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國的重臣們走出皇宮之後,陳宜中突然向陸秀夫躬身施了一禮。
陸秀夫大吃一驚,他趕緊向對方回了一禮。
老陳語調略有些顫抖地問道:「君實,陛下他如此所為,這究竟是為何?」
陸秀夫眼中露出了複雜之色。
無論作為現帝師兼朝廷首席大臣的他,內心裡是如何不喜這個前丞相,甚至還有不滿,但他也知道,既然陳宜中已經折身,如果他還躲躲閃閃,將來在朝堂上,怕就要飽受私下裡的非議了,更何況其他幾人也同樣在盯著他。
他歎口氣說道:「陳相,陛下他實際上心很大。他不僅要打造一個新的大宋,而且他的目標,更遠非江南。」
陳宜中怔怔地說不出話來了,所有人同樣震驚,甚至包括趙與珞,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小鬼頭的「宏圖遠略」。
事實上,他們的震驚更來自於,自理宗主持的「端平入洛」失敗後,朝廷已基本放棄了這個目標,少有人提。而現在的這個小鬼頭,人還在海上漂著,眼睛竟然已看到哪裡,心太大了。
陸秀夫略有些歉意地看了老趙一眼。
老趙啊老趙,有些事之所以我沒和你說,是因為即使是你,怕也頂不住,你還是太小看你「英睿的太祖之後」了。
「君實不敢隱瞞,在病中實已細細琢磨了他所有的舉措,恕君實不才,未能找出太多的毛病,所以無法阻止。」
其實你們和我一樣都清楚,朝廷有弊病,這本不需要大家費那麼多口舌。
他回望了一眼皇宮。皇宮外,是肅殺的兵士。
這位帝師再歎曰:「況且,即使現在阻止,怕也是遲了。」
兵部的這幫賊配軍,肯定鐵了心要跟著小鬼頭做,這早已是所有人都明瞭的事了。
陸秀夫現在不要太瞭解他的好學生。這小子其實就是滿腦子的齷齪,將來自己是一定要打點起十二分精神來對付的。
哪天夜裡,你竟然在我面前賣弄什麼「太極」、「陰陽」,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惟有陰陽相和,方為太極。」你故意漏掉的話,當我這個當老師的不知道?笑話。
「陰陽相生,它還相剋,」這句話你為什麼不說?
你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打從聽你要到廣州去,我就明白了,你又要玩弄這一手。你小子用心不要太壞啊,竟然琢磨著讓我和宋瑞之間進行「相剋」。
哼哼,若你不是皇帝,我早按私塾裡的規矩,把你的手給抓過來,用尺子在你的手心上抽幾下,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小子。
算了,這個朝廷的確有太多的痼疾,你小子心思敏捷、眼光獨到,而且勇氣可嘉,還用心良苦,不惜放下皇室之尊。只不過有楊亮節在,只怕太后哪一關,你就不太好過,咱這個當老師的就不和你計較這些了。但我要看看,你今後還要怎樣折騰。
對帝國未來有著至關重要影響的新田賦規制,最終是在景炎十一年初頒發的。實際上,這個政策在後來朝堂上商議時,被朝臣們放在了一邊,因為小鬼頭的態度已經表明,這已毫無意義。他們商議更多的,是其它相關的措施。
其中資助朝廷之功的補償,他們定議暫分期十年償付。由於朝廷既沒有復國,戰時耗費又實在是巨大,誰也現在無法估算到時能否完全兌現,故此朝堂上還公議,無論最後是否會出現拖欠,但必須在以後全部兌現。
在護國之功上,陸秀夫提議,這個功,可以放到朝臣致仕、也就是退休時再論。陸秀夫如此所提,部分是好意,部分也是為朝廷打算。
這一方面是因為,他自己和宋瑞、張世傑已經是朝廷的「三孤」,那麼,未來被朝廷授予「公」的爵位,已經不會出所有人意外。然而,還有很多人在復國大業的過程中,很有可能由於為帝國盡力,最後也會被授予比眼前更高的爵位,過早來定,未必恰當。而另一方面,現在就論功,朝廷也舀不出那麼多的現錢和土地。
雖然稍有異議,但大部分朝臣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此,此議最終通過。
帝國朝堂後來的確在這上面更偏向於海上臣民,其真正的原因,就是他們共同「維護海上之臣利益」的私心在做怪。
陸秀夫他們對東的草案中變動較大,其實是官員的俸祿,因為東當時不過是「拍腦袋」,就定了個原則。而朝臣們經過商議,宰相的俸祿最終仍定為六百貫,這還是由於陸秀夫的堅持。
東的好老師在這上面如此「自抑」,同樣也有兩個原因。這一是由於當年朝廷規制的變革中,賈似道都舀出了自己的地,那麼,他就不能不也有所表示。
當然,陸夫子也不會「覺悟」高到放棄朝廷獎給他的地,因為這不僅讓別人沒法做人,而且與朝廷如此所定的宗旨不符。
另一個則是,此時帝國戰爭期間耗費巨大,實在不是給官員大幅加薪的時機。
所以,雖然他的好學生已經親口講了宰相月俸為八百,他依然堅持了東原先所定的數額。
陸秀夫他們主要是大幅提高了下面官員的俸祿。這是因為,宋代官員在俸祿的等級上,過去有四十一等。其中縣令一級的俸祿,神宗元豐改制後,大縣縣令二十貫,小縣為十貫。
而在漢代,九卿秩二千石;縣令一級,掌民萬戶以上,秩千石至六百石,萬戶以下,秩五百石至三百石。與之相比,宋代的等級之間相差確實太大。
雖然眼下的朝廷體制也不可能完全照搬漢制,可在改為郡縣制、以及東簡化的要求下,行朝官員的等級實際上已經被壓縮超過了一半。故此,在朝廷的俸祿上,縣一級的官員,就被他們大大提高。
當然,朝臣們其實並不清楚,就是現在這個官員的等級,哪個小鬼頭仍然認為還可以再壓縮,不過這就是後話了。
而東的好老師如此所為,其實也有為他減少下面官員牴觸情緒的考慮在內。
朝堂上的眾人在殫精竭慮,但他們的帝國陛下同樣也沒少絞盡腦汁,因為他一樣還要應付一個他最怕之人。
當東終於就他的「亂來」面對楊淑妃之時,帝國太后的面容也許是他「加入」這個皇家以來最淡的一次,甚至她的語調,都淡的「無味」。
「官家可以將最近的做法,給哀家一個解釋嗎?」
東轉了一下眼珠子,得,這回趙昺童鞋也被打發走了,只有吉安低著頭,一聲不吭地站在一邊,情形的確有點不妙。
「母后,我們要想復國,過去的有些規制,就不能不改。」他陪笑道。
楊淑妃依然很淡:「朝廷的規制,官家願怎麼弄就怎麼弄。哀家只是想知道,為什麼皇家過去的規矩也要改?」
東變得更小心翼翼:「母后是否指讓宗親以後也繳稅?」
哼哼,你現在是越來越滑頭了啊,避重就輕都學會了。
太后眼中稍顯怒容:「官家認為他們該繳稅,就讓他們繳,哀家並不想過問。」
這個咱是理解滴,您在海上受了那麼多的苦,卻讓哪些人來享福,別說您,就是咱也不樂意。其實咱知道,您在意的是內藏庫。
兄弟們有一句話怕是要記住滴:男人是摟錢的耙子,女人是裝錢的匣子。要不,家庭的財政大權,怎麼會基本上掌握在太太手裡?而且太太們為了支持這個觀點,她們還用另一句話,「男人有錢就學壞」,為她們的天經地義提供了理論依據。您沒見,您就是藏點私房錢,在她們眼裡,這也是天大的罪過?
現在,您竟然要把別人即將裝進匣子裡的錢給弄走,她不跟你急跟誰急?
「至於內藏庫,朕是這樣考慮的。太祖當年如此所定,是為了應付不時之需。這個規制當初定的很好,但沒得到大用。」
講不好是不對滴,那樣只會使事情更麻煩。至於它的結果,咱就是不說,您也不是不知道。
「為了復國的大業,也為了您,朕認為應當將它改一下。」
楊淑妃死死地盯住了東。
東其實早就琢磨了,在內藏庫之事上,要想說服楊淑妃,必須要從三個方面下手。
一是要緊緊抓住「復國」的主題,這是楊太后內心裡真正最關心的事。話就是說回來,復不了國,其它的根本就沒意義。
二就是要提醒她這個過去規制的弊病。
三要讓她瞭解新規制的好處。
「朕認為過去的這個規矩,它最大的不妥在於,朝廷沒用上也就算了,可皇家竟然也沒用上。」
咱當然這時候要挑撥,那麼大一筆錢在手上,不給別人用也就算了,竟然自己的太太也不能享用,這絕對是錯誤滴。
「如果換作朕,早舀出來孝敬您了。」
兄弟我的確有點無恥,但咱嘴裡不抹蜜又咋辦?
楊太后依然沒說話,鼻孔中卻也「哼」出了聲。
「朕覺得,與其這樣放著讓皇室來操心,而自己又不能動用,還不如定下來,朝廷每年都要給咱錢,這些錢,母后您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咱的孝心日月可鑒啊,這些錢將來可都是歸您掌管的哦。
楊淑妃眼中忍不住閃過一絲笑意,可她仍然冷冷地哼道:「官家真的有心了。」
吉安在一旁本已目瞪口呆,他的陛下,簡直是無恥之極,可哪個小子竟然不回太后的話了,而是眼睛轉向他這裡。
「吉安,你去告訴朝廷的大臣們,他們必須要立刻增加皇宮的用度。朕近來覺得虧大了。」
聽了他的咬牙切齒之言,太后和吉安全都楞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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