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不免沉吟了一番,方道:「婧怡郡主知書達理,聰慧良善,是為益友。」
信王妃搖頭笑笑:「身為皇家之人,過於良善可不好,良善卻是可欺。」
清瀾不甚明瞭王妃的用意,秉著心中執念,直言道:「清瀾卻認為良善者可親可信,可信者方能立足成業,良善之人擁有大智慧。」頓了頓,又道:「良善並非就是善良柔弱。」
王妃含笑不語,只是看著清瀾的眼睛。清瀾不閃不避,自覺坦坦蕩蕩。
不一會兒,王妃便命人將清瀾送出。
雖只有半個時辰,清瀾卻出了一身汗。
那青衣女婢隨後跟出,叫住了清瀾,交給她一塊玉珮,只說王妃所賜,若有事可以憑此求見王妃。
清瀾便知已經暫且通過了考驗,欣然向池塘方向恭行一禮。
那女婢點點頭,甚是滿意:「我名青楚,隨侍王妃左右。趙小姐經常出入王府,若有事可隨時吩咐青楚。」
「多謝青楚姐姐。」
青楚微微退開一步,請清瀾先行。
清瀾踏上鵝卵石小徑,一邊欣賞景致,一邊暗暗回想剛才情景,突然覺得王府之內庭院深深森然不可測。
待回到小廳,人已剩三三兩兩。多數人去王府湖畔和後花園遊玩了,婧怡作為主人自然隨行陪同。
清瀾不願再出去,隨意找了個角落坐下,竟碰巧又與剛才撞到的少女坐在一桌上。
兩人都有些詫異。詢問之下,清瀾才知是沈御史千金,正是記憶中朝廷清流一路。傳聞沈御史家風嚴謹,清正自持。只瞧沈千金剛才舉動,應該也是個有趣之人。
沈香君也對清瀾頗感興趣,一聊之下,便覺得兩人頗為投緣,本是隨性之人,往日卻都是一副拘謹的模樣,各有因由,萬事不得自主,一時間兩人便如知己一般,不知不覺便到了午膳時分。
清瀾驚覺自己的放縱,隱隱有些懊悔。抬眼卻見沈香君目光閃閃,同樣有些不安。兩人不覺鬆了口氣,相約改日再聊,分別而去。
清瀾暗暗告誡自己,身處未知險境竟不知警醒,今日初見便不由口無遮攔,若是遇到長舌之人還如此暢所欲言,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午膳後不久,貴女們一一離去,清瀾不安隨即硬扯著清妍告辭而去。
王府宴游後,清瀾便閉門不出,在房中靜心練字。一邊反省自己。
自入學館結交婧怡郡主後便有些高調,全然忘記自己已失母憑,又失父愛,全仗著祖母憐惜便有些忘乎所以,有失謹慎穩妥,也不再讓水蘭去打探消息了,更忽視了劉姨娘。對母親之事不聞不問,怕攪了如今鏡花水月的虛幻生活,更是不智。一個有污名的母親帶給子女的影響是深遠的,或許,還會耽誤哥哥的功名。
想到這一條,清瀾便再也坐不住。若是劉姨娘抓住了此處大做文章,那她和哥哥如何應付的來?祖母再憐惜疼愛,恐怕也會為了趙府百年名聲而放棄二人。丟車保帥,人之常情。
清瀾只覺得冷汗一滴滴的掉下來。
若是謠言一出,自己和哥哥的前途就都成了泡影。
現在只希望,劉姨娘不曾注意到他們,或者認為他們是沒有威脅的,也許一切便不會發生。
只是,怎能將兩人一生的賭注壓在別人身上?
清瀾在房中焦急難安,找尋對策。
劉姨娘卻在府中忙的腳不沾地,大肆操辦,整修趙府,置備年禮,以趙府夫人身份往來鐘鳴鼎食之家,連宮中之人都開始往來密切。
水蘭打聽到這些,告知自家小姐。
清瀾只覺得眼前陰雲密佈,風雨將即。沉思半響,決定去找祖母。無論這風雨是不是衝著自己兄妹而來,劉姨娘積極操辦的事定不會對趙府有利。
清瀾一邊替祖母輕捶腿腳一邊似乎不經意的說了一席話:府裡傳言有人看見負責採買的鍾總管幾次趕著一車東西隨著一個面白無鬚的男子進了宮,是不是現在鍾總管在採買上跟宮裡搭上了線,孫女聽說了甚是擔心云云。
祖母聽了警醒的看了清瀾一眼,當時不動聲色。
清瀾離開後,於媽媽卻出府了一趟。回來時,臉色卻不佳。
清瀾強自鎮定,仍坐立難安,便去了趟翠竹苑找大哥商量。兩人對坐半響,一籌莫展。
趙言琦最終歎道:「關心則亂。我去找找厲先生商量一下,或許旁觀者清,先弄清楚劉氏打的是什麼主意,才好應對。」
清瀾眼睛微紅,身邊有個依靠真好,一時間自己確實有些六神無主了。
如今冷靜想想,劉姨娘此時未必針對的是他們。
半響,大哥才派人傳來音訊,請清瀾再過去一趟。
清瀾一到,便看見大哥站在窗前背對著自己正沉思,竟覺少年的背影透著愈發成熟蕭索的意味。
趙言琦轉過身來,神色沉凝:「我去找過了厲先生。厲先生幫著我分析,覺得此事針對我們的可能性不大。」
扶了下額頭,繼續說:「一則我等年齡太小,我又無功名,威脅不大。二則厲先生認為,劉氏雖是太后遠方侄女,又受太后喜愛,但是如今新皇與太后之間日漸隔閡,多有摩擦,太后似乎對成王親睞有加,後戚勢力也被成王收攏大半,皇上對此頗有猜忌。此時朝政紛亂,局勢不明,太后應無暇管這等小事。三則,娘親之事撲朔迷離,即便謠言四起,對劉氏來說收利太小,如今我們與她未到魚死網破之時,花了大力氣扳倒我們反而會讓祖母和父親對她有所猜忌。考慮良久,我覺得甚是有理。」
「所以哥哥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無事?」
「目前應是,但也不能忽視你所說的可能,只怕有朝一日,我等大意之際,她真會給我們迎頭一擊。」
只要不是現在就好,以後自己和哥哥羽翼漸豐,總能化解這一危機。
清瀾定了下神,笑言:「哥哥如今越發能幹了。」
「總要能護著自己妹妹才是。」趙言琦略帶羞澀,「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吧。」
趙府內依舊大張旗鼓,張燈結綵,似乎有什麼喜訊要到來似的。
卻直至過年,尚無絲毫動靜。
這天除夕晚宴,全家人聚在祖母處用著年夜飯,正熱熱鬧鬧時,宮裡卻來了人,帶來了太后懿旨。
傳旨的是慈寧宮的總領內侍,身後跟著一個小太監,正是這幾日頻繁往來趙府之人。
寧靜的夜色中,趙府的正門在門軸沉悶的「吱呀」聲中緩緩大開,後院的燈火也隨著大門的開啟依次亮了起來。不一會,府中上下已是燈火通明。
祖母換上了禮服,由清瀾清妍攙扶著到了正院,趙容誠也換上了朝廷正服,吩咐趙總管擺開香案。一干內眷盡皆到場。
待一切就緒,內侍方展開明黃色錦帛:
「聞建平侯族妹劉舒氏之女劉芹娘,胄出鼎族,幼承庭訓,賢淑有禮,育子有方,堪為表率。是賜玉如意一對,紅玉珊瑚一株,瓊海珍珠一盒,以示褒獎。並賜從三品誥命禮服,明日隨命婦入宮謝恩。」
劉姨娘滿臉喜色,疾步上前磕頭謝恩。
眾人神色複雜,如此一來劉氏便是誥命夫人了,地位牢固,接下來是否要扶為正室了?不由都看向老爺。
趙容誠神情鎮定,向公公拱了拱手,請至偏廳用茶。公公連聲道著恭喜,卻推說急著回宮覆命,便帶著隨侍離開了。
趙總管忙跟上前去,一面躬身陪著往外走,一面往內待手裡塞了個東西。
清妍喜上眉梢,一臉得意,倒是一旁的趙言揚神色平平,仍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清瀾卻覺鬆了一口氣,好歹最壞的事情尚未落到頭上。轉頭看向大哥,只見大哥正望著父親,神色沉凝。
端看這幾日祖母和父親會如何行事。
接下來劉姨娘自是喜不自禁,宴席上頻頻柔情款款的看向老爺,其中含義自不必說。
一眾僕婦紛紛向劉姨娘道喜,身後玫紫等丫鬟早有準備,盡皆有賞,竟都是整一兩的雪花銀子。又是一番熱鬧喜慶。
晚宴後劉姨娘便命人把備著的煙花全放了出來,一時間漆黑的夜空中百花齊放,璀璨瑰麗,映照著各人複雜的神情。劉氏面色嫣紅,顯得異常嬌媚撩人。
放過煙花後,祖母讓人各自回去守夜,卻把趙容誠留在福馨堂。
兩人均神色肅穆,竟無半點喜色。
半響,祖母開口:「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一切照舊。」趙容誠簡單答道。
「到如今,她的胃口已被養大,你能制得住嗎?」祖母歎了口氣,〞若是雲柔尚在,何至於此。」
「母親……」
「算了。你們之間的事已經過去了。老婆子我已經摻和的夠多了,如今只看著言琦兄妹可憐。你究竟還要對他們冷淡到何時?」
趙容誠靜默半響。
祖母心中喟歎,揮了揮手讓兒子離開。趙容誠躬身一禮,默默告辭離去。
屋簷下掛著大紅燈籠隨風搖拽,像在嬉鬧的頑皮孩子,眼看著要撞上又分開,歡歡喜喜動個不停,看著竟讓人心中煩亂不已。
這一大年夜,許多人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