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在哪裡滿嘴冒泡之時,趙與慶和杜滸肯定是想不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因為在這種場合裡,它通常應該充滿著封官許願、各種信誓旦旦之詞,以及你好、我好、大家好之類的相互吹捧。
哪有像帝國陛下這樣,除了開始輕描淡寫的一句「玄門正宗」,後面簡直成了玩棍子的。其態度渀佛不是他要「拉攏」別人,而是別人非要「貼」上來。
杜滸這個「俗人」也就算了,在他的看法中,即使沒有外來的助力,他的軍情司依然還會實施朝廷的計劃,頂多是慢了點而已。
可作為道門之士的趙與慶震驚在於,帝國陛下沒有表現出如他所想像的對道門的看重。這是由於在他以前的看法中,這個當年人小鬼大的小鬼頭,很有道門天賦,甚至他過去都把陛下看作半個玄門中人。
道長有這樣的想法非常正常,因為帝國皇室本就存在這種傳統,而東過去的行為和表現,更強化了他的這個觀點。
本朝自太祖開始,一直到理宗皇帝,有太多的帝王跟道門關係非常密切。哪個宋徽宗更自稱自己是道君皇帝,只不過他玩來玩去,卻把整個帝國給玩趴下了。
趙與慶當初在全真教哪裡,為了拉攏對方,曾經放言:「我當今大宋天子,年紀雖小,但極具玄門天賦。依貧道所見,他將來會成為我道門難得的助力,昌大我道門。」
可今日小鬼頭所言,不僅沒有半點向著道門的意思,卻似乎讓人覺得他很欣賞禪宗,這就讓牛鼻子老道的腦袋有點發悶。
張志仙同樣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內心實際上要更複雜。
事實上,此次覲見已經完全出乎了他當初的預料。在他的預想中,作為被「爭取」的對象,自己怎麼也會被奉為上賓。當初蒙古大汗來請長春真人時,他們好歹也做到了「禮遇有加」吧?
更何況當初委羽道長還曾委婉地提出,當今的大宋天子想看看《全真秘要》。而這個《秘要》,實際上是歷代祖師留下來的修真口訣和心得體會,它一直被視做全真教的至寶。即使是本門入室的弟子,開始時也僅僅是由師尊逐步傳授一些口訣,只有當他們的修為到了一定高度之後,方能在本教掌門的授權下看到。
張志仙當初對此很是不以為然,《秘要》作為本門的重寶豈是隨便給教外之人看的?你們的這個要求實在是太過份了。他和掌門師兄經過密商所提出的、對方成為本門的弟子,其實也部分是為了化解此事。
因為你一旦成為弟子,就必須遵守本門的教規,一步一步地慢慢來,真的有天資,達到了一定的修為,將來真給你看,也不是不可以,這就讓雙方全都能說的過去。
但在他們的看法,無論從任何一方面來說,對方眼下都是在放下身段求人,這就讓他們有了一種矜持的心態。
而現在,對面的這個端宗皇帝客氣歸客氣,話裡話外卻有勸戒的意思,放下身段更談不上。這不僅使他大跌眼鏡,內心裡還稍有些不快。畢竟求人沒這個求法滴。
而另一方面,他又非常震驚於這個年輕皇帝的見識。作為一個帝王,能如此瞭解教派中的事,並且直言不諱地講出其中的原因,這很是讓他難以想像。
他明白,別人的話裡面雖然充滿著暗示,可真正的主旨還並沒有端出來。他的內心又有些不安,因為這關乎到他此行的目的。
現在,既然別人提到了重陽祖師,作為禮節,他謙遜道:「陛下對本教、及本教祖師的抬愛,貧道銘記在心。」
隨後,他依然沒有多言,而是等著別人揭出真正的底牌。
趙與慶更是直眨眼。前倨後恭,你小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嘛?
張志仙不知道的是,東實際上對全真教並不存在他們所認為的依賴性。雙管齊下的他,沒有了全真教這一「管」,他還有軍情司這一「管」。
而張志仙更不清楚的是,如果不提實踐,僅是修真的理論,東實際上知道的也並不少,因為後世這樣的書公開的有很多,他並非對此看得很重。
如此心態,才是造成東如此表現的原因之一。
至於我們的道長,他此時不明白他的陛下所為,是由於他這幾年一直在北方,還不瞭解帝國已實施了新的土地賦稅政策。但恰恰就是這個新的政策,在東事先的評估中,它有可能成為雙方之間的一種阻礙,因為對方未必會接受。
全真教當年的興盛,入教者眾多,依然有著和過去佛門興旺相同的原因。在北方哪個充滿殺戮的年月裡,加入全真教不僅能夠得到庇護,而且提高了教眾的社會地位,更享有經濟上的好處,它怎麼能不吸引眾人呢?
他更從全真教提出的條件中猜測到,他們想爭取的,實際上仍然是「掌管天下的出家人」,也就是天下第一教派的寶座。
東認為,在全真教奉大宋為天下正朔的條件下,他可以授予他們「玄門正宗」、或「道教第一」的名頭,甚至藉著「護國有功」之名,按帝國現時推行的政策再賞賜錢財、土地都不是不可以。但僅此而已,他不會再給他們當初北元的其它條件,因為這與他推行的帝國新政策相違背。
這個後世的廢才非常清楚,任何政策只要出現例外,隨後很快就會導致整個政策的瓦解。在這點上,他絕不會讓步,這就是他真正的底線。
東還知道的是,歷史上所謂的「三武一宗」滅佛事件,其整個過程就是在昭示,帝國政策在總體趨勢上,是向著取消宗教的特權發展。而真正能適應這個趨勢的,卻恰恰是佛門的禪宗。
這是由於,禪宗自百丈懷海禪師對佛律修改後,尤其是其中勞作的規定,使得禪宗在這個時代,在客觀成為「禪農合一」,也就是做到了「自耕自食,自給自足」。
再換句話說,就是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擺脫了過去「寄生」的性質,這實際上就是佛門的這一支,在東亞的這塊土地上始終枝葉茂盛的主要原因之一。
東可以暗中扶持一下道門,畢竟它是這塊土地上土生土長的宗教,感情上有傾向這很正常。可他也絕不會故意去打壓佛教,更不會弄什麼宗教迫害,因為這違背了他作為一個後世之人所具有的宗教信仰自由觀念。
他認為,從政策上講,帝國真正要做到的,就是在天下人面前一碗水端平。也只有這樣,將來才能避免類似於過去佛門所遭受的厄運。至於宗教的興衰,哪實際上更要看他們自己。
可以說,這小子拐了那麼大一個彎,既是為了「隆重」推出帝國新的賦稅政策,也算是對全真教的一種警示。因為他的打算,就是要在談一些具體的細節之前,先將有些大的原則講明。
東聽了張志仙的謙遜之詞,擺了擺手,又以一種敬佩的語調接著說道:「道長,當年重陽真人因時制宜、兼收並蓄,集儒、釋、道三家為一體,重定了道門玄規,由此開創了全真一脈。」
「同樣,禪宗的百丈懷海禪師,曾在過去大膽地修改了佛律,定有百丈清規,禪風為之一變,這奠定了他們今日名門大派的基礎。」
「所謂時移世易,取而用之,變而通之,通而化之,既是如此。」
「教門中的先賢所為,其實已經告訴了我們很多道理。也正是有鑒於他們的做法,我大宋的國策同樣也在變。朕更認為,只有朝廷的政策制定的更合理,這樣才能避免過去教門曾有的災難。」
「大宋已制定了新的土地賦稅政策,這個政策,朕希望道長你能先好好地看看。」
趙與慶和張志仙明白了,這個端宗皇帝今日真正想要說的,實際上是朝廷相關的政策。而所有的一切,將基於它的基礎上。
但帝國陛下顯然並沒有完。
「道長,朕想明白地告訴你,朝廷找貴教,既不是要讓各位道長去殺人,也不會讓你們公開地宣稱站在朝廷這一邊,而是承接當年長春真人的做法,拯民於水火。具體的事情,道長和杜將軍隨後會和你細談。」
「但無論貴教是否願意奉我大宋為天下正朔,也無論我等彼此之間會否合作,朕都希望你們能記住,這塊土地,是我華夏子孫的土地。即使朕不能復國,但將來總有一天,它還是會落到我們後人的手中。」
當東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調的確很淡。因為他知道,全真教與北元的關係,同樣是它將來衰落的另一個原因。
當明代的朱元璋立國之後,咱就不講他來自佛門、以及朝廷從自身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等因素,僅是以靠反元起家的他來看,他也不可能還向著過去與北元關係火熱的全真教。
兄弟我現在雖然不能大談特談國家、民族大義,但有些事情,咱再不說,它一樣還是存在的。
張志仙聽了這句其實已經相當**的話,心中不禁翻起了滔天的巨浪。可他還沒想好如何回答,就又見別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莫明的笑容。
「道長啊,依朕從過去朝廷纂修的道藏中所見,全真之要,在於性命雙修,其整個過程,怕更是要經歷煉精化氣、煉氣還神、煉神還虛等步驟。朕有復國的重任在身,眼下還不能分心,但一旦天下已定,朕希望到時能多向道長請益。」
咱可是一點沒想貪圖你們的《全真
秘要》哦,兄弟我非常清楚,現在根本不是咱來玩這個的時候。就算咱要學,嘿嘿,怕也要等到咱荒淫無恥過後啊。
東的笑容有點邪,可所有人徹底地怔在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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