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到瓊州,實際上是帝國陛下事先和楊太后一起商量定的。:。
東原本的打算裡,一是想盡可能地保全這位巾幗英雄,二也是給太后找個可以嘮家常的人。在這小子的腦海裡,帝國該給許夫人的不僅一個都不能少,再加上女子學院的副院長也是應該滴。
他回到瓊州後,和楊太后一起又見了許夫人。
「夫人,您毀家為國,忠義可嘉,足以為天下之楷模。朝廷準備讓您先在瓊州安家,等戰事稍加平靜,再回福建,您看可以嗎?」
楊淑妃也再度勸道:「妹妹就先留在這裡吧,打打殺殺的事,還是讓男人們去做比較好。」
相似的命運和經歷,其實使太后和許夫人這些天在一起,彼此相處的,極為相得。
許夫人斂身一禮:「妾家世受國恩,此番舉義,雖報效朝廷,然亦為一雪家仇,太后和陛下實在是過譽了。」
「現家仇雖已得報,但報效朝廷,仍為臣子的本分,臣妾願繼續為朝廷效力。」她的聲音也變得低沉,「妾身也捨不得離不開家鄉。」
太后和帝國陛下都靜了靜。是啊,有多少人能真正捨得自己的家鄉呢?
東沉默了一下,他說道:「夫人,福建的八閩之地,朝議已決定,將來設八郡。朕允諾,泉州、興化,及福州三地,您可任選其一為郡守。」
許夫人再度斂身一禮:「陛下的恩意,臣妾省得。臣妾願駐漳州。」
哪裡實際上仍是前線,楊太后已經忍不住又要開口,但她看了看官家,卻沒有再說話。
東怔了怔。我們的帝國,從來都不乏熱血之人,即使是魯迅也說,他們是帝國的脊樑,但這些帝國的脊樑,卻不見得獲得了他們應有的待遇,這都是怎麼造成的?
也許就是從這時候起,一些在以後更引起爭議的帝國規制,已經在東的心底裡埋下了它們的種子。
「也好,朕就請夫人暫時擔任漳州的郡守。」
以許夫人的威望,絕對是哪裡安撫人心的最佳人選。
可他在同時,又再度下了另一個旨意。「但夫人,您不可親自上陣。」
戰爭應盡量讓女人走開,讓她們走上戰場,說實話,那不見得是男人的光榮。
許夫人沒有在瓊州多加停留,但在她走後,帝國督軍司得到陛下的令旨,「戶部已記錄了所有在帝國危難之時,捐獻家產的大臣。(請記住督軍司同樣要記下所有軍中為國散盡家財的將士,一個也不許漏。」
景炎八年裡的東,基本上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到了軍事上。因為這個時候軍事上能否勝利,也就意味著帝國能否真正走上岸。但他在此期間,也犯了個不小的錯誤,而且這個錯誤,還給後人留下了個「謎」。這個謎,發生在帝國的叛臣王積翁身上。
王積翁是福建人,端宗即位時,他隨駕至福州,後任「知南劍州,兼福建招捕使,進兵部尚書。」元軍攻福建,「大兵破邵武,積翁棄南劍州,走福安,密書納款,及大兵至,迎降。」
至元十四年,也就是景炎二年,忽必烈調大部元軍北返,以應付北方昔裡吉的叛亂。北元以宋之降臣潛說友為福州宣慰使、王積翁為宣慰副使,與江淮軍的降將李雄共同守衛福州。
從這也可以看出,北元實際在江南的駐軍並不多,不足於守衛各地,還是需要投降之人幫助他們。
張世傑在此期間曾傳書於他們,希望他們反水,這三人的表現卻十分的迥異。潛說友明確不同意,王積翁首鼠兩端,李雄積極響應。其結果,李雄殺了潛說友,但他被王積翁迷惑,中了這個鳥人的計,又被王積翁所殺。隨後,福州「淮兵又謀殺積翁,事覺,皆為積翁所殺。」
王積翁的首鼠兩端還表現在,事後劉深曾上書忽必烈指責他私通宋軍,但王積翁一番忽悠,竟然還就真的忽悠過去。「劉深奏積翁嘗通書於世傑,積翁上言:『若不暫從,恐為生靈害。』帝原其罪不問。」
以老忽的英明,他恐怕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為了安定人心,放了這個鳥人一馬而已。這從後來王積翁始終沒得到北元大用就應該可以證明。
但景炎八年的王積翁,他的運氣就沒那麼好。但是,在有些後人的眼裡,他的運氣不僅好,甚至還算是個奇跡。
左大搶佔南劍州的行動非常迅速,他一回興化就立即出動,在水師的協助下,很快就攻佔了哪裡。這個戰事進行的如此順利,除了宋軍是水陸並進,也是因為那裡的守軍力量並不強。
等宋軍完全控制了南劍之後,翁州的凌震也已開始率第一旅主力乘船南下。
張世傑這個時候胃口已變大,因為陳子敬已給他送來了消息,福州守軍連五千都不到,它的兵力絕大部分早已被唆都抽走。故此張老大先調集部分江淮軍,增強留守興化的徐汝安的力量。待翁州的宋軍到達時,命凌震直接在福州東面的沿海登陸,同時徐汝安部越過閩江,從北面進逼福州,加上閩江上的水師,從而完全包圍了福州。
說實話,人要是總是窩在一個小島上,也的確有點厭煩。這一放出來,凌震和他的手下根本就不囉嗦,圍城之後立刻就攻城。王積翁連兩天都沒撐到,福州城就被宋軍舀下。
可能有人會認為,你在福建沿海的動靜都鬧得這麼大了,北元怎麼會沒有反應?其實這不是別人沒有反應,而是他們的反應快不了。
當年文帥哥在江西把火基本上全點著了,鬧了半年多,直到八月份,李恆才率軍奔襲宋瑞。張弘范以舟師下嶺南,也走了半年才到的沿海。後人是不能用動車或高鐵的速度來計算對方行動的,飛機就更不對了,更何況當時消息的傳遞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當初張世傑的部下羅飛攻永州,後被史格所敗。但史格之所以能前去增援,是「判官潘澤民間道告急於格,格率所部援之。」也就是說,永州都已經被攻擊了,如果沒人去告訴史格,就是在同一個省,他也同樣還是暫時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
唆都所部被全殲,您只要能稍微封鎖消息,再在其它方面給對方製造點麻煩,又隔了一個省,對方對真正的局勢很難摸清楚。東玩的,不過就是一個時間差。
像王積翁這樣的人,明知道破城之後,自己定將凶多吉少。但是,您要是讓他自殺,他也沒那個勇氣。
後人感到有點奇怪的是:按帝國當時所定的「凡原朝廷官員背叛帝國者,主官無赦,脅從抄家」的規矩,像王積翁這樣既是主官、手上又沾血的傢伙,竟然沒有被處死,而僅僅是抄光了家產,這在當時,可以說是極少的例外。
他們中有人查看了帝國刑部的絕密文檔,當時的帝國刑部尚書徐宗仁在上面留有如下的記錄:
景炎八年某月某日夜,帝曰:王積翁可生,僅此而已。
謎,一個不大不小的「謎」。因為以哪個「陰狠小子」的性子,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
可是,後人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在這背後真正的原因,因為歷史再也無法還原了。
當東去見徐宗仁的時候,他的確有點遲疑,因為他已經將刑部的大權全部交給了這位「益王府的贊讀」,而且他也同樣在考慮以後如何實現後世的、所謂的「司法獨立」。他並不想對刑部的運作進行干涉,更何況現在刑部執行的許多條款,是朝臣們一起重新擬定的。
但他還是去見了徐宗仁。
「先生,對於哪個王積翁,朕想破個例,不殺。」
停了一下,他再度強調:「僅僅是不殺。」
徐宗仁心裡很吃驚,因為小皇帝經常對刑部官員說的另一句話就是:「立規宜慎,立則不可輕破。」
他淡淡地說道:「陛下當知,朝廷的規制一旦確立,是不可輕易改的。況廟堂之上,如何向朝臣們解釋?陛下可以給刑部一個理由嗎?」
東沉默。
許久,在徐宗仁這位他「過去的先生」注視下,他輕輕地說道:「先生說的對,這次是朕的不是。」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徐宗仁撫著顎下之須,臉上露出沉思之色。
東低著頭走在皇宮的院子裡,依然沒太言語。吉安忍不住輕聲地問道:「陛下是否因王積翁曾護駕至福州?」
「不,不是。」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看了看自己這個貼身的影子,又看向了夜空,但他不僅聲音、甚至連眼神都變得有點空洞。「吉安,有些事情,朕是講不明白的。」
因為我無法告訴你們,我之所以想放過王積翁這個鳥人,實際上為得是另一個人,帝國的柱石文天祥。
歷史的記錄告訴我,忽必烈曾詢問過南朝的降臣:何人為治理天下之才,是王積翁言道:「南人無如天祥者。」正因為有了他的話,老忽才極力拉攏這位狀元公。
而當文天祥忠貞不屈時,也是這個王積翁,糾集了一幫人請老忽釋放宋瑞為道士,但他的這個可以保全宋瑞的行為被留夢炎給破壞了。「積翁欲合宋官謝昌元等十人請釋天祥為道士,留夢炎不可,曰:『天祥出,復號召江南,置吾十人於何地!』事遂已。」
也正因為這個事,《宋人軼事》記載如下:
孔公天胤曰:「兩浙有夢炎,兩浙之羞也。」歷明朝數百年,凡留氏子孫赴考,責令書一結云:「並非留夢炎子孫。」方許入試。
我的「仁慈」,本來不過就是想在「賞」與「罰」上,盡可能的做到公正,但很有可能我是錯誤的。因為我「赦免」王積翁的理由,從這個時空來看,已並非基於事實,而是基於「假如或可能」。可公正,恐怕是不能夠建立在「假如或可能」這種推測上的。
也許人的弱點之一,就是有時候會在不知不覺中「迷」進去。
雖然東並沒有再過問這件事,可王積翁的確因為他的行為,真的逃過了一劫。他這個人以後究竟會怎樣,是否還會像原先的歷史上,在東渡日本時被人殺死,這已不是東所關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