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裡面只有五個人,此時,其中的四人全都望著一個人,而哪個人的神情、以及略有點空洞的眼神,顯然表明他在沉思。
無人說話的屋裡異常安靜,而且氣氛有點沉悶。
趙與慶等人此次回瓊州,極為秘密。在這點上,雙方出於各自的原因,不僅事先有約定,而且一路上,全都由杜滸親自安排。等到了瓊州,更一不見任何朝臣,二甚至不通過兵部,落腳之後,很快就由趙與慶和杜滸陪同張志仙覲見了「端宗陛下」。
趙與慶赴北方之前,肯定帶有帝國的一些條件、乃至於承諾。東告訴他的,實際上也只有兩條:一是對方必須奉大宋為天下正朔,二,帝國在復國之後,將承認全真教為天下道門第一大派。
這中間最關鍵的是第一條,因為,如果全真教能視宋帝國為天下正朔,其它事情都將在以後變得好辦。反之,不把您看做正朔,那他們還有何必要與您合作?所以,有些事情可以放在以後再談,先把大的原則定下來。
而第二條顯然是作為一種交換條件,但說實話,以這個時代的特點來看,其實算不上什麼。
趙與慶就認為,維護大宋天下正朔的身份,自然理所應當,可給予對方的許諾似乎少了點。蒙古人都曾讓全真教掌管天下的出家人,帝國舀出同樣承諾,並不算過分。
在他的看法中,你既然以後要讓人幫著做事,而且所做的事,並不是沒有風險;更何況這個小鬼頭還想看別人視為至寶的《全真秘要》,就舀這麼點東西出來,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趙與慶有此看法很正常,他身為玄門之士,感情上肯定向著同道。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又是為了恢復他趙氏的天下。如此一舉兩得、皆大歡喜之事,他是絕對願意推動的。
但當時的小鬼頭擺了擺手,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道長,如果他們對此不願意接受,無妨,您可以請他們來見朕,朕自會和他們當面談。」
「委羽道長」那時並沒有想太多,他即使內心裡有些疑惑,頂多認為這是小鬼頭一種故做的澗態。因為這也是進行此類事情時,雙方所常有的做法。
假如讓他知道這就是陛下內心裡的底線,他當初還會不會願意去北方,真的就不好說了。
趙與慶與全真教再度接觸之後,他們看在同道的面子上,禮數不能說不周到。可在真正的事情上面,卻只能說是始終在迴避,即使把這講成「若即若離」,也並不過分。
對此,我們的「道長」並沒有太多的不舒服,因為他同樣明白,現在自己這方,要比過去更差強人意。
帝國不僅丟掉了江南,眼下還淪落到海上,從嚴格意義上講,你來就是求人,難道還要別人把你當寶一樣的供起來?
既然事先陛下有「不急」的交代,且又沒有新的旨意,他只能在北地住下來。當然,這段時間他也並非沒有所得,「百無聊賴」的他,更潛心琢磨了哪個太極拳法。
但是,這一切在上一年的年底出現了變化。一直和他保持接觸的張志仙,突然向他暗示:如果當今的宋主趙是,願意成為全真教的弟子,哪他就可以在將來,看到歷代祖師留下的典籍,也就是《全真秘要》。
聽了張志仙的話,趙與慶精神大振,因為他完全理解對方的言外之意。
陛下成為了全真教的弟子,他們不奉自己的弟子為天下正朔,難道奉別人?那簡直就是笑話了。而一旦有了這層關係,什麼幫你做事、把《秘要》給你看,等等之類,不僅都成了名正言順,並且也完全符合了教派之間的規矩。
自然,即便在內心裡已極為贊同此事,由於這直接涉及到陛下,趙與慶也不可能代小鬼頭做主,所以,他立刻通過杜滸火速傳訊瓊州。而瓊州隨後的回話則是:「來人可議。」
就此,在經過了再度密商之後,這才有了三人瓊州之行。杜滸為了保證這一路上的安全和秘密,更親自護送。
然而,他們絕不可能想到是,即將到來的是怎樣一場會面。
東的用心非常險惡,他把別人忽悠到瓊州來,其實就是為了親自和全真教當面一談,但這個狡詐之徒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接受對方的條件。
全真教提出的要求,絕對也是好算計。一旦有他這個弟子,假如宋帝國恢復了天下,整個教派自然而然在今後、會再度成為天下第一大教派。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實際上仍然沉浸在過去的風光中。
但他們根本不知道,作為一個後世之人,東早已知道了太多歷史上本要發生的事,這裡面就有全真教衰落的原因。
東的確信奉一些道家的思想,可絕不是信仰道教。
因為道家學說和道教這兩者之間,固然有著緊密的聯繫,可在實際上,並不完全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東十分瞭解這個時代的宗教所存在的有些問題。而這些問題,絕對是與他剛實施的帝國新舉措相背離。
東此時的沉思,不過就是在想著一些歷史上的事,同時也在盤算著如何婉轉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總算回過神來,並再度看了一眼張志仙,張志仙則坦然地同樣看了看他。
東暗中歎了口氣,然後緩緩地說道:「道長,其實朕本來覺得,朝廷授予貴教四個字就可以了,哪就是玄門正宗。至於其它的,毫無任何意義。」
兄弟我知道,如果從內丹修行的方法和理論上來講,全真教完全配得上這四個字。
趙與慶怔怔地看了看陛下,他的眼中真的很有些複雜之色。
其實一回到瓊州,他就立刻覲見了這個過去的小鬼頭。也許讓他感動的是,這個已經長大的小子,竟然帶著吉安親自跑到門口來迎接他。
只不過在一番甜言蜜語之後,自己不僅向他大致講了在北地的經歷,也詳細地解釋了全真教的意思,並且還當場詢問過他的聖意。可這個陛下僅是笑了笑:「道長真的辛苦了,有些話,待朕見了這個張道長之後,自會親自和他分說。」
從那時起,他就有種感覺,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多半又會給你出人意料的亂來。
現在,陛下的話一出口,他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因為他不是對這個狡詐的陛下一點都不瞭解,哪小子一開口,他就能猜到點潛台詞。
但他隨即心中又有股無名之火「騰」地升起,你不想好好拉攏對方也就算了,幹嗎非要老子巴巴地在北地待那麼多年?不看在你是皇帝的份上,貧道早就以長輩的身份來收拾你小子了。
道長生氣真的是應該滴。
杜滸沒有說話,也許他內心同樣有些吃驚,但他絕對只以陛下的馬首是瞻。
說實話,像他這樣出身世家的子弟,是否真的對道門非常恭敬,可不好說。因為本朝的徽、欽二宗,完全也可以說是倒霉在道士的手裡。
吉安則一如往常靜靜地待在一邊,渀佛他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只有張志仙臉上有著慎重之色。
作為全真教的「特使」,自見面起,張志仙其實在禮數上,對東這個仍在流亡的「帝王」並不失恭敬。自然,如果從態度上講,他也算不上誠惶誠恐,因為他畢竟是方外之人。
即使是後世,人們也常常能看到,實際上像他這種人,在許多場合中都保持著一定程度世俗之上的超然。而且這種超然,通常還被認為是理所應當。
但從見面開始,張志仙就始終非常注意這個年輕的皇帝。這並非僅是由於臨來之前,他的師兄曾經有交代,「務要盡可能對趙是此人多加瞭解。」還因為他一見東,立刻就斷定此人並非常人。
您可能會認為咱在誇張,事實上,咱真的沒有誇張。
您也不能對此理解為東身上有著所謂的「王霸之氣」,哪就更不對了。
但可以肯定地告訴您的是,越不熟悉東的外人,並且越是哪些見過其他這個時代「大人物」的外人,就越會如此。甚至隨著東的「年長」,他身邊的人將來同樣也會感受到。
你比如說道長他回到瓊州後,當他見到已長大的陛下時,他也同樣禁不住先怔了怔。
這裡面的原因就兩字,「氣質」。不同時代的人,他們必然會有不同的「氣質」。
小屁孩難以看出來,是因為他們哪個時候多半都有點機靈古怪,而大了之後,只要您外表不是太慘不忍睹,這種氣質根本不太好瞞得住。這就是東最大的破綻之一。
我們還是先放過這個問題,回到眼前。
「玄門正宗」這四個字,恐怕在張志仙的內心裡,根本就認為是理所應當。但他同樣更想知道的是對方的潛台詞。
東看著他輕聲問道:「道長應當知道,歷史上的佛門,曾遭『三武一宗』滅佛的厄運,您知道它們真正的原因嗎?」
歷史上的「三武一宗」滅佛事件,指的是北魏太武帝、北周周武帝、唐代唐武宗以及後周周世宗所進行的四次大規模打擊佛教之事。這每一次的打擊,都可以說是讓佛門大傷元氣。
張志仙的心中同樣一沉,可哪個端宗皇帝的聲音卻依然還在屋子裡遊蕩:「可是,即使是在如此浩劫之中,佛門的禪宗依然存在了下來,而且還成了今日的名門大宗。道長,您仔細想過其中的原因嗎?」
在上述四次幾乎等同於滅門的災難中,佛門一脈的禪宗,卻多少成為了一種例外,雖也受到了打擊,但力度卻最小,它更在以後迅速成為帝國土地上重要的宗教派別,為什麼呢?
趙與慶眼中潛藏的怒火已經開始消失,代之而起的,全是震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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