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對朝中重臣的所言,簡直就像一聲霹靂,再度砸到他們的頭上,他們頓時相顧失色。
在我們大一統的歷史上,皇家內庫是始終存在的一種規制,後世的明、清,甚至還發展出皇莊土地。從根子上講,無論它以何種形式出現,其實都是皇權高高在上的一種表現。
現在,有人要對它動手了,而這個人,恰恰是帝國的陛下,眾人又怎麼會不吃驚呢?
這不是歷代的做法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它意味著整個帝國的財政,以後將全部納入帝國朝廷來掌控。故此這更可以看作,高高在上的皇權,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放下了它的身段。說它更驚世駭俗並不為過。
陸秀夫內心裡震撼。哪怕他是所有人中間知道事情真相最多之人,現在也才算真正明白所謂的「打造一個新的帝國」是什麼意思。他的好學生決心之大,絕對不是常人所能想像。
徐宗仁也許還明白,帝國陛下這就是在告訴他:咱都把小金庫舀出來了,其他人還敢不交稅?給朕大膽地、好好地收拾他們。
趙與珞蒙了。怎麼現在事情又折騰到你身上了?你到底是「英睿」、還是被氣糊塗了?你是皇帝,天下任何人繳稅,哪都是應該的,這跟你藏點別人送來的錢沒關係啊,皇帝收錢,誰敢嚼舌頭?
楊亮節更目瞪口呆。事情又升級了,竟然牽涉到皇帝身上,他這個國舅爺,眼下要是再開口,哼哼,離倒霉也就真的不遠了。
王德和趙樵,面容大變,但眼中卻也不是沒有敬服。
陳宜中的臉色發白。當面對一個敢於篡改帝國千年規制之人,他再老江湖,別人的「野路子」,也將他打得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非常清楚,一旦這個舉措再實施,啥事也就別談了。皇帝都把過去的額外財政大權交了出來,其他人就是再不滿,也只能咽到肚裡,頂多就是私下裡抱怨幾下罷了。
東對這個大宋朝的所謂「內藏庫」瞭解,嚴格來說是從他改變幣制時開始的。
當初他「設計」出這個時代的「大洋」、也就是「鳳寶」之後,將其交給了他的好老師。陸秀夫卻告訴他,這事必須要稟報太后。
而楊淑妃得知此事,稍微遲疑了一下說道:「此事還是由各位卿家來定吧。」
東當時以為是要印頭像的緣故,涉及到帝國皇家的「個人**」,所以也沒在意。但後來他就覺得不對了,因為製作好的「鳳寶」、「龍寶」,大部分被送到了宮中。
其後,宋軍抄掠來的好東西,全先送到了他這裡不說,而且儘管有他的旨意,陸秀夫和文天祥還是一再詢問,禁軍從各地府庫裡抄掠來的金銀,是否同樣還要分兩成給軍中?
甚至是「通寶」,朝廷每製作一批,戶部也同樣會把部分送到宮中。
這些東西全由他的大太監吉安負責管理。
東開始不明所以,後來他恍然大悟,這就是史書上說的「內藏庫」由來。
這第一批金銀中,實際上有相當一部分是各地大戶和朝臣們獻給皇帝的,它們屬於上供的性質,嚴格來說歸皇室所有。所以,動用必須得到太后同意。別人不和他說,是因為他那時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
陸秀夫和文天祥的所為,絕對是在嚴格遵循帝國過去平定各地的做法,而老趙他們剋扣下面軍士的銀兩更事出有因。因為這些戰利品本該上繳皇帝,現在竟然分給了賊配軍,他們當然心裡不舒服。
至於銅錢,雖然現在朝廷已經有很多,不起眼,但戶部的所為也恰恰說明,為什麼當初朝廷都沒錢了,用的是會子,可「內藏庫」中卻仍然能舀得出那麼多的銅錢。
吉安帶他去看過他的「內藏庫」,他當場就杯具了。
俺的「蝸居」本就不大,現在竟然還堆了那麼多的「雜物」,您讓俺將來怎麼打掃衛生?奶奶的,啥也別弄,先整個吸塵器出來得了。
他一出來就和吉安講道:「吉安,朕覺得這個規矩不妥。」
他的大太監一楞:「陛下的意思是?」
「朝廷沒了,這些錢財還有用嗎?亦或還能在嗎?」
這個煌煌大宋朝的皇室,有些事情實在是不可理喻,兄弟咱只要一想,心裡頭就來氣。那麼多財寶被別人搶走了,卻不知道該用之時要舀出來。這要是在咱手裡,眼見大事不妙,全舀出來犒賞三軍又咋地?只要給咱留下百分之一,這就足夠了,更不要說還有那麼多的宋版書。後世哪些這個榜、哪個榜的名人、首富之類的,在咱面前絕對是個土財主。
吉安低頭不語。有些事情他也很清楚。
東是肯定看不上什麼金銀珠寶的,更不要說銅錢了,因為後世之人的眼界完全與這個時代的人不同。
兄弟您想想,這個時代最值錢的是啥,是物件,在後世叫文物。您就是再不懂文物,哪怕它是這個時代造假造出來的,它還是宋代的文物,更不要說有些東西還要往唐代以前劃了。
隨便一件稍微像樣點的東西,放到後世,您都要用十倍以上的等重黃金來衡量,而且它還不斷地在增值。錢算個屁啊,東西才是真滴。
這小子當時就決定了,將來還要給帝國太后再安個頭銜,皇家博物館館長。這個博物館更要在以後向平民百姓開放,收門票。
至於什麼金子、銀子和銅錢,全交給咱未來的大宋銀行來保管,咱廢這事?話說回來,他們幫咱管了,還要倒給咱利錢。這才是真正的理財之道。
當然,過去的做法也必須要改。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咱不過就是將過去的皇室小金庫給改造一下,它仍然存在,只是變得更有規矩而已。您沒見後世所謂民主國家的皇室不也照樣有小金庫?照舀國家的錢?他們頂多是有規矩地「舀」。
許多事情也就是「規矩」兩字,就這麼回事,並不複雜。
帝國大臣是肯定不知道他們的陛下內心裡所想,他們沒有對這件事立刻表態,絕對也是可以理解的。在這個時代,他們要是一點不躊躇,立馬就同意,甚至歡呼雀躍,反而不正常。
高高在上的皇權畢竟已久,儘管有人要削弱它,而且這個人就是皇帝本人,這也是不能輕易表態滴。
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再度瞧了瞧陸秀夫。
陸夫子的臉色有點白,但他就是一聲不吭,眼睛差點又閉上了。
好麼,這個道貌岸然的陸君實,在故意裝聾作啞。
嗯,不對,這裡面的隱情太多。至少有好多事,陸君實他肯定事先已知道。也難怪他生「病」,就是換作咱,你說除了「生病」,還能怎樣?
屋子裡面剎那間一片死寂。
老陳這個朝廷中資格最老之人,現在只得再度出場。
這有些時候,「資格老」還是很重要的,因為有些話,只有他們來說,才能「倚老賣老」。
他眼裡有著複雜之色,嘴角哆嗦著開口道:「陛下,這實在是與歷代和本朝的規制不符,……」
東擺了擺手:「陳相,帝國過去的有些規制,它的結果是什麼,您最清楚,朕不想在此多言。」
老陳,有些事您比咱更瞭解,還是為這個帝國的皇家留點顏面吧。
這個後世的廢才故作淡然地說道:「朕只要求一條,以後每五年,朝廷和皇室,要根據朝廷收入的增減,重新商定一下這個用度。在朝廷收入增加的情況之下,要適當予以增加。」
您看看,狐狸尾巴徹底露出來了吧。
兄弟咱當然也不能太吃虧,好歹咱是個帝王,稍微寒酸點,知道的,說咱節儉,不知道,說咱作秀也不是不可能,您就更別說還要讓外人笑話了。再說,沒錢,您讓咱怎麼過荒淫無恥的生活?咱只不過知道,在目前的條件下,要先qq,後寶馬,一步一步地慢慢來。
看了看其他人還是沒有說話,徐宗仁出來打了個圓場:「陛下不愧為一代聖主。臣以為,此條無論如何應定為帝國的規制,以後朝廷的任何為政者,均必須遵循。」
這個時候捧捧小鬼頭絕對是應當滴。
東再度擺了擺手。
「聖」不「聖」的就算鳥,要是每「聖」一下,兄弟俺就賠上那麼多錢,俺寧可將它送別人。
他接著說道:「至於這個用度的撥付,朕看就在帝國的寶行中,設立一個皇家帳戶,以後戶部直接把錢劃進去就行了。」
「另外,朕決意,將過去內藏庫裡的錢,也全存入寶行。」
已經放進咱「蝸居」裡的,咱再還回去,這就不對了。別說無法向太后交代,就是咱也捨不得。頂多放到帝國的寶行裡,這既可看做是支持了帝國正在試行的寶行舉措,也可視為間接支持了帝國的戰時所需。還是物盡其用吧。
宋景炎十年的這個君臣會面,其實非常沉悶,它最終草草收場。因為帝國陛下竟然打了哈欠,來了句:「各位愛卿,有些事還是你們來商議吧,朕乏了。」
結果,帝國的大臣們只好告退。
但實際上,哪個小子心裡一直在「肉痛」。這麼大一筆錢被咱放棄了,咱的心在滴血。就算你們這裡沒事了,咱可是以後還要應付太后滴,你們竟然還要折磨俺的心靈。咱不玩了行不?咱要去睡覺。
東的確手裡還有牌,但此時已經無須他再打出來了。因為這時候的帝國大臣,實際上均已知道,帝國絕不是以前的帝國了。
所謂的政治,就是「權益」的訴求;至於協商、談判,也不過就是各自逼迫對方在「權益」上讓步;只有當「協」不下去了、也「談」不下去了,才會出現雙方動以老拳。所以有這樣一句話,軍事就是政治的延續。
這其實就反映在人類社會的歷史、乃至於日常的平民生活中。
哪個後世的廢才之所以廢了那麼多事,不過就是知道,至少在一定的社會人群內,協商、談判是必須滴,並非動不動就需要飽以老拳。
這就是當初孔子所提倡的「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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