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執意回趙府養病,婧怡實在勸阻不住,只得派人將清瀾送回。
上了馬車,清瀾見車廂裡釘上了一個新的臥榻,棉被墊得厚厚的,靠枕臥具一應俱全。旁邊還打了兩個大大的包裹,打開來看都是人參、黃芪、燕窩、桂圓等補物,不由暗暗感動。
回到趙府,何氏早就候在外面,王府裡發生的事她已經知曉。看著繼女神情堅毅,不由為她心疼。
此事還瞞著老夫人,只知會了於媽媽。老人身體薄弱,萬萬不可再受到驚嚇。好在她一直在佛堂誦經,輕易不出門。饒是如此,何氏還是嚴令身邊幾個知情的不可洩露半句,更是暗地裡命人死死看著劉姨娘和清妍,不許她們進福馨堂。
清瀾回了院子後,果然如她自己所說,好好的在養病。準時用膳,絕不少吃一口,準時入眠,晚上便不曾聽過她翻身,多走多動,將補藥當飯一般來吃。
沁雪等幾個丫鬟在耳房不由偷偷抹淚。小姐這般哪是養病,卻是活生生在受罪。整日不言不語,不是練字便是發怔。病倒是漸漸好了起來,臉卻整整瘦了一圈,再無往日的含笑模樣。秋桂更是夜夜焚香拜菩薩為小姐和大少爺祈福。
清瀾雖知曉幾個小丫頭在為她擔憂,卻無力安慰。
重在這不熟悉的人世間走一遭,原以為自己冷情冷性,理智過人,定不會為誰哀傷為誰愁。哪知與大哥四年來同病相憐,互相扶助,竟產生了真正的兄妹之情。噩耗傳來,自己只覺得心裡缺了一角,鮮血汩汩流淌,痛難自抑。
眼角輕輕瞥過床邊,卻是一本《拾貝集》。莫子離在自己拒絕他後,仍是托人捎來書冊,扉頁上只有一行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望務珍重。」選在這個時候交給自己,是存著安慰之心吧。
子離啊子離,你這又是何苦?清瀾暗自長歎。
轉眼茫茫冬日,寒風冷冽。
一些消息陸續傳來。
皇上下旨開倉賑濟棉衣,受災百姓可每日按人數取米、炭、油等物,又命工部召集工匠在原址為百姓重建家園,一概費用皆由朝廷來付。一時朝野稱頌,萬民下跪膜拜,喜極而泣。皇上聲譽重新達到了頂端,之前的一切非議一夜間不見影蹤。
成王爺自請前往災區救助,重修堤壩和倒塌房屋,並捐出大量銀錢和糧食木材。皇上大感欣慰,命人嘉獎勉勵,派輔國大將軍隨同一起前往江南剿匪。
父親托人帶信,一切安好勿念,讓何氏安心打理趙府,照顧老母和子女,讓他無後顧之憂。
莫子離獻計獻策,頗得成王歡心,如今已成為心腹,打理一些事物。因此被帝黨攻訐,聲譽日敗,甚至受到了幾次暗刺,略受輕傷。
關於欽差,也終於漸漸傳來一些消息。
卻是信王府送來的訊息。說勘察當地現場,未見大哥屍體,但在一些留下的屍體上,竟然發現了些許線索,有一人外面衣著破爛跟其他難民一樣,內裡卻穿著軟甲,款式衣料竟與金鑾衛一般無二。那隨護大哥的王府暗衛身前與之相搏,身中兩刀,其中一刀砍在胸腹要害上,當場命斃。如今那暗衛屍體和軟甲正一同往京城這邊運來。
清瀾聞訊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不是一次普通的流匪襲擊,不知刺客是何人所派。喜的是大哥雖然依舊生死未卜,卻好歹還有一線希望和生機。只是可惜了那暗衛,清瀾只知他姓李,其他一概不知,若不是他捨身相護,恐怕自己大哥再無一線生還可能。
欲想信王府詢問那李姓護衛的家人後事,王妃卻派人送信說早有準備,不必掛懷。
清瀾默然,信王妃能有今日靠的絕不是運氣和偶然。
府裡的梅花一夜間全部含苞,於清晨悄悄含露綻放枝頭。
一些老僕便私下裡傳說,這是喜兆,應是府裡有什麼好事近了。終究因為大少爺生死未卜,不敢大聲,這流言畢竟悄悄在府裡流傳開來。
過了幾日,果有人家上門來做媒,提的卻是趙家二小姐,趙清妍。何氏雖有些奇怪,還是以老爺不在家,自己做不得主而婉拒。可接著便有好幾家人紛紛上門說媒,提的都是趙二小姐。何氏愈發的奇怪,照理大小姐的名聲更響,就是按著年齡也該問的是大小姐才是。這才派人悄悄打探起來。
原來卻是趙言揚在外交友飲酒後,對自己親妹妹讚不絕口,大讚其貌若天仙,才華比趙家大小姐更勝一籌。在場的都是適齡貴公子,難免有幾個聽了心動,這才有了這一出。
何氏聽聞後,不禁好氣又好笑。都是正經大家閨秀,哪有哥哥在公眾場合給自己親妹妹自吹自擂的。更何況清妍雖然確實貌美,肚子裡卻只是半瓶子墨水。
不過幾家爭先恐後的提親,經此一出,趙家二小姐的名聲倒是無意間響了起來。
劉氏倒是大大誇讚了言揚一通,就此母女就常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半月後,清瀾接到了信王府一則消息,卻是又驚又喜。
大哥還好好的活著。
竟是在追殺中,滾下山坡,被過路的毅王府家人所救。只是他背上受了傷,一直將養著,災區又訊息難通。好在毅王府的二公子正要往京城來,便一同相伴隨行。
清瀾算了算日子,信接的晚,那最多再過三天大哥便要回來了。
不由捧著信喜極而泣,捂著臉,淚水卻漸漸從指縫中溢出來。明明想笑,卻忍不住悶聲嗚咽。
終究關上門,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哭完之後,竟已是晚上,只覺月明花開,梅花的淡淡香氣從窗外沁進來,竟是從未有的舒暢和輕鬆,將四年來的拘謹壓抑也哭了個乾乾淨淨,便覺得人也輕鬆通透了幾分,才發覺自己是真正活在金國了,不再癡夢著回去,不再假裝著不介意。
將四個貼身丫鬟叫進來,笑容難抑的叫她們打了水洗臉,並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了她們。幾個小丫鬟開心的抱成一團,秋桂更是說待會兒要好好謝謝菩薩,眾人便紛紛取笑,思雲居迎來了久違的笑聲。
清瀾重新梳妝盤了髮髻,帶上沁雪,拿著信便往何氏房裡走去。
這些日子,何氏的真情真意清瀾看了個清楚,心裡便真心的接受了這個母親。她為自己爭取該得的權益,與他們簽下協定,看似寡情,卻沒有絲毫的錯。清瀾自問若是自己,也會如此。為自己爭並不可恥,但若為此不擇手段殘害他人,那就另當別論了。想著,清瀾眼神不由一冷。
多了溫情,並不就失了鋒銳。有人做了錯事,就應該為之恕罪。
何氏仍在房裡做著針線。多年的煎熬,令她更不想丟下這曾經養活了姐弟二人的手藝。想著富貴如雲這四個字,不由更思念自己親弟,不知他繼承何府家業後可還好?弟媳是否能幫襯得上?想著便不由歎了口氣。
清瀾一進門,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眉頭輕輕一皺,便笑言道:「母親,信王府來信,大哥還活著,最多三天便可回來了!」
何氏一驚,丟下了手裡的活計,在燈下細細的看信。
待看完,已是滿臉笑容,也為這兩兄妹高興,道:「真是大喜訊!」便叫張媽媽去廚房做幾個下酒菜來,「咱母女倆用點夜宵,好好小酌幾杯慶賀一下。」
清瀾欣然贊同:「正好,瀾兒還未用晚膳呢,我去拾掇幾個菜,母親嘗嘗我的手藝。」
不過一炷香工夫,清瀾便整了幾個小菜。
一個珍珠釀豆腐,一個干煸蒜香五花肉,一大盅鮮香魚肚湯,外加一個香辣茄子煲,一小盤素炒什錦。
拍開酒蓋,讓張媽媽熱了一盅酒,放了梅子,正好酒香濃郁撲鼻夾著梅子的鮮香。
何氏笑言:「趙家大小姐真是好會享受。」夾菜嘗了一口,不由咋舌驚歎,怎是如此美味。
清瀾輕笑,話說有些藥材熬汁卻是更能提鮮呢。
兩人賞了張媽媽坐,清瀾也叫沁雪坐下,幾人大快朵頤,難得暢快了一番。
第二日起來,清瀾便覺得有些頭疼宿醉,不由哀歎,這身子骨果然還是薄弱些。
喚了潤芳和水蘭進來,細心梳妝了一通,人看起來便顯得精神奕奕,就帶著丫鬟去福馨堂給祖母請安。這些天托病在床上,也是不想祖母看出自己的哀傷。
老夫人多日不見孫女,見她病了一場,瘦了不少,人卻更出落了,也是高興,便拉著她的手閒話家常,說到於媽媽快爬到她頭上來了,最近將她管得嚴實,睡覺用膳喝藥誦經,一樣不落下,都要跟進淨房裡來了,卻是在訴苦。
於媽媽忙在一旁請罪,眼神透著欣喜和笑意。
清瀾只覺心中一疼,一個多月未見祖母,怎生覺得她老了許多,竟也像小孩子般撒嬌抱怨起來了,便如同尋常老人一般拉著小輩們的手嘮嘮叨叨,一副生怕寂寞的樣子。
伸出手來,清瀾悄悄搭上了脈搏,便覺脈息沉滯無力,有時輕若無聞。
清瀾握住祖母的手掌,覺著有些冷卻很親切,展眉笑道:「於媽媽可是管著您了?看我欺負她家水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