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金銀系民間通行之物,自朝廷立平准庫,禁百姓私相買賣,今後應任民間從便交易。(
「朝廷規定,鹽每引十五兩,國家未嘗多取,欲便民食。今官豪詭名罔利,停貨待價,至一引賣八十貫,京師亦百二十貫,貧者多不得食。朝廷可以二百萬引給商,一百萬引散諸路,立常平鹽局,或販者增價,官平其直以售,庶民用給,而國計亦得。」
「今國家雖有常平倉,實無所畜。臣將不費一錢,但盡禁權勢所擅產鐵之所,官立爐鼓鑄為器鬻之,以所得利合常平鹽課,糴粟積於倉,待貴時糶之,必能使物價?賤,而獲厚利。」
「國家雖立平准,然無曉規運者,以致鈔法虛弊,諸物踴貴。今宜令各路立平准周急庫,輕其月息,以貸貧民,如此,則貸者眾,而本且不失。」
……
「如此,於天下歲課之外,不用取之於民,僅裁抑權勢所侵,即可增三百萬錠。」
跪在大殿裡的盧世榮,慨然言道。
元代自發行至元寶鈔,即紙幣以來,為保證寶鈔的通行,是禁止民間金銀交易的。但作為一個商人,盧世榮知道,這根本禁不住,因為要他自己來選擇,他也不會選寶鈔,還不如不禁。他之所以提出這條,多半是出於他商人的本性。
但他的第二點和第三點,就有點靠譜了。因為他提出的「常平與官賣」之法,並不完全是針對糧食,而是將歷史上的平准之法,用到了鹽、鐵等產品上。這固然是他借鑒了阿合馬的「撲買和榷買」,當然更可能是他瞭解帝國歷史上的「鹽鐵」、「榷賣榷買」政策。但作為一個曾經的官商,他是清楚壟斷經營的利潤的。
這傢伙也有私心,這從他沒有把他原來從事的「茶」的生意舀出來說事,就可以看出。
宮殿裡的另一個人,桑哥,已經露出了瞭然於胸的神情。
至於他說的第四條,貸錢給貧民,不過是借鑒了王安石的「青苗法」。
但坐在龍椅上的忽必烈同樣眼中閃出了熱切。要知道他的大元朝,到目前為止,年發行寶鈔,還沒有超過兩百萬錠的。而下面跪著之人,一張口就要為朝廷先增收三百萬。
歷史上的北元,在老忽當政期間,只有在兩年後,即至元二十二年和二十三年,中統鈔年發行量超過了二百萬錠,分別為二百四萬三千八十錠和二百一十八萬一千六百錠。
「盧愛卿,聽汝所奏,朕極為欣慰。朕在此允諾,來日定要將你大用,現在你先下去歇息吧。」
當盧世榮的背影在視線中消失後,一直凝視著他的忽必烈,忽然冒出了一句:「你認為他說的怎樣?」
寶相莊嚴的桑哥,垂首回道:「大汗,貧僧以為,這個盧世榮所奏,不失為良策。」
「哦,你說說看。」忽必烈微笑著言道。
見大汗的心情大好,桑哥也興起。「大汗,盧世榮所說的,其實就是漢人所說的官營。貧僧說不出漢人的道理,但卻知道一點,與其使漢人侵盜,曷若與僧寺及官府營利息乎?」
元史中,桑哥此人有「為人狡黠豪橫,好言財利事」的評語。其中記載的一件事,將他的性格表現的極為突出。
北元中書省曾讓一個叫李留判的人從事油的生意,桑哥聽說後,就找上門去,要求舀這筆錢讓他來做這個買賣。當時的司徒、也是西域人和禮霍孫就說:「這哪是你一個和尚應該做的事?」桑哥不服,雙方相爭到了動手單練的地步。桑哥一邊毆鬥,一邊用「與其使漢人侵盜,曷若與僧寺及官府營利息乎?」這句話教訓和禮霍孫。
估計和禮霍孫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再加上他是國師的弟子,於是就被迫把上萬斤油料的生意交給了他。桑哥隨後將生意上賺得錢舀回中書,和禮霍孫不得不承認:「我初不悟此也。」
通過這件事,桑哥能如此理解、欣賞盧世榮的做法,也就不難明瞭了。
忽必烈聽了這個「高僧」的高論,禁不住怔了怔。他不是震驚於這個看法的高妙,而是略有點吃驚於面前這個番僧竟然也有如此「世俗」的見解。
他仔細地看了看桑哥,眼中露出了柔和之意:「你的意思?」
桑哥恭敬地回道:「依貧僧所見,盧世榮的方法,能否裕國,還未為可知,但朝廷可以增收,且不損民,則應當不假。」
忽必烈瞇起了眼,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朕會讓他試一試,而且朕也會授予他大權。」
但他盯著桑哥又說道:「但朕命你對他的做法,要多加細緻的瞭解,你明白了嗎?」
桑哥再度恭敬地回道:「貧僧一定不負大汗所托。」
桑哥興沖沖地離開了皇宮,也許他的心中還充滿了某種得意。因為他知道,他的大汗現在急需什麼樣的人才。
在宮門外,他見到了恭敬地等在哪裡的「盧居士」,他的臉上露出嘉許。「盧先生,你沒有讓本座失望,不愧為有見識之人,大汗也對你是親睞有加。不日你就會得到朝廷重用,好好幹,給本座也長長臉。」
盧世榮深鞠一躬:「小民多謝大師提攜,此恩此德,在下永世不忘。」
桑哥哈哈一笑,揚長而去。
直到他的人影離開了視線,盧世榮才轉身也離開。
盧世榮此時的心中,既有興奮,又有忐忑,因為他同樣知道,他即將接手的差事,不同以往,他自己早就對此有個評價,「棘手」。
但不幸的是,他被桑哥「綁架」了,誰讓他有把柄在這位國師弟子手中呢?
他更不清楚的是,桑哥知道,忽必烈對他和楊璉真加擅自離開江南之事,心中非常惱怒。桑哥為了討好,亦或挽回大汗對他們的信任,所以把他當「禮物」給獻了上去。
但更也許的是,商人的本性,使他對權位同樣也有某種的「貪婪」,這就決定了他以後的杯具。
但忽必烈是極為認真的。任何人如果能給他增收,乃至解決「鈔法虛弊」難題,他都會不吝重賞。因為這些問題自他的帝國建立以來,就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可能會有人認為,三百萬錠的收入,就讓忽必烈暈了?老忽也太沒有眼力界了吧?但您只要看看後面我們所附的、忽必烈在位期間歷年的印鈔數,就可以明白,當時的三百萬絕不是小數目。
如果按後世的標準,一個龐大的帝國,它的貨幣發行量如此之少,簡直不可思議。但也許我們可以猜測到這裡面的原因。這一是帝國的經濟經歷了長期的戰亂,社會產出下降的太大;另一個,就是當時的經濟中,存在著大量的實物經濟。
更重要的是,至元二十年的忽必烈之所以起用這個在漢儒看來是「白丁」的盧世榮,其實是他的內心裡面危機感越來越強烈。
自上一年以來,江南三省的沿海,瓊州趙?小兒鬧騰的是越來越厲害,而且頗有點星火燎原之勢。原先江浙行省哪裡鬧的比較凶,現在已經發展到湖廣行省和江西行省的沿海都經常報警。
尤其令人惱怒、甚至使他不安的是,根據多方查探,這個趙?竟然還佔據了另一個蠻荒的島嶼、流求,並鼓惑了一些流民跑到了那裡安家。
把這些和瓊州宋軍在雷州的行動聯繫起來,只怕是這個可惡的小子已經覺得自己羽翼豐滿,耐不住寂寞,想爬上岸來了。
湖廣行省的阿里海涯和江西行省的李恆,由於面對瓊州在沿海越來越大的壓力,均向北元朝廷提出增兵。在他們的請求中,他們都要求至少增兵五萬,才能守住沿海。同時他們也都還提出,朝廷應盡快提供火炮,以應付瓊州的水師。
忽必烈的頭很大。兵他是一定會增的,現在他已經恨不得吃了瓊州哪個小子,他給帝國造成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他知道動用十萬大軍的後果。
襄陽大戰後,為了一舉平定江南,老忽在與前線的將領商議過後,曾於至元十一年的正月,為元軍增兵。這次增兵,就增了十萬,從而使南征之軍,從總數上達到了二十萬。
「阿術、阿里海牙因言:『我師南征,必分為三,舊軍不足,非益兵十萬不可。』詔中書省簽軍十萬人。」
但是,為了支撐平宋的軍事行動,並隨著戰事的深入,北元在財政上不得不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張。
我們從後面的表中可以看到,北元在至元十一年中,已經比上一年增發貨幣多了一倍。而到十二年,再增超過百分之五十,到了十三年,更猛增到一百四十一萬九千六百六十五錠,超過了在此之前歷年的總和。
十四年和十五年,均在一百萬以上;直到至元十六年,才又降為七十八萬八千三百二十錠。
這要是在後世,如此發行貨幣,只會導致一個結果:通貨膨脹。但當時的北元撐了下來,原因也只有一個:掠奪。是掠奪的南宋帝國的物資財富,真正支撐了它整個的戰時經濟。
瞧瞧後世,有多少人至今還在想搶我們的東西?「中國就是一塊肉,人人都想來咬一口。」好好記住這句話吧,少談點什麼溫良、謙恭,多講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只怕會更好。歷史上的儒生們對所謂的「仁義」談的少了?結果又如何?
忽必烈的糾結在於,十萬大軍的花費如流水一般,當年所有的人其實內心裡都知道,平定江南,自有南宋會為北元買單,但現在,在北元如此的財政危機下,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老忽下令向湖廣和江西兩個行省增兵了,他知道,如果由著江南局勢的發展,北元的將來只會陷入越來越大的困境。
可他的確需要一個能為他理財之人,「阿合馬死,朝廷之臣諱言財利事,皆無以副世祖裕國足民之意。」盧世榮其實也是因這個原因,才走上歷史的舞台。
但是,當盧世榮踏進這座皇宮時,他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因為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解決不了北元在財政上難題,除了一個人,哪就是瓊州的哪個奸詐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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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即位期間歷年印鈔數:
中統元年,中統鈔七萬三千三百五十二錠。
二年,中統鈔三萬九千一百三十九錠。
三年,中統鈔八萬錠。四年,中統鈔七萬四千錠。
至元元年,中統鈔八萬九千二百八錠。
二年,中統鈔一十一萬六千二百八錠。
三年,中統鈔七萬七千二百五十二錠。
四年,中統鈔一十萬九千四百八十八錠。
五年,中統鈔二萬九千八百八十錠。
六年,中統鈔二萬二千八百九十六錠。
七年,中統鈔九萬六千七百六十八錠。
八年,中統鈔四萬七千錠。
九年,中統鈔八萬六千二百五十六錠。
十年,中統鈔一十一萬一百九十二錠。
十一年,中統鈔二十四萬七千四百四十錠。
十二年,中統鈔三十九萬八千一百九十四錠。
十三年,中統鈔一百四十一萬九千六百六十五錠。
十四年,中統鈔一百二萬一千六百四十五錠。
十五年,中統鈔一百二萬三千四百錠。
十六年,中統鈔七十八萬八千三百二十錠。
十七年,中統鈔一百一十三萬五千八百錠。
十八年,中統鈔一百九萬四千八百錠。
十九年,中統鈔九十六萬九千四百四十四錠。
二十年,中統鈔六十一萬六百二十錠。
二十一年,中統鈔六十二萬九千九百四錠。
二十二年,中統鈔二百四萬三千八十錠。
二十三年,中統鈔二百一十八萬一千六百錠。
二十四年,中統鈔八萬三千二百錠,至元鈔一百萬一千一十七錠。
二十五年,至元鈔九十二萬一千六百一十二錠。
二十六年,至元鈔一百七十八萬九十三錠。
二十七年,至元鈔五十萬二百五十錠。
二十八年,至元鈔五十萬錠。
二十九年,至元鈔五十萬錠。
三十年,至元鈔二十六萬錠。
三十一年,至元鈔一十九萬三千七百六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