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在沒有了外人的情況下,一放言,趙與慶差點就糊塗了。
這小子一會兒說朝廷不應參與教派之爭,一會兒在朝廷的制度上,卻對佛道雙方全都形成打壓。最後這一句,似乎又表示了對道門的關心。他到底想的啥,你根本就不知道。
可他還沒來得及琢磨,陛下就接著又說道:「依朕所見,道長,過去的道門,其弊有三:教義不整、規矩不嚴、徒眾魚目混雜。」
道長心中一顫:「陛下何以有此言?」
帝國陛下冷冷地說道:「朕就提兩個人的名字,林靈素,郭京。」
趙與慶一激靈。
林靈素是徽宗當政期間寵信的一個道士,這傢伙簡單地說,純粹就一騙子。
郭京是金人圍開封城時冒出來的鳥人,當時金兵並無絕對把握舀下這個天下第一大城,但城中之人惶恐,這鳥人就自稱能用六甲法搬天兵天將,於是朝廷開城門出兵攻金人,結果守城的宋軍大敗不講,他更借口下城做法,轉身跑了,如此導致整個開封城城防洞開。
靖康之難,徽宗、欽宗罪不可恕,但哪兩人,也絕對脫不了干係。
「道門之中,屢有此等妖言惑眾之徒,僅此一點,即不如佛門禪宗遠甚。」
趙與慶忍不住辯解道:「陛下,此二人為道門之敗類。」
陛下的聲音更冷:「道長,您要明白,有這樣的宵小之徒在,將來必為道門之禍。」
忽悠竟然都忽悠到帝國的頭上來了,更給這個東亞之國帶來了那麼大的災難,兄弟我眼中可容不下這沙子。不要說咱,就是人家老忽也是如此。
當初要焚燬《老子化胡經》等道門的「偽經」時,忽必烈就給了道門一個難看:「道家經文,傳訛踵廖非一日矣。若焚之,其徒未必心服。彼言水火不能焚溺,可以是端試之。候不驗,焚之未晚也。」
老忽說了:這些道家的經文,都已經訛傳很長時間了,如果現在立即就燒,這幫人未必心服。他們不是自稱火燒不死、水也淹不死嗎?哪就讓他們試試,如果做不到,再燒也不遲。
結果當時還算識相的道士馬上回答:「此皆誕妄之說,臣等入火,必皆為灰燼,實不敢試。」
依老忽的性子,他在這件事上夠客氣的了。不過咱瞧他在此等事情上,就是要比帝國的一些君主更英明。
趙與慶蒙了,他絕對沒有想到,陛下竟然對道門有如此大的「成見」,可陛下舉例之人,禍了他老趙家的天下卻也是真的,他實在不好反駁。
道長更糊塗的是,既然你小子有這想法,哪你還為什麼要拉攏別人?
可道長的這個暈,很快就有人將醒酒湯為他端了上來。
東放緩語氣再言道:「道長,朕並非在指責您,也並非是完全怪罪道門,而是提醒你們,真要昌大道門,就絕不能容許道門之中還有如此人等。」
林靈素盛極之時,「其徒美衣玉食,幾二萬人」,這哪還是道徒?騙吃混喝的還差不多。
「朕更可以坦白地告訴您,朕認為,昌大道門的關鍵,不是朝廷的扶持,而是道門需要自己進行改變。無當年之變,也就沒有今日之禪宗。」
兄弟我今日屢屢提到禪宗,就是在告訴你們,道門也該改改了。你理論上不嚴謹、組織又鬆散、行為上也不如別人,還爭什麼爭?
趙與慶劇震:「陛下的意思是?」
「道長,朕授予全真教『玄門正宗』四個字,就是借此授權他們,在以後主持整頓天下的道門,重立各種規矩,消除其中的流弊。只有這樣,今後才能在真正的意義上,昌大道門。」
趙與慶身子顫了。什麼叫野心,這才是野心。
「陛下,此事太大。」
帝國陛下可顯得滿不在乎:「道長,道門裡不光是它全真教吧?」
「您和杜滸將軍還可以告訴他們,一旦復國之後,朝廷會在禮部名下設立一個宗教司,專門管理天下的各教派,其中至少有兩個人將由教派人士來承擔,他們將協助朝廷管理教派中事務。」
「其中一人,朕給全真教保留,五年之後,再由道門之士重選一人來蘀換,今後以此為例,。」
趙與慶突然全身鬆了下來,陛下的膽大,他知道。他更清楚,進入了朝廷的宗教司,這對整個道門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他盯住陛下:「朝廷的條件?」
「奉我大宋為天下正朔,守朝廷的規制,將北方的流民給引到南方來,革除道門的弊病,沒有其它。」
道長也咬牙了:「貧道願意一試。」
「貧道還有一疑問,另一人是?」
「此人朕將會考慮在以後給佛門。」
好麼,熱茶剛下去,涼水緊接著灌嘴裡,道長的「道心」徹底失守。這小子就是吃裡扒外的主,天下就沒他這樣折騰人的。
他剛翻眼,東就擺了擺手誠懇地說道:「道長,玄門之士過於爭這些,就不是玄門中人了。老子曾講過,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做好了自己的事,這就是最大的爭。」
後世有言:要抓住自己的主業。不緊緊抓住自己的修道,卻忙於他務,你還叫什麼玄門正宗?再說,有了佛門,這也讓你們有點壓力。
他淡淡地說道:「您把朕的話,也講給全真教的人聽。」
聽了陛下的所言,一直沒有說話的吉安,突然心中有了一種明悟。這個悟,對他的將來是非常重要的。
杜滸也沒有多言,他清楚,這件事的策劃者就是陛下,他只會按陛下所說的辦。
但他和趙與慶真的不知道東的內心是多複雜。
東對全真教的看重,並不完全是別人在北方的基礎。因為沒有外來的幫助,帝**情司在北方的滲透,不過就是慢了點而已。
他重視全真教的另兩個原因,一是它的「新」,另一個則是當年重陽真人勇於變革的氣魄。
我們已經知道,作為中國本土宗教代表的道教,它是有缺陷的。可以說,無論是在理論上、形式上和組織上,它都沒有很多外來的宗教嚴密。
但作為一個新成立的教派,全真教卻有了長足的改進。它一不崇尚符菉,二不從事煉丹之術,並制定了嚴格的清規戒律。也就是說,全真教沒有太多過去道教所具有的流弊。而且從教義上來看,其倡導的,更主要是修身養性。
至於它所說的「真性」解脫、「陽神」升天,甚至「元嬰出胎」,到底是真還是假,其實都不重要,這本就是宗教所應有的東西。
你可以說這具有欺騙性,但問題是,佛門的「輪迴轉世」,基督教的「天堂地獄」,都算得上具有很高的欺騙性。因為人死之後,誰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真的是比較起來,東還是覺得道家的有些理論更有膽識,他們可是敢放言:「我命由我不由天。」在東的看法中,道家的有些做法,至少宜笀延年的功效還是不能否認的。
事實上,王重陽就說過:「今之人欲永不死而離凡世者,大愚,不達道理也。」丘處機則告訴成吉思汗:「有衛生之道,而無長生之藥。」人家說的已經夠直白了。
但東也認為,眼下的全真教同樣出現了問題。
因為在立教的初期,重陽真人、包括丘處機在內的全真七子,全都身體力行的是苦修。而到了後面的弟子,在有了富麗堂皇的廟宇之後,顯然已大不如前,有點更重視地位、財富的獲取。
在東的看法中,要改變這種情況,首先就要點醒他們,這就是他前面大談朝廷和教門利益衝突、帝國規制的主要原因。其次,就是要他們有變革的勇氣,所以他反覆提到了禪宗。但別人是否真的能認識到,這就是他們的事了。
東還認為,理論和形式上的不嚴謹,其實還不算大事,真正的問題是,整個道門之中,始終混跡有許多招搖撞騙的神棍,這裡面的弊病太大,朝廷就絕不能容忍。故此,他要借全真教之手來整頓。
然而,光這些真的不足以讓東如此費心,他所考慮的確實還要更遠。
因為元代的社會現象之一是,隨著蒙古人的征戰,外來的宗教開始在這個東亞之地大舉進入。我們可以從歷史的資料中看到,無論是基督教、還是伊斯蘭教,它們中的不少教派都是在這個期間擴張了自己的勢力。以江南而論,則主要集中在了臨安、泉州和廣州三地。
1307年,教皇克力門五世更曾任命一個孟德科維諾的傳教士為汗八里城的大主教,六年後,又為他派來了三個副手。
歷史上,這些外來的宗教在明初受到了朱元璋的嚴厲打擊,基本上完全被禁止,因為它們被看做是蒙古人所引進的宗教而受到排斥。
東在以後必會遇到這個問題,而且講實在話,他也並不喜歡有些外來宗教。不講在這個中世紀,就是在後世,教皇或教廷的手也有點長。
當然,作為一個後世之人,不到萬不得已,東也不會採用朱重八的手段,哪似乎太過了點,但他肯定也不可能縱容。
他對此的考慮是從三個方面下手:
首先,將所有宗教正式納入帝國的管轄,所以他要設立宗教司。宋代的宗教事務,就屬於禮部的管轄。
在這小子內心裡,無論你是什麼「教」,一不允許你爬到朝廷之上,二必須遵守帝國的規矩。
其次,為了對外來宗教加以抗衡,必須對本土的宗教稍加扶持。
以全真教為首的道教是本土的教派,他自然要向著。但它們要想能與別人抗衡,就必須改革。這是他屢屢提到禪宗的又一個原因。
而第三,雖然有盜陵之事,他也不準備打壓佛門,因為佛門總的來說已本土化,它不應被另行看待。
您只要明白,這小子實際上要維持的,仍然是以儒、釋、道為主體的帝國體系,他找全真教就不難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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