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從大哥口中得知,今年的頭名是莫子離時,有些驚訝。
怎麼也不曾見他提起參與會試?金國文采橫溢卻不願科考的大有人在。何況他整日忙於書局事務,又多有聽聞他日夜飲游,實在不像備戰會試的模樣。
不管如何,有他在,大哥只怕與狀元無緣了。
轉眼便到了殿試之日。
皇上見此番科考選拔比前次多了幾個少年才俊,大為欣喜。策問之後,果然點了莫子離為頭名狀元,年將滿十七的趙言琦為探花,另有一名中年貢士為榜眼,同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賜同進士出身。將皇榜張貼於宮門之外。
隔日皇上賜瓊林宴。待大哥策馬遊街回來,一身錦袍翎毛冠戴,面色如玉,神清氣爽與往日大不相同。清瀾暗歎果然少年得意令人意氣風發。不由聯想道莫子離,剛二十出頭的狀元,俊秀不凡,怕是更讓人趨之若鶩吧,想著竟有些黯然。
趙言琦才學紮實,又極為年輕,前途不可估量。皇上對狀元、探花二人尤其另眼相待,封莫子離為御前行走,趙言琦為翰林學士。兩人近日常被召進宮內陪伴皇上左右,一下子變成了天子近臣,炙手可熱。
上門來探問趙言琦親事的快踏破了趙府門檻。趙容誠聽進了何氏的建議,便以長子未及弱冠為由一一委婉推脫。清瀾自是暗中對何氏感激不盡。若大哥一旦定下親事,便要按照協定離開趙家另外開府,如今大哥立足未穩,失去家族的伸手輔助極為不利。
所謂投桃報李,清瀾也為何氏備了幾個藥膳方子,為何氏調理身體。雖師傅告誡自己未入室不可行醫,但開些補藥卻無傷大雅。
清瀾觀何氏來小日子時總是面色帶青,便知有輕微血貧之症,一把脈果是如此。暗囑何氏需細心調理半年,這期間須注意不可疲累熬夜。順便教給她算日子的致孕方法,只是要避開用藥期。
雖然未出閣的少女懂這些,也算驚世核俗。何氏畢竟是個見過世面的,也早早接受了清瀾的與眾不同,拿了方子查驗一番後,自按日服用。一兩個月後,只覺漸漸臉色紅潤起來,小日子來時也不再難熬之極,不由對清瀾也暗暗感激。
宮裡選秀一事顯露眉目。舒晴晴被皇上點為德妃,位於四妃之末,對於剛剛入宮的新人來說已是極大殊榮,連帶太后看著也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除此之外,皇上又連封了幾個官宦之女,聽說輔國大將軍之女蔣雲雯,那經常跟在舒晴晴身後的圓臉少女,被欽點貴人。還有一人清瀾也曾見過,便是當年信王府偶遇的沈御史之女沈香君,被封為才人。其餘幾個,卻不曾聽過。
宮裡這幾日喜事連連,大辦了好幾次秋宴,都是由皇后娘娘主持,太后卻甚少露臉。難得出來一次,卻神色倦怠發白,眼窩深陷,眼見身子確實一日不如一日了。令某些人看在眼裡,各有思忖。
隔幾日,清瀾便趁兄長沐休,與他一起去拜望外祖父。外祖父雖退居幕後良久,卻仍頗有清望。大哥如今功成名就,外祖父功不可沒。
另外,清瀾也是來為二表姐添妝的。一道皇令讓無數適齡少女忐忑不安。二舅母怕女子被甄選入宮,便為她匆匆配了一戶人家。
與瓊蘭細細低語了半天,清瀾才知瓊紫表姐所許的人家也是書香門第,那男子是今年入春闈科考之人,卻不幸落第了。
這倒也罷了。只是二舅母出身商賈,年輕時便是聲名遠播的一介才女,當日嫁與二舅舅看中的便是慕府百年書香和相公的才名。為人雖善,卻也清高自傲得很。此番未來姑爺不曾考中,往日不被看好的表侄子卻高中探花,臉面上便有些下不來,連帶著女兒也受了氣。
清瀾恍然大悟,難怪進門時二舅舅笑容滿面卻有些心不在焉,更是未瞧見瓊紫表姐和二舅母,只怕是心中有結很難一如平常吧。
只是這樣卻對二表姐將來有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下人們如今都看在眼裡,等到將來姑爺上門時恐怕會有些不好看。
何況這科舉又非一日之功,早早取得功名未必就能鵬程萬里。端看兩位表哥滿腹才學,外祖父卻仍不讓他們最終參與會試。便知如今朝廷風雲變幻,入仕未必一帆風順。
想到這裡,清瀾便求見了大舅母,試著將自己想法一說,大舅母一臉讚許,卻歎道:「弟媳婦看事卻是短淺一些,可這卻不是我這個大嫂可以評說的。有機會還是要請你外祖母點撥她一番。你小小年紀,有這見地,確實難得。只是心思太重了些,以後恐怕難有開懷之事。」說著憐惜的看著自己這個表侄女。若自己的手帕交當年也有自己女兒的這番心思,也許就不會紅顏早逝了吧。
清瀾聞言苦笑,誰不是邊痛苦邊學著長大,若不是常比別人多想一層,早就被人拆了皮骨了,哪還有今日這等好光景?
在慕府用完午膳,又待了兩個時辰,看看天色已晚,兄妹倆便告辭離去了。
回府路上,大哥坐進了馬車裡,卻被清瀾取笑:「大哥,可不是怕人認出新出爐的探花來嗎?說不定路上早有人候著呢。」
說來也好笑。前日自己大哥從宮裡出來,一路高頭大馬儀表非凡,路人紛紛指指點點,認出是新任探花,趙言琦自己心裡也未必不得意,只是臉上仍是一派肅穆清朗。
馬行至巷口,卻突然竄出一個妙齡女子,卻是向探花郎一把摟去,不防卻驚了馬,差點被踩於馬下。讓趙言琦當時就出了一身冷汗,才出仕便鬧出人命,這可是大大的污點啊。
待眾人圍上,七嘴八舌之下,趙言琦才知那是個京裡有名的窯姐兒,放言要嫁與今年的探花郎。這才有這一出鬧劇。
同僚們因此紛紛打趣趙言琦,說他艷福不淺。連皇上也有所耳聞,昨日在宮宴上笑稱:「探花郎果然不負其名」。趙言琦當場滿面通紅,由此竟得了個「粉面探花郎」的外號。
趙言琦見妹妹取笑自己,不由大窘,輕輕一敲妹妹的腦袋,自己也不由有些好笑:「胡鬧!」
「大哥,聽說皇上要將公主許配給莫大哥,是真的嗎?」
趙言琦若有深意的看了妹妹一眼,見她小臉嫩白,眼若寥星,不由暗自低低一歎:「聖上之意,豈是我等能揣測?」
清瀾低下頭,沉默不語。剛才問大哥之時,竟然有些緊張得揪心。
趙言琦繼續道:「近日與莫兄隨侍皇上左右。皇上雖看起來對他青睞有加,卻不顯親近。反而與我常開玩笑。我估計與莫兄站錯隊有些關係。」頓了頓,又有些不解,「不過,子離似乎毫不在意,與旁邊李公公倒是熟稔得很,其中情形甚是複雜。我也只覺有些蹊蹺。」
清瀾心道,莫子離走的是一條艱險之路,其中或有大富貴,卻也恐會有大冤屈。
趙言琦見妹妹始終低頭沉默,終忍不住勸道:「瀾兒,莫兄為人確實優秀,為人又風光霽月。我若是女子,只怕也會心動。但是他卻不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安定之人。瀾兒,你……」
「大哥,你的意思瀾兒都明白。」清瀾打斷了大哥的話,抬頭道:「我絕不會將自己命運交到任何一個人手中!倒是大哥你……」清瀾猶豫了一下,終道:「還是為人處事要小心為妙。如今我們轉到了明處,敵人在暗處。凡事要謹慎。」
趙言琦不解:「瀾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哥,你以為前日之事只是一場艷遇風波嗎?」清瀾正色道:「暗衛早有來報,那女子衝出來時神智有些不清,待靠近馬前時,有人自身後往馬前推了一把,她才正好倒於馬下。若不是暗衛及時現身拉住馬頭,恐怕大哥你如今已經被冠上誤殺之罪了。事後暗衛調查,那女子卻已經不知去向,眾人只說她羞於見人躲起來了,可暗衛發現她房內金銀首飾以及妝盒衣服俱在,根本沒有收拾過的痕跡。大哥,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嗎?」
趙言琦愣了半響,苦笑一聲:「妹妹確實比我更會生存於世,大哥近日的確有些得意忘形,失了謹慎了。」便兀自靠著車廂,閉目不語。
清瀾卻心裡有些不好受,原不想這麼早說出來掃了大哥這些日子來難得的歡快。剛才不知怎麼一個衝動,便脫口而出了。
果然還是有些動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