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京裡原先有兩家最風光,一是索家,二是明家,所謂的索家和明家是漢人的叫法,旗人都知道這兩家都是滿州老姓世家大族,索家是赫捨裡、明家是葉赫納蘭,索家是四大顧名大臣唯一得了善終的,又是天子岳家太子外家,一門三公,風光一時無兩;納蘭家能與索家分庭抗禮,靠得卻是明珠父子,明珠幼時葉赫納蘭家已經家道中落,父親不過是騎都尉,他卻自初任雲麾使,二任郎中,三任內務府總管,四任弘文院學士,五任加一級,六任刑部尚書,七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經筵講官,九任經筵講官、兵部尚書,十任經筵講官、兵部尚書、佐領,十一任經筵講官、吏部尚書、佐領,十二任加一級,十三任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佐領、加一級,十四任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佐領、加一級,又有一個文武兼修深得聖上寵信的兒子納蘭性德,同族裡又有皇長子生母惠妃娘娘,不可謂不興盛。
偏偏康熙二十七年這一年,這種索家和明家分庭抗禮的格局起了重大的變化,這一年的秋天,直隸巡撫於成龍參奏「官已被明珠、余國柱賣完」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康熙眉頭緊皺問道,「為何無人彈賅?」這個時候高士奇開了口,「人誰不怕死?」
自此引出了郭琇彈劾明珠、余國柱「植黨類以樹私,竊威福以惑眾」事件,明珠由此罷政,大阿哥本想藉著大福晉生子扳回一局,誰知大福晉竟生了個女兒。納蘭家一時間門庭冷落已極,如今雖是太皇太后薨逝未滿百日,舉國不得飲宴,可旗人最重禮,年禮雖不似往年張揚,依舊悄悄的送來送去。偏偏明珠家是真正的門庭冷落車馬稀。別說是旁人,就是有些個至親都藉著正值國喪怕替明珠為由,未送年禮,說到底是辯不清納蘭明珠是一時受挫還是要再受皇上斥責。只好趁著國喪悄悄疏遠,再觀後事。
可真正讓明珠生氣的卻是另一件事,他指著跪在地上的揆敘罵道。「你哥哥去時你哭著說要替兄盡孝支撐門庭,你就是這般支撐門庭的?皇長子的事到底與你有沒有牽連?他把什麼人偷藏到了你在煤市胡同的宅子裡了?」
揆敘跪地磕頭,「兒子實在不知什麼煤市胡同的宅子。更不知皇長子牽連進了什麼事,兒子一心一意只想著孝敬父親,父親如今蒙了難,讓兒子們深居簡出在朝中低頭做人,兒子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惹事啊。」
「若非是你惹事,那宅子為何寫著你的名字?」納蘭明珠在朝中摸爬滾打這些年,雖說妻子是阿濟格之女。可阿濟格因為受多爾袞牽連早就失了勢,他雖說是皇親。卻沒借到妻子什麼勢,一路上全憑自己,如今雖說是刻意收斂了,可身下還是有幾個得力的人的,這些人既然查到了某件要命的事,必不是空穴來風。
「兒子不知啊。」揆敘拚命磕頭叫屈,「想是有人借了孩兒的名頭,想要栽贓陷害也未可知。」
「若是有人陷害你,這個時候豈有不揭出來,讓咱們父子萬劫不復的道理?」納蘭明珠心裡清楚明白得很,所謂賣官鬻爵都是小事,真正讓皇上惱了他的事是他暗地裡支持皇長子爭儲,皇上雖說對皇長子寵愛,卻無有易儲的心思,也借由著打壓他,讓皇長子明白他身為君父的底線,因此對自家後院出得這件事,更加的窩火,他瞧著兒子磕得通紅滲血的額頭,搖了搖頭,「不管是誰的主意,那事我已然替你解決了,你告訴皇長子,無過便是功,讓他謹慎小心。」
「阿瑪您……」揆敘聽明珠這麼說,嚇得臉色慘白,「您真的……」
「煤市胡同失了火,燒了三、四間宅子,當中的那間燒得最慘,據說家裡一個人都沒跑出來。」納蘭明珠說完站了起來,「雖說富貴險中求,為臣子的要替君分憂,卻也要懂得分寸,你這次過界了,你哥哥在時就百般的勸我,如今我才曉得其中真意,可他竟真不是人間富貴花,納蘭家留不住他……」
揆敘一輩子以長兄為榮,又一輩子生活在長兄的榮光之下,聽父親這麼說,真是像是萬把鋼刀扎進心裡一般。
烏雅太太把從自家帶來的灶糖分給了幾個外孫(女),瞧著他們被嬤嬤們領出去的背影,笑得幾乎合不攏嘴,「這些個孩子實在是整齊得很,果然是天潢貴胄哪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可比的。」
秀兒笑道,「額娘您瞧著他們在您跟前是好的,私下裡鬧騰得很,似是今天這般湊在一處,永和宮的房頂怕都是能被掀翻了,若非是在喪期一個個的都知道小心在意,怕是額娘要嫌他們鬧了。」
「咱們家裡的孩子加加減減十幾個呢,比他們還要鬧騰十倍有餘,有孩子鬧騰才是家。」烏雅太太說道,她瞧著孩子們都走遠了,宮女們除了海棠守在屋裡,旁人都退了出去,這才斂了笑容,「姑奶奶讓我物色的人,我頗費了番工夫,誰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大嫂子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前兩年咱們家門房老孟頭收養了一個快要凍死的孩子,老孟頭夫妻一輩子沒有子女,雖說知道那孩子已然大了,怕養不熟,還是當成寶貝一般,到底將那孩子給感動了,說出了實情,原來她是拐子不知從哪兒拐出來的,因長相不好性子又強,拐子養了她兩個月就轉賣給了京裡偷盜三隻手做徒弟,三隻手覺得她天生的瘦小,正適合偷盜,每日不打不罵教她本事,她學了一手偷盜的能耐,三隻手就變了臉,讓她上街去偷,偷不到錢就不給飯吃還挨打,她苦熬了三年,這才趁著官差抓了三隻手和餘下的幾個孩子,偷跑了出來,被孟老頭給收留了,她賭咒發誓再不偷東西,做事也算勤快老實,孟家夫妻因她有那樣的底子,也不許她進府,只是在後街養著,又將此事悄悄稟了你大嫂,你大嫂子留了個心眼,也沒把她趕走,如今聽說我在尋訪這樣的人,這才告訴了我。」
「她可是真得可靠?」
「你大嫂子看了她兩年,極是可靠,對咱們家,對孟家夫妻都極感恩。」
秀兒點了點頭,宮妃本來就是能將自己家的丫鬟帶進來的,她因是宮女子出身烏雅家的丫鬟一個都沒進府,要說把這孩子弄進宮並不難,難得是如何讓她混到已經警覺了的瓜爾佳氏身邊。
「您且把她送進宮,我讓全嬤嬤品度調教她幾日,再說其他。」
烏雅太太點了點頭,她知道秀兒在宮裡日子艱難,總有些陰司之事要辦,也沒問她為什麼要這麼一個人進宮,只是囑咐道,「你如今雖是位例四妃,又有六個子女,旁人提起來都說你穩當得很,可額娘的心總是懸著,所謂伴君如伴虎,你千萬小心,莫要行差踏錯……」
「女兒省得。」秀兒握著額娘的手輕聲說道,她如今已然是六個孩子的母親了,可她的生母瞧著她的樣子,好似她還是一個小女孩一般,「阿瑪和額娘也要保重身子,您二老身子骨好,女兒在宮裡才踏實。」
「我們兩個人如今也不吵不鬧了,一不缺銀子二不缺體面,哪有不保重身子的道理。」烏雅太太笑道。
「大嫂子是個有遠見的,您遇事多與她商量,若是那些個平常小事,就都交給她吧,您能不操心就莫要再操心了。」
「我知道。」烏雅太太笑道,「唉……我也到享福的時候了……」
孟家養的這個孩子是冬天撿回來的,取名叫孟冬梅,進宮時在內務府登得是一十三歲,可已然十七歲了,偏長得矮小,說是十三歲,與平常的十三歲孩子站在一處,雖說稍高點,但也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
全嬤嬤上下打量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乍眼的地方,卻也沒有一處能讓人記住的,除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不醜不俊之外,再沒別的奇特之處,更不用說穿上宮女們一式一樣的綠衣裳,更是扔在人堆裡找不著。
「在家裡學過規矩嗎?」網不跳字。
「回嬤嬤的話,奴婢的額娘教過奴婢規矩。」
「那就是沒學過。」全嬤嬤皺眉道,「會做什麼活計?」
「回嬤嬤的話,奴婢會打絡子。」
「會打幾樣?」
「兩、三樣……」
「那就是什麼都不會。」全嬤嬤又皺眉,「好吧,你先在儲秀宮裡呆著吧,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知你的來歷,你只需說是內務府新撥到儲秀宮的就是了,原先在長春宮裡呆著了,姑姑叫伶兒知道嗎?」網不跳字。
「奴婢知道。」
「你笨得很,什麼都不會,才被趕到儲秀宮的,知道嗎?」網不跳字。
「奴婢笨得很,什麼都不會……」
「嗯,咱們醜話說在頭裡,別以為你在儲秀宮裡就沒人盯著你,自有人替我看著你,你若不是那塊料……連家都不必回了,在宮裡做雜役到二十七出宮吧。」
「奴婢多謝嬤嬤教導。」街頭長大的孩子,最會的就是生存二字,冬梅的眼底終於露出了一絲狡黠,卻是一閃而過,若非全嬤嬤這樣的人精,怕是瞧都瞧不出來。
「嗯,這話說得倒像那麼回事。」全嬤嬤點了點頭,心道德小主果然有識人之能,這丫頭應是可造之材。(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陀螺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