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州,史格再度見到了那個令他感到神秘的對手、「戍卒」。
「元帥近日可曾還好?」
「戍卒」依然低眉順眼。
史格看著對方。
其實他們之間是談不上什麼恩怨、仇恨等等之類情感的,即使有的話,也不過是「場上各為其主,場下不打不相識」。
但史格內心裡是真的對「戍卒」有點好奇,因為像這樣的人,即使不能為世人所知,可也絕不該以現在的身份出現。在他的身上,一定有著匪夷所思的過去。
當然,令史格好奇的還有哪個同樣神秘莫測的端宗皇帝。他實在不是史格所見過的、或想像中的帝王。
在他這個外人的眼中,這個流亡的宋室,的確隱藏著太多的「謎」。
可有些事是問不出來的,否則那就不是「謎」。所以,縱然史格有好奇心,他也不會輕易地去問。
「談不上好與否,貴主既然想留在下做客,自有他的待客之道。」
他用一種平淡、稍帶點嘲諷的語調說道。
如果單從待遇上來說,史格、張禧、聶禎等人其實都不差。衣食無缺不講,每日裡喝著茶,有書和《大宋邸報》看。偶爾也在他人的「陪同」之下逛逛街市,買點自己的東西。甚至在哪個端宗皇帝的同意下,他們還可以住到一起,彼此也算有個伴。
可這與人身的ziyou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戍卒」沉默,史格話下的含義他是明白的,但這,就非他所能決定的了。
史格譏諷的語調仍在繼續。
「貴上又想到了在下,莫非他已經想好了新的論題?」
「戍卒」忽然笑了。
「元帥就是元帥,陛下已專程回到了瓊州,他想請元帥品一道題。」
史格的眼中露出了精光。
他是不是也有著某種期待?這個「決」,絕對不是沒有一點刺激。
當史格、張禧和聶禎步入瓊州舊日的朝堂時,哪裡面已經擺好了一個長桌。迎接他們的,還有著那個讓人說不出來什麼味道的端宗陛下燦爛笑容。但幾乎於同時,他們就被陛下身邊的另一人所吸引。
帥哥永遠是引人注目的,更不要說這個帥哥是貨真價實、有膽有識的一代文魁,而且他身上現在雖褪了點文弱,卻多了股勃勃的英氣。
帝國陛下就早已在私下裡丫丫過:什麼是士大夫,這才是真正的士大夫。假如咱的文帥哥要是到了後世,只怕不知道會吸引多少mm的眼球,引起多少人的妒忌。
紅顏招嫉,帥哥也是一樣的。
史格、張禧和聶禎都於長桌的一面坐了下來,在他們的對面,則是文天祥、高桂和張德。至於帝國的陛下,當然是在主位上。
當帝國陛下隆重推出他的文帥哥之後,就算史格等人對這個所謂的端宗皇帝仍不服,他們也全都收斂了自己的傲氣,並慎重其事地對文天祥施以一禮。
傲,有時候也是看人的。
宋瑞自然不會於這樣的場合失禮,他同樣大方、正式地回了一禮,然後沉靜地坐下,再看了看陛下。
帝國陛下頷了頷首,高桂立刻起身走到長桌的另一頭,拉開了一個帷幕,一張大的掛圖露了出來。
在這張圖上,這個東亞之國的江南大部,已被淡紅色所覆蓋,至於其它地方,仍然為丹青之色。
看著圖,史格等人均瞇了瞇眼。
很顯然,這是眼下北元和宋帝國的勢力劃分情況。
「史將軍、張將軍、聶將軍,想必你們已經知道,我大宋已恢復了江南之地。」帝國陛下開了口。
堂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這些消息,史格他們早已在《大宋邸報》上看到了。
接話的是張禧,因為他想到了當年彼此之間話語上的衝突,雖然他的語調仍無不服之意。
「在下應恭喜陛下復國了。」
無論再怎樣看,你現在仍然是困處於東南一隅。
帝國陛下則淡淡地回應:「張將軍,朕相信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明白,事情不可能就這樣結束。要麼朕徹底恢復我大宋故土,要麼你們的大汗再度馬踏江南。所以,朕還遠談不上復國。」
史格眼中有光一閃,他也淡淡地開了口:「以陛下之性格,想必不會等別人來馬踏吧?」
帝國陛下笑了。
知我者,你史格也。
在他的示意下,高桂在荊湖南路畫了個箭頭,指向了標著襄陽的地方,並在哪個地方重重地加了一個圈。
看著這個箭頭、看著這個圈,史格、張禧和聶禎露出了慎重之意。
襄陽是他們都鏖戰過的地方,其重要性對他們來說,均心知肚明。
別人的眼睛也很毒,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地方。
但是,高桂並沒有停止,他接著又畫了兩個箭頭,一個,從江東指向了揚州;另一個,指向了四川。
史格的瞳孔略略一縮。
嚴格來說,這圖上所顯示的,其實對史格他們並沒有什麼。因為他們都知道,過去南宋的疆域還有著兩淮和四川。別人想重新奪回,自然也不出意外。
但是,史格卻從中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自忽必烈即位以來,這個大宋其實一直處於被動防禦狀態,鮮有主動出擊。如有攻擊,也只能看作是防守反擊。
而在這個野心勃勃之主的主持下,顯然他們要反著來了,轉為主動進攻,把己方推到了防守的角色上。以後呢?還會怎麼樣?
東看著眾人的眼神很平靜,只不過其中也有著淡淡的冷意。
他是絕對不會等著對方來攻的。
這個大宋朝過去彷彿是個軟柿子,人人都覺得好捏。就像那個大金朝的金哀宗,自己都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了,仍口出狂言:「……至於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縱橫江、淮間矣。」
這都是怎麼造成的?是漢人懦弱?還是南人懦弱?其實他們都不懦弱。
當年項羽以江東八千子弟兵橫掃天下時,哪怕他最後在烏江自刎,誰敢說他們懦弱?
該換換角色了。
以前都是你們來攻,而且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主動權cāo在你們的手上,壓力全由咱來承擔。現在兄弟我也攻,也來捏捏你們,也讓你們擔擔壓力。
有來有往這才對等。
軍事更有一句話,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就算耗上了又咋樣?誰耗過誰別人不知道,兄弟我絕對知道。
儘管圖上所顯示的氣勢很大,不過卻嚇不住像史格等人這樣的百戰疆場之士。
史格的語調就依然很平淡。
「陛下何不先集全力奪取襄陽?」
這次是宋瑞淡淡地開了口:「以十萬之軍用於襄陽,仍不免曠日持久。揚州、兩淮、川中之地,可以是我禁軍更好的目標。」
史格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令人難忘的狀元公。
他是明白文天祥話下之意的。因為他非常清楚,北元下江南之前,已經落入手中的襄陽等地均已守禦得到加強,以防南宋試圖奪回。而這麼多年下來,再加上近期江南局面的大變,北元不會不對其強化,它絕對是一個難啃的骨頭。更何況一旦哪裡受到攻擊,忽必烈也不會不增援。在哪裡的較量,肯定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分出高下。
可對方真正的意圖則是:能奪得襄陽就奪下襄陽,奪不下,則在施加強大壓力的情況下,吸引住北元的軍力,然後向兩翼出擊,以求在真正意義上恢復過去南宋的疆域。
但這樣,北元就要同時應對三個方向上的壓力了。
然而,史格仍不為所動,他盯著文天祥。
「如此,軍力就要一分為三,而你們的軍力應當不足以支撐如此三面出擊。」
宋瑞同樣明白史格言下之意。兵力分散,則易被敵各個擊破。
宋瑞看了陛下一眼,東微微頷首。
「禁軍可以在三個方向上均用兵十萬,另有十萬機動。」
文帥哥還是打了埋伏。因為在他和陛下的密商中,為了充分應對以後的戰事,他們兩人議定:五個都督府均應下轄十萬之軍。再加上水師,禁軍總兵力將達到六十萬。
您千萬不要覺得這是在吹牛,當年南宋連禁軍加廂軍,它都能養兵六、七十萬,現在既然您擁有了江南,您再怎麼玩,總不能還不如過去。更何況過去南宋用不好這六、七十萬大軍,並不等於您用不好。
其實這時代有五、六十萬真正的精兵在手,已經足夠了。後世大明的朱元璋派徐達北伐,就交給他精兵二十五萬,同時還對雲貴、四川等其它地方用兵。
史格的眼睛再度瞇了瞇。
他想到了遂溪之戰。如果這四十萬大軍都具有遂溪之戰中的宋軍戰力,即使一分為三,它也是不容任何一個對手輕視的。
張禧和聶禎臉上都有著凝重,他們沒有多言,是因為從許多方面來說,他們真不如史格。而且就是從較量上來說,也只有史格和對方真正在陸地上交過手。
更何況今日的這場論決,並不像前一次哪樣有點務虛,論的是這裡大部分人都擅長的軍事。稍有差次,就真讓人瞧不起了。
史格再度看了看圖,他忽然輕笑了一下:「在下不得不說,陛下的確是好算計。」
東也笑了。
聰明人有時候是不用多說的。
他站起來走到掛圖之前,接過高桂手中的筆,再度畫了個箭頭,這次是從翁州迂迴指向了北方沿海。
「史將軍,朕還有另一路可以起到牽制的作用,那就是朕的水師。他們可以直接進兵北方,如此,朕不知道忽必烈將會如何應對?」
史格徹底放鬆了自己。
「陛下,我大元真正的機動軍力是大汗親掌的蒙古軍。他們究竟有多少,除了大汗,沒人能知道。所以,在下也不清楚他會如何應對你這個局。」
「哦,難道以史將軍也不知道?」
史格已不想再說了。
「在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