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極為寒冷。春寒料峭,凍得人格外的清醒。
久不入宮內的祖母一早便沐浴更衣,換上了正式禮服,更顯一派尊貴榮華。劉氏也穿上一身誥命夫人的服飾,喜氣洋洋的與老夫人上了一輛車,趙容誠騎馬隨行,一起往皇宮趕去拜年。
直至午後,三人方才回來。
祖母一臉疲倦,用過點心後便去內室小睡了。
劉姨娘雖然也感到疲累,卻依舊神采奕奕,秋眸看著老爺時更是柔的能滴出水來。
趙容誠安撫過劉氏,便入了書房。
趙府午後來客不斷,都是一些故友和下級前來拜年。劉氏今年封了誥命,來往的人就更多了些。兩人各自紛忙勞碌,反而一連多日未在一起。
趙府下人看在眼裡,各有所思。
攬書閣中,趙容誠卻是輕輕撫摸著一副陳年畫像,眼睛微紅,喃喃自語。
畫像中的女子在桂花樹下佇立淺笑,神態淡然,眼中含愁,相貌與清瀾有幾分相似,只更成熟婉約一些。
府外隱約傳來各種鞭炮聲、兒童的嬉鬧聲、小巷中的叫賣聲,只襯得書閣內愈加冷清。
而此刻,思雲居內卻是一片祥和安樂。
潤芳跟母親正在靠門矮凳上做著新襖,小聲說笑著。秋桂咬著指頭,正寫著家信,不時轉過頭去問沁雪不認識的字。沁雪幫著磨墨,有時還幫著寫上一兩個字。這段日子,清瀾教著身邊丫鬟們認字讀書,讓這幫女孩子很是感激,其中沁雪認字更快些。
只有水蘭伺候在小姐跟前,卻也不由瞇著眼睛,打起瞌睡來。陽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熏人入眠。
清瀾執筆托腮坐在桌前,已是發呆了很久。
之前她正練著字,一日不練手生,清瀾不敢荒廢。今日練字時猶覺心靜,寫著寫著不由順手寫出了前世的一些詩句和勵志名言,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卻怎麼也抓不住,便直直發愣到現在,連一旁的水蘭看著也困起來。
來到此處半年,到了今時今日她已漸漸明白,在這等級森嚴的高門府第單單依靠自己,是很難掙出命來的,只有大族的維繫,才能讓一個閨閣女子安然生存於世。大哥、祖母、父親、甚至整個趙氏一族今後都會是她的後盾。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清瀾不由在紙上寫上這一句,沉吟半響,忽然有了主意。
叫醒水蘭,讓她去問問於媽媽何時有空。
水蘭揉揉惺忪的睡眼,應了下來,出門時用絹帕沾了點涼水抹了把臉,頓時全身一哆嗦,立時清醒起來。
院子裡一會兒便傳來了水蘭訓著躲懶丫頭的聲音。讓清瀾一陣好笑。
一炷香後,於媽媽進了思雲居,卻見清瀾笑著迎她:〞於媽媽可得把水蘭給了我,這等厲害潑辣,以後我得好好琢磨替她尋個肯聽聲兒的。」
「小姐!」水蘭嬌嗔的一跺腳,紅著臉跑後院去了。
於媽媽笑笑:「小姐願意帶著,老奴自是樂意得很。」入了內室,清瀾讓沁雪給她搬了張凳子。
於媽媽坐下,又道:「我是個命苦的,老夫人憐惜才有了我一口飯吃。水蘭性子像我,也是個倔強不肯低頭的,奈何生來就是個丫頭的命。小姐心善老奴一向看在眼裡,如今只盼小姐事事如意,以後給那丫頭一個好去處。」
清瀾心中透亮:「於媽媽放心,以前也就罷了,如今我必護著她。」
「如此那奴就放心了,謝過小姐大恩。」於媽媽起身再拜,「小姐喚老奴過來定有要事。只要老奴知道的,必無不言。」心思這般的玲瓏剔透。
清瀾讓沁雪退下,房中不留一人侍奉。才道:「請問於媽媽,對我母親當年之事知曉多少?」
於媽媽歎了一口氣:「老奴早猜到小姐終會問我。」頓了一頓,似在回想:「當年,老夫人病弱臥榻不起,那時老太爺剛去不久,老爺剛剛入朝,雖深受皇寵卻根基未穩。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老奴終日為老夫人煎藥熬湯,日夜顛倒,只覺得整日裡暈頭轉向。老爺既忙於朝政,又要侍奉湯藥於榻前,也是疲累不堪。夫人就是在那個當口離世的。」
說著不由抹了一把淚:「夫人在世時,是個剛強的性子。待下人十分的體恤,和善可親受人愛戴。那時劉姨娘雖然已經進了府一年,生下了二少爺卻並不得寵。後來,不知怎麼的老爺便不再去夫人房裡,反而日日留宿在劉姨娘處,老奴記得二小姐就是在那時懷上的,因此與大小姐只差幾日。」掐指算了算,繼續道:「約莫夫人生了小姐後身體一直不見好,太醫只說需靜養。後來便自己搬到了這裡,卻只過了半年便病逝了。」
說著跪下給清瀾磕頭:「老奴慚愧。夫人一向厚待與我。老奴卻未能送夫人最後一程,夫人臨走時只有幾個隨嫁丫鬟和嬤嬤陪著,可憐冷冷清清。」說著淚便再也止不住。
清瀾用帕子抹了淚:「那我父親在哪裡?」
「好像當時被召入宮了。老夫人一直病著,老奴守在床邊也未曾見到有人來報信。那時劉姨娘已經開始主事了,後來還因此攆了幾個偷懶沒規矩的奴才。」
「那母親當年陪嫁的丫鬟婆子呢,如今怎麼一個不見?」清瀾追問。
「老奴仍記得,府裡當時亂的很,還引來了小賊,偷走了幾件貴重的東西。劉姨娘大怒,打了不少人板子,還發賣了幾個,那幾個丫鬟婆子應該就是那時候賣掉的。相隔日久,賣到哪裡老奴實在記不清了。」
清瀾尚不死心:「那幾人後來一個也不曾再見過或者聽聞?」
「不曾。你外祖家也來尋過,好像也不曾找到。至少老奴不曾在慕府中再見過。」這一點於媽媽倒是很確定。
送走於媽媽後,清瀾又把她的話前前後後思考了一番,只覺整件事似乎太過天衣無縫。
該去問問父親嗎?他在當年事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清瀾搖搖頭,事情迷霧重重,不宜打草驚蛇。
撫了撫手上的玉鐲,剛分別不久就要再次見面,不知會令人如何看待。
苦笑了一聲,吩咐潤芳為自己重新梳理一番,整裝前往信王府,隨行只帶了水蘭一人。
再見到青楚,她顯然有些驚訝,卻依舊有禮的請清瀾在側廳中落座,吩咐丫鬟上茶。並告知清瀾王妃正在前廳待客,自己則去通報王妃。
等了一盞茶時間,王妃方款款而來。
青楚扶著她落座,從小丫鬟手中接過茶盞遞上。
信王妃依舊風姿迷人,雍容華貴,額間垂著的碩大瓊珠光澤柔亮,愈發顯得肌膚如雪,明艷不可方物。
「趙小姐如此行色匆匆,想來必有要事?」信王妃直言問道。
「清瀾此番冒昧前來,正是為了求助於王府。」清瀾盈盈下拜,「不知王妃對清瀾身世是否有所耳聞?」
「略有所知。」王妃輕輕扶起清瀾,〞趙小姐不必客氣,有話直說。我自會斟酌。」
「王妃若不棄,請喚我清瀾就好。」頓了頓,又言,〞清瀾知曉女子生存實為不易,只恐為聲名所累。清瀾母親之事,外界一直隱隱有所傳聞,雖只是謠言,但只恐有朝一日喧囂塵上,污了母親清名。」
王妃微微一笑:「你想讓我助你平息謠言?」
「並非如此,清瀾只想向王妃借幾個人追查當日母親隨嫁僕從的下落。」清瀾眼神清澈,雖是求人卻無半點低聲下氣之態。
王妃玩味的看著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女,覺得此次女兒的眼光倒是不差。
「可有線索?」
「並無線索,清瀾只從府內一位老嬤嬤處得知幾人名姓,故而只能求得王妃相助。」
信王妃沉吟片刻道:「此事我應下了。但未必會有結果,你要有心理準備。」
清瀾再行大禮,神情至誠:「王妃能應下此事清瀾已是感激不盡。雖自知能力淺薄,但您日後若有所差遣必會盡心盡力。」
王妃暗自點頭,行事有分寸,既懂得借力,亦能知恩圖報,又不會因此盡聽他人,婧怡與之相交,將來定會得益。
「玉鐲不必還與我。你且戴著吧,婧怡自幼嬌寵,行事任意,還要你多擔待些才好。」
「王妃客氣了,能與婧怡相識,才是清瀾的福份。」
王妃笑而不言,端茶送客。仍是青楚將清瀾送出府門,卻見水蘭已經等得焦急了。
「多謝青楚姐姐相送。」清瀾對青楚自是感激不盡。
「只是奴婢的本分,趙小姐多禮了。」青楚笑笑,躬身相送。
「小姐!」水蘭一邊扶著清瀾上馬車,一邊眼神相詢。
清瀾微笑點頭,道:「車上再說。」
自己的事不可能瞞過身邊丫鬟,卻也不能大張旗鼓。僅水蘭和沁雪二人知道就夠了,至於秋桂和潤芳兩人畢竟跟隨自己時日尚短,也未能都看出脾性來。
上了車,清瀾接過墊子倚靠在車廂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