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良走後沒多久沈葆楨便被帶到了暖閣之內,比起怡良的熱心出仕又小心翼翼之外,沈葆楨卻顯得對出仕辦差不是那麼的熱心。
杏貞知道沈葆楨當年丟官的原因,一來便是丟失了重鎮廣信府,二來也是最要緊的是得罪上司,然後朝中有人構陷,最為有趣的沈葆楨當年得罪的上司便是時任兩江總督的怡良,而朝中構陷的便是肅順一黨。沈葆楨還是靠著岳丈留下的名聲保住了性命,查辦之後的處分也只是去官,去官之後他便回了老家,一度對清廷極為失望,但後來又積極在福建組織團練、購辦船隻支援朝廷應戰,足見其為官向上之心不息,只是文人那種恃才傲物的秉性令他不像怡良那樣肯放下身段。
詢問了林家和沈家家中之人境況後,杏貞話鋒一轉道:「聽聞當年長毛入寇福建之時,王懿德、李廷鈺都曾今請你出仕入幕,卻不知為何推脫?」
沈葆楨只道父母年邁是以婉辭,杏貞淡淡一笑說道:「國難當頭,賊勢猖獗,上至王公重臣,下至販夫走卒,何人能夠倖免?誰家不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兒女的?若人人都像你這般,還有什麼人為朝廷效力?」
沈葆楨見杏貞雖然是在笑著說話,但話中份量頗重,急忙離了杌子跪拜磕頭請罪,杏貞擺擺手道:「罷了,本宮也只是想告訴你,有國才有家這個道理,想必當年你跟隨林公的時候,林公也教導過你這些道理的,本宮只是提點一下罷了。當年你不願意出仕也只是因為朝中肅順一黨還在,你不願與這些人為伍是吧。」
沈葆楨雖然是初次見慈禧太后,但對這位垂簾女主的精明強幹早有耳聞。不動聲色之間便扳倒了肅順一黨,殺了兩個鐵帽子王,如此重大的政變事件,她從策劃到實施做得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瀟灑寫意。並沒有發生兵戈之禍。才能甚是了得。今日一見便領教了她詞鋒的犀利之處,一言便點中了自己不願出仕的要害之處。當下期期艾艾的道:「太后見微知著,草民萬分欽佩。」
杏貞抿嘴一笑更增風致,「人道林公有個好女婿果然不假,你行事愛憎分明。快人快語便有大丈夫風範,被人說中心事能坦然承認很是難得。既然你坦然,本宮也就直說,這次召你來便是想要委任你差事,這份乃是和洋夷談判的章程,你先看看。」
沈葆楨接過章程看了起來,才看了一半霍的一聲站了起來。又跪下朗聲說道:「太后明鑒,洋夷亡我之心不死,與洋夷重開談判是可,但若要按這章程之上的條款答應洋夷要求便是自殘身軀之舉啊。」
杏貞哦了一聲道:「你且細細道來。」沈葆楨直言不諱的道:「天津靠近京畿之地。煙台、青島等地為北面重鎮,開放天津、煙台、青島等地作為通商口岸,洋夷戰船、兵勇便可順勢而入,如此重要之地朝夕有人臥榻鼾睡,豈非心腹大患?還有鴉片商貿之事,此物害人,國民吸食傷身,國家銀源外流,當年草民岳丈禁煙便是此物害人,如今朝廷若是答應洋夷鴉片貿易,便是飲鴆止渴啊。還有准許洋夷修鐵路開礦等條款也是如此,洋夷與我風俗迥異,修路開礦勢必與民爭利,定會是華洋爭鬧不斷……」
杏貞端著青瓷茶碗耐心的聽完之後,淡淡的一笑說道:「本宮想起林公當年發配新疆後,並未意志消沉,反而在邊塞帶領百姓們開荒植樹,又造了林公井推廣林公車,令新疆廣開耕地,屯耕戍守邊塞,便是胸襟廣闊之人。但想當年林公禁煙失敗,本宮還道林公在新疆也想通了此節,會與你剖析一二,沒想到你還是沒能明白啊。」
沈葆楨漲紅了臉跪得直挺挺的抱拳道:「懇請太后指教。」
杏貞對沈葆楨的無禮之舉也不以為意,緩緩說道:「洋夷賣鴉片到我國賺取銀錢不錯,但本宮聽聞洋夷在倭國便不賣這鴉片,你可曾想過為何?」
沈葆楨微微一愣,杏貞接著說道:「倭國亦像西夷各國開放了商貿,鴉片此物在倭國亦有,但倭國民間百姓甚是貧窮,是以吸食者甚少,若我國中亦無吸食著,洋夷雖有鴉片萬船來此,那又有何人購買呢?」
沈葆楨有些說不出話來,杏貞道:「禁煙並非只禁來源,而國內吸食之人也必須加以禁絕方才能夠湊效,但如今國家動盪,正所謂鑲外必先安內,長毛不淨,如何能夠禁絕國內此風?開礦修路之事長毛也做了,你在福建當有耳聞,為何長毛能做我們不能做?國家需要開礦制鐵造槍炮,方能有自強之力,方才不怕西夷。再有青島、煙台、天津等地確為重鎮,但如今我大清萬里海防何曾有水師能夠守護?青島、煙台等地還不是西夷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大清沒有海防一日,便要受欺負一日!」
沈葆楨聽得默然無語,杏貞苦笑道:「這些條款本宮何嘗不知道便是不公平的?但我們現下還必須和洋夷商談這些,長毛借助洋槍洋炮之利禍亂國家,我們再不奮起直追,只怕終究會被長毛打到京師來了啊。」
沈葆楨還是沉默不語,杏貞道:「這份差事就是讓你任此次談判的副使,除了商談條款之外,你還肩負另一項重任,那便是和洋夷商談購艦造船之事,大清必須重開船政海防之事,有了海防,淨了長毛,將來我們方能禁煙!」
沈葆楨過了片刻後緩緩磕頭道:「草民知道了,這份差事草民願意辦理。」
杏貞嗯了一聲道:「這章程便是朝廷的底限,談判之時你們自可漫天要價,能談成什麼樣便看你、恭王爺、何桂清還有怡良的本事了。」
沈葆楨面色閃過一絲尷尬:「怡良大人也在?」
杏貞微微一笑道:「本宮知道當年你和怡良大人有隙,但那又如何?你都能答應和洋夷周旋了,還怕自己人麼?沈幼丹,記著在對外事之上,沒有一個國人願意甘心受辱的。怡良也不例外。」
沈葆楨重重的點頭應了,杏貞便吩咐他暫且告退等候旨意,隨後沈葆楨便即告退而去。
沈葆楨走後不久,李蓮英進來稟報道:「主子。榮大人到了。」杏貞輕輕合上奏折。淡淡的說道:「他來的倒是快,讓他進來。你們都出去等候。」
李蓮英庶了一聲轉身招呼一眾宮女太監出去,片刻後榮祿一聲風塵僕僕的樣子便走了進來,見屋內無人他也沒有行禮,急切的走上前道:「清韻。你叫我回來做什麼?」
話音才落招來的便是杏貞凌厲的目光,榮祿微微一怔,不由得退了兩步,「這裡是養心殿,你最好知道自己什麼身份!」杏貞的話如同一桶冰水將榮祿火熱的喜悅當頭澆滅了。
榮祿怏怏的微微躬身行禮道:「參見太后。」
杏貞冷冷的看著他森然道:「你最好記著分分尊卑,我可以給你想要的東西,也可以收回來!削掉你一半的兵權你還不知道是為什麼嗎?」
榮祿面色很是難看起來。「清韻,我……」話才出口,杏貞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打開玉匣子將蕭雲貴的信拿出來狠狠的扔到他面前厲聲道:「你還有什麼資格用舊時稱謂?蕭雲貴信上已經說得明白。早在幾年前你就和他們見過面了,本宮當年問過你可知曉他們的下落,你便是這麼欺瞞於我的麼?」
榮祿頓時臉色大變,急忙拿起那信函看了起來,才看完便急忙說道:「清韻,你聽我說,我根本沒見過他們,他們這是在離間我們之間的情分!」
杏貞怒極反笑道:「你知道女人最恨什麼嗎?最恨的就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騙!至今我都把你看做是信任的人,但事到如今你還當真我的面說謊!」說罷杏貞又將一份信函扔到榮祿面前,厲聲道:「你自己看看,這是伊爾根覺羅.承恩的供述,你最好的兄弟已經說了當年你去見過長毛的重要人物!你還有什麼話說?!你是不是還要另編一個謊話來圓?!」
榮祿聞言如墮冰窟之內,他想不到杏貞手段如此厲害,竟然承恩都倒向了他,那自己在她面前還有什麼秘密可言?承恩的供狀他根本不敢去看,隔了半晌才低聲道:「就因為當年我沒有告訴你蕭雲貴的下落,你現在就和我翻臉?」
杏貞氣苦的指著榮祿淒然道:「你只知道你自己,你不知道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我們女人信任一個人的前提就是那人不能欺瞞!陸思玄,我告訴你,就算當年你告訴我蕭雲貴的下落,我也不可能離宮去找他,你自私自利的生怕我知道了蕭雲貴的下落之後,便會不顧一切的要你帶我出宮去,是嗎?哈哈……」
說到這裡杏貞笑了起來,笑中卻是喊著淚水,滴滴珠珠的滾落下來,這一刻她的情感完全釋放了出來,「你當時只是個小小的官,就算能帶我出去我也不會讓你冒險,而且我根本沒有面目去見蕭雲貴,陸思玄啊陸思玄,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啊。」
榮祿聞言很是懊悔,一臉歉意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柔聲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是我錯了,清韻你原諒我,我今後不會再瞞著你什麼了……」
榮祿說了很多自責的話,但杏貞一句也沒聽進去,也仍由他抱著,直到榮祿說完之後,她才冷冷的說道:「放開我!」這句話冷得如同大寒嚴冰一般,榮祿不敢違拗,緩緩放開了她。
杏貞轉身走回御案之後,淡淡的對門外喊道:「小李子!」李蓮英急忙走了進來,一眾太監宮女也回到了屋內。
「你不必回淮上了,那邊的軍務本宮已經下旨讓承恩、李鴻章暫代,袁甲三總攬淮上軍務,你先回家等著消息吧!」杏貞的話語如同冰錐刺痛冰冷了榮祿的內心,他本來還想說什麼,但週身都是宮女太監,他根本不敢再多說一個字,最後只得長長一揖後道:「奴才遵旨!」他幾乎是咬著牙齒說的,說完之後頭也不回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