解釋說:「前沿災區實在亂的很,這種亂子一日便能碰上幾回。仗著欽差身份,又有詹州州郡撥與的侍衛,便未曾放在心上,還想著出去調解平亂。」說著不由有些羞赧。
清瀾一臉不贊同的看著大哥,真是書生意氣。忍不住訓道:「大哥怎生如此魯莽,派人先打探一下也可。那裡流匪橫行,混亂之際,大哥你真是太大膽了。」猶自道,「哥哥真是胡鬧!」
趙言琦甚是尷尬:「當時有個老者也這樣勸我。我便派了人打探,那侍衛回報說是一群流匪在殘害難民,人數不多,所以我就……」
「你就想著救民如救火,片刻不能拖延,就帶著侍衛衝出去了。」清瀾幫他補充完。
「正是如此。」趙言琦一臉正色,「你不知那裡野獸橫行,搶食劫財的遍地都是,我一路上只見餓殍滿地,數十里不見人煙,更曾見野狗食人,還有人竟然……」看著妹妹的花容月貌,趙言琦便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清瀾暗道,我怎麼不知那種慘狀,只終究沒有親眼看過的大哥那般印象深刻了。
趙言琦繼續說道:「出了廟門,才覺形勢不妙,那群流匪武藝高強,甚是強悍。我見攔不住,便派人護著廟裡的難民先跑。暗衛衝出來護著我,本來無礙,可是難民跑過時一人突然竄出亮刀刺向我,暗衛不防身前,中了一刀,護著我一路逃至山坡上。卻又多了三人攔截,他見情勢危急,恐護我不住,便推我滾下山坡。饒是如此,混亂中我背上還是被飛刀砍了一下,只覺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慌亂間服下了你給的救命丸,昏昏沉沉中一路滾了下去,後來便人事不知了。等醒來時,才知是毅王爺二公子路經此地,救下了我。那些賊人後來便不知去向。」歎了口氣,「不想李侍衛為救我,終未能逃過一劫。事後我請州衙為他收屍,驗看現場,不想卻空無一人。如今才知是信王府先行了一步。」
清瀾點點頭:「不想當時情形竟如此凶險。多虧了暗衛和毅王府。」又道,「經此一事,倒看出母親是個實心至誠之人,待我甚好。」
趙言琦便聽清瀾把事後家中情境說了一番,頷首贊同:「患難見真情。郡主和母親都是良善之人,這是我們兄妹的福分。」這樣一想便哈哈大笑,「此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也交了二公子這個有趣的朋友,又不負皇上所托,在汕州控制住瘟疫蔓延,終究有人想出了治疫良方,也算對聖上黎民都有了交代。瀾兒,要相信大哥,我們所求所盼的,總有一天終能實現。」
清瀾笑著點頭。待父親回來,這一天便很快到了。
事後,何氏備了四式點心和禮盒,親自去毅王府別院拜會致謝。
毅王府總管事收下了禮盒,只道王妃不曾前來。二公子出門訪友不在家中,臨走時交代過好好招待夫人,當時不過順勢救人,還請夫人不必多禮。
何氏雖有些奇怪,前一日已投過拜貼,怎麼主人倒一個也不在。不過聽聞毅王爺在西南掌兵,手下俱是驕兵悍將,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如此出身的少爺不愛虛禮,倒也算平常,便將此事放下不提。
趙言琦自去宮中向皇上覆命。
清瀾則在家中整理藥瓶。經此一事,她便深覺救命藥丸的重要性,能止血便能延命。好在師傅給的還有不少,就分裝了幾個小瓶隨身帶著。給大哥包了一份,又留下一份讓沁雪交給莫子離。投桃報李,算還了情,何況她也不忍他有危險。
皇上對趙言琦讚賞有加,允諾待眾官回朝一起封賞,仍舊將他留在翰林院。
這正在清瀾意料之中。大哥雖有功,但資歷太淺,升的太快絕不是好事,皇上如此卻是一片愛護之心。
天氣一下子轉冷,寒風凜冽。
這日一早起來,竟見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冬雪,眾人不由歡呼雀躍,喜氣洋洋。
瑞雪兆豐年,算是個來年豐收的好兆頭呢。更何況金國處於南方,甚少見雪,即使有也是淺淺一層很快就化去,這積了一夜的雪還真是罕見。
潤芳細細地給清瀾畫了一個梅花妝,襯得面容愈發精緻清麗,眉目流轉間多了抹動人的嫵媚風情。
清瀾看著很是滿意,便去尋了下朝回來的大哥,一同去郊外梅林踩雪賞景。
趙言琦兀自為災民憂心忡忡,清瀾只得一路安慰於他。
如此兩人賞雪不成,乾脆去城外看看災民情形。好在皇上早有準備,粥篷棉衣木炭一應俱全。又是在京城腳下,天子眼中,倒沒有官員敢明目張膽地貪去百姓用度。
兄妹倆一路走來,見災民們擠在一個個大帳篷裡,婦人抱著嗷嗷待哺的幼子,甚是可憐。清瀾無奈的歎口氣,人多粥少,一人每日一餐已是極限。今年水災之後收成不好,又有奸商抬價賣米,屢禁不止。如今皇城糧庫中怕也所存不多了,還要留下明年春耕的種子,卻恰恰又遇上大雪。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天氣這樣寒冷,瘟疫被控制住了,不再蔓延。
有些感傷,卻見大哥展眉大笑,向一個施粥篷大步流星的走去。
「李兄原來在此看顧災民,我道怎麼上門多次都不見你在家。」趙言琦拍著一個藍袍青年的肩膀,一臉暢快的笑容。
清瀾碎步跟上,只見那人一身錦衣,面容甚是年輕,滿目英氣,正不滿的拍開大哥的手,嚷道:「讓開讓開,沒見我正忙著呢。」卻是在幫著施粥發棉衣,身後兩個侍衛面色有些不善的看著大哥。
清瀾心下有些奇怪,大哥便向自己介紹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李兄,字修然。」
清瀾忙上前見禮致謝,那人無奈抱拳回禮,便轉身只顧忙於手上的事情,趙言琦接過他手中的勺子一起幫忙,倒把自己妹妹忘在了一邊。
細細打量那人,清瀾越看越覺得心頭異樣,似乎應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