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日,九天之上就傳來了旨意,罪不株連,赦免東海龍王死罪,但卻要將削去東海龍王對四海的統領權。
聽著這個消息的時候,言歡正坐在床邊,看著沉睡不醒的堯月。
這幾日,該想的法子都想了,奇珍的靈丹仙藥就像是流水席一樣,不曾停歇過。
可是堯月卻一絲好轉的跡象也無。
不過是三日而已,堯月臉頰就明顯地消瘦了下去,白皙飽滿的肌膚,也像是珍珠蒙了塵一般,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言歡蹲下身,將堯月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感受著往日那雙柔軟的手已經枯瘦得剩下了骨頭,一顆心沉入了谷底。
輕柔地在堯月的那隻手上輕輕蹭了蹭,言歡喃喃道,「母親,東海龍王已經被赦免死罪了。你可以放心了。歡兒知道你傷心。歡兒盼著你醒過來,卻又不想你醒過來。一旦醒過來,就要被青丘狐君這樣囚禁著,這樣的日子,母親想來也是不想再過的吧?」
言歡忽然噤聲了,心虛地往身後看了看,確認身後沒有人了,這才舒了一口氣。
自己現在在鳴玉的宮裡,雖然知道他不會殺自己,可也還是少惹鳴玉為妙。
看著內室外垂首站著的十多名侍婢們一動不動的樣子,言歡這才想起鳴玉已經被天帝成功請上了九天,不再拿喬,帶著人去北冥之地了。
可是那只鬧事的九頭鳳凰就是自己,自己現在身在鳴玉的青丘宮殿裡,他這一行去,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看樣子,這個青丘狐君與九天的心思也不是完全都在一條船上。
是不是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做些什麼?
言歡的唇邊慢慢浮出一個詭異的笑意。
三日之後,青丘帝君帶著一萬黑甲精衛凱旋而歸,那只攪得北冥之地天昏地暗的九頭惡獸已經被狐君斬殺,元神盡滅。
這一仗大獲全勝,四海八荒之中四處傳頌著青丘帝君的英姿,更有無數個版本關於青丘帝君如何同那九頭惡獸纏鬥,如何英明神武的傳聞,惹得無數的仙子妖女找了許多的借口,徘徊在九尾狐族的宮殿之外,只為瞧上一瞧這位艷絕天下,舉世無雙的美男子。
言歡得知鳴玉勝利歸來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已經有侍衛提前回來報說,狐君還有半日就會回到青丘來。
言歡神情淡淡的,揮揮手,就繼續替堯月擦拭身體,「看看這青丘鳴玉的做派就知道,這天下間的傳言不盡為實。這些人莫不是瘋了不成,就沒有發現他那張美得妖氣四散的美男皮下,是一顆又黑又冷的心。」
若是堯月此刻醒著,怕是會被無語凝噎,言歡口中的那顆又黑又冷的心正是她的心。
砰的一聲,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隨即眼前黑影一閃,一個人已經將言歡擠到了一邊去。
幸虧她及時扶住了身後多寶格,這才沒有摔倒。
鳴玉身上還穿著鐵甲,硬甲黝黑,閃著冷幽的光。
言歡冷哼一聲,這裝模作樣的打仗,倒是裝的挺像。
鳴玉一上來就將堯月的手握住,眉頭一皺,隨即俯下身去,輕柔而又細緻地小心撥開堯月額上的幾絲亂髮,一雙眸子定在堯月仍舊蒙著紗布的臉上,半天沒有言語。
從言歡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覺得他那紫色的重瞳裡恍若有深海在緩緩湧動,好像那日母親馱著她去看西崑崙島上的聖雪蓮花時,她不小心跌下海去,海的表面上波浪暗湧,海的下面卻十分安靜,越往下墜去,週遭的一切都像是泛著魅惑清幽的冷紫,越往下,顏色越發濃重。
鳴玉的眸子此刻就給言歡這樣的感覺。
好像母親以前愛看的話本子上說的,形容才子對佳人情根深種,凝視著佳人的時候,那佳人必會在心底暗道,檀郎的眸光,好似情深似海。
情深似海?
言歡不禁為自己冒出這樣的想法感到可笑。
「怎麼回事?怎麼三日不見,阿月就瘦成了這幅模樣!」
鳴玉坐直了身子,聲音低沉,充滿了怒氣。
外間的侍女們立刻跪倒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領頭的一個侍女小心翼翼地開口,「婢子們都遵循著帝君的旨意,侍候著夫人不敢有一點差池,那仙藥靈丹,該服用的,該擦拭的,婢子們都不敢有一點粗心大意。」
「這麼說來,還是本君錯怪了你們不成?一個好好的人,本君走的時候臉上還有些肉,本君不過走了三日,她便瘦成了這般模樣,你們倒是越發會當差了!」
鳴玉捏著手心裡的那隻手,幾乎可以用枯瘦來形容,這樣嶙峋的觸感讓他又驚又怒。
「來人,將這些伺候不力的全部都拖出去斬了。」
外間的侍女們心智不堅的,頓時就萎頓在了地上,怎麼都坐不起來了,即使是頂頭那位敢於回話的侍女也臉色發白,冷汗從她慘白得臉上流下來。
那侍女抬起頭,驚慌的目光忽然落到了站在鳴玉身後的言歡身上,雙眸一亮,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帝君,婢子們確確實實不敢有一絲疏忽啊。帝君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公主殿下,她時常候在夫人身邊,替夫人擦拭餵藥。」
言歡似笑非笑地瞪了一眼那個侍女,那個侍女的眸光中立刻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來,連連磕頭。
言歡側過身,不想再看那個侍女十分畏懼卻又不放棄的哀求眼神,淡淡地開口勸道,「他們確實已經盡心侍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鳴玉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掃了言歡一眼,便轉身越過地上跪伏著的婢女們,出去了。
婢女們一個個帶著哭腔,對著言歡不停磕頭。
言歡只是揮揮手,立刻讓那些人都退下了,免得等會鳴玉回來,見著他們,心裡更煩。
窗外的夕陽如血,餘暉順著側開的雕花門照在地面鋪就的連枝火焰雲紋圖案的地衣上。言歡的心情莫名地頹喪起來。
青丘帝君這一次的表現,跟往常有些不大一樣了。
以往他幾乎不會同婢子們置氣。
可是這一次,他看到了迅速消瘦下去的堯月,震怒到了失態的地步。
想到這裡,言歡的心一沉。
難道說,連鳴玉也無法救回母親?
言歡的猜測,隨著接下來幾天鳴玉的表現越發證實了。
鳴玉每日都在旁邊的書閣裡翻閱著醫藥的古籍,又翻閱了遠古的秘術,幾乎是整日整宿地熬著。言歡伏在堯月床邊的一方小榻上,每每醒來的時候都是瞧見夜明珠的朦朧的光線,那人伏案閱讀的端正模樣。
可是試過的法子卻沒有一個有效的。
「狐君的夫人體質特殊,是故,那些個對著別人有用的法子對狐君的夫人失去了效用。」
九天之上也派來了極為擅長醫術的仙君下來。據說,這位仙君名頭極大,曾經妙手回春,將當時在仙魔一戰之中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的天帝救了回來。
他仔細把了把堯月的脈搏,又施針,最後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一直候在床邊的鳴玉一怔,嘶啞著嗓子發問,「特殊之處?」
他是覺著堯月的體質與常人有些不同之處,他於醫術上只能說勉強知曉一些,比那些尋常的大夫要知曉的多一些,所以他只知道堯月的身體有問題,卻說不出具體是何處,是哪一種問題。
長滿了白鬍子的仙君卻又閉上了眼,掌中忽然生出了一根細如髮絲的金色絲線,絲線就像是一條小蛇,在堯月瘦的皮包骨的手腕上繞了一圈,又刺入了堯月肌膚之中。
門外忽然走進來一個黑甲侍衛,探身在鳴玉的耳邊說了一句。
鳴玉的眉頭皺起,卻又立刻舒張開來,往門外去了。
他頎長的背影快速消失在了門外。
這些天來,言歡倒是頭一次見著鳴玉突然間離開堯月的身邊。
她不由得探身往院子裡多看了兩眼,走了一會神,轉過身來的時候,居然瞧見那個白鬍子老仙不知道何時坐到了堯月的身邊,一隻手正撫在堯月的肩上,似乎要將她從被子裡扶起來。
「你在作甚!」
言歡怒了,九天上的所謂的仙們,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想要跳上前,狠狠地給這個不安好心的狗屁醫仙刺上一劍,現在母親虛弱到了極點,就像是在風中勉強支撐的小小燈火,時明時暗地亮著,隨時都有可能隨風而去。
她卻驚恐發現身子完全動不,眼見著那人已經將堯月抱在了懷裡,她想要大叫,可是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言歡的一雙眼幾乎都要噴出火來。
該死的鳴玉,平常總是寸步不離的鳴玉,怎麼會突然就離開了!還這麼放心!
那個白鬍子老仙一把將堯月扛到了肩膀之上,沒有選擇跳窗離開,而是朝著裡面一鑽,竟然像是十分熟悉這個寢殿一樣,往宮殿內室裡面去了。
不能走,不允許走!
心裡有一團火在燒,越燒越旺,眼裡都只剩下了堯月被那人扛在肩膀上,毫無生氣的樣子。
母親現在這般虛弱,如何經得起那樣的顛簸?
眼前驟然間浮現出魔君阿浮死在自己面前的情景,還有那個從來只在夢裡見過的父親,言歡暴躁不安起來,血液裡有什麼在躁動著,心裡頭有一個念頭在狂叫著,殺了他,殺了他,殺了所有人!
身體深處有什麼在破土而出。
她的手極慢極為用力地拳起,這種決鬥的感覺讓她又陌生,又興奮。
砰的一聲,一團黑色的火焰從言歡的掌中炸開的同時,言歡睜開了一雙眼,火焰一樣的赤色眸子猛然間佈滿了整個眼眸,再看不到任何的眼白。
一得自由,她便立刻循著剛才扛走堯月的那個人的蹤跡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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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外界不遠處的粉色桃花長林中,停放著一輛寬大的馬車。
身著大紅色牡丹圖紋宮裝的初塵倚在眸光緊緊盯著粉色長林中的晏黎旁邊,溫柔地安慰道,「神君,無需著急。醫仙一定會如願將阿月帶出來的。」
晏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金色的眸子卻絲毫沒有從前方的長林之中收回來。
初塵微微垂下眸子,暗地裡將手中的絲帕絞了又絞,心裡恨極,面上卻又半點都不顯露。
自己的這位夫君這些天寢食難安,上一次為著東海龍王求情的事情,被天帝打發著去解決鎮魔鐘,又去鎮壓臨淵裡那群躁動的妖怪。
勞累不說,那鎮魔鍾可是極為凶險的,那裡面的妖怪不是臨淵裡的那群烏合之眾,所以害得初塵為晏黎擔心了許多,日夜懸心不說,肚子裡的孩子,還沒有到生產的日期,就生下來了。
早產的孩子,本就是極為虛弱的,她自己也是懂些醫術的,抱著自己的孩子看了,不禁有些失望,這個孩子的靈根很是一般,資質平平,竟是半點都沒有遺傳到花神晏黎的優秀。
身邊的仙娥們見她悶悶不樂,便都安慰她,說孩子像母親也是極好的。
她聽了,也只是淡淡地應了。
像她有什麼好?
她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用盡了心機,才得來的,不是靠著天生的靈根才有的。
千盼萬盼生下來的孩子不過如此,而一心想要害死的堯月跟懲罰的東海龍王居然全部都沒有事情。最可氣的是,自己的夫君還要去救那個小賤人!
如今那個青丘帝君聲名直上,如日中天,實力雄厚,就是連九天的王者天帝都要對這個走獸之王恭敬有禮,禮讓三分,她又怎麼能讓晏黎冒著同時得罪天帝跟狐君的危險呢?
於是她就善解人意地說主動提出了要去救堯月,主動參與到晏黎的盤算當中來,這個醫仙也是自己找來的。
她當然不是想要真心實意的解救被鐵桶似的看守保護起來的堯月。
解救是一回事,可是堯月的身子撐不撐得住就是另外一回事。
就連聖雪蓮花都救不了的人,還能有什麼盼頭?
抬起頭,桃花林安靜依舊,連一片花瓣都不曾落下來。
初塵緩緩地舒展了唇角,醫仙遲遲不來,應該是已經在路上遵照著她的吩咐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