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中午,羅恩搭乘一架順路的運輸機飛到了洛杉磯。只是軍用機場相當的偏僻,飛機降落後,他又花了整整兩個半小時,才趕到城裡。這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鐘左右了、羅恩首先來到自己預定好的酒店,將行李放好後,他從大堂那裡拿到了預定好了的晚上6點中的芭蕾舞演出的門票,就匆匆的出門去了。
在劇院的門口,羅恩看到了大幅的海報,那上面,那個扮演王子的演員正把娜佳高高的托起。羅恩看了海報一眼,心裡面不由得微微的有點醋意。
大概是因為距離演出開始還有不小的一段時間,所以羅恩走進劇場的時候,那裡面的人還只有很少的幾個。羅恩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座位,在第六排中間的地方,不遠不近的,正適合觀賞節目。
過了十幾分鐘,進來的人漸漸的多了起來,看來,距離演出開始的時間已經很近了。這個時候,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在羅恩身邊坐了下來。羅恩本人的身高就有一米八幾,而這個人,即使坐下來了,也要比羅恩高了差不多半個頭,站起來恐怕要有兩米高了。這時候,劇場裡的燈光暗了下去,羅恩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帶夜光的飛行手錶,時間已經六點了,看來演出要正式開始了。
幕布緩緩的拉開了,音樂聲響了起來,這支曲子羅恩很熟悉,那是《胡桃機子》的《糖果仙子圓舞曲》。以前娜佳心情好的時候,經常會哼起這支歡快活潑的曲子。隨著音樂聲,各種糖果紛紛登場,伴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這是糖果仙子,這是阿拉伯舞曲——咖啡,嗯,這是中國舞曲——茶,接下來是俄羅斯舞曲——特列帕克。」羅恩一邊看,一邊用惡補的芭蕾舞知識來與之對應。「啊,娜佳出場了,她跳得真是棒極了,簡直就像一個精靈……」
這個時候,坐在羅恩身邊的那個傢伙突然興奮了起來,他站起來高高的舉起他那長得像釣魚竿一樣的手,向著舞台揮舞起來。
「嘿,幹什麼呢!」坐在那傢伙後面的那位不滿意了。這個該死的高個子筆挺筆挺的坐在前面本來就已經影響到他觀看表演了,現在他居然還站起來揮起手來了,這還讓不讓人看了?
後面的抗議讓那個小伙子收斂了一些,他不好意思的坐了下來,而且回過頭去低聲的解釋:「不好意思,我忘形了,我女朋友在上面……」
羅恩注意到,就在那個小伙子站起來揮手的時候,扮演糖果仙子的安娜狠狠地跺了一下腳——特列帕克舞曲情緒歡快奔放,力度變化激烈,節奏動力感極強,這裡面本來就有很多用跺腳打出節拍的聲音。不過安娜的那一下子跺腳聲似乎有點響亮得過頭了一點。
正在翩翩起舞的娜佳都受到了影響,她先是看到了那個大高個,於是在舞蹈中轉過頭去向安娜微微一笑,接著又按著節拍高高的躍起,一雙玉足在空中啪啪啪的敲出連擊,然後起重機——那個胡桃夾子王子又將她高高的托起,並在舞台當中旋轉。娜佳乘著這個機會,又向安娜的那個高個子情人那裡張望過去,卻不想在他的身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羅恩看到娜佳的眼光向這邊望了過來,他就悄悄地把雙手舉到胸前,組成一個愛心的模樣給娜佳看。顯然,娜佳看到了他的動作——羅恩看到,娜佳的雙眼正在閃閃發光,就像璀璨的明星。
王子把娜佳放了下來,娜佳在歡快的音樂聲裡飛速的旋轉,她的舞姿是那樣的優美,美國式的熱烈奔放和俄羅斯式的含蓄低回在這一刻,在她的身上完美地融合了起來。自從和娜佳交往以來,羅恩就經常會去看娜佳的表演。看得多了,原本對芭蕾藝術所知不多的羅恩漸漸也懂那麼點了。以前娜佳的表演雖然很到位,但往往給人感覺還是太過拘束,烏蘭諾娃的味道太足,但現在,羅恩覺得,至少在這一段舞蹈中,娜佳突破了過去限制著她的一些東西,舞出了自己的xing靈。
觀看芭蕾的人雖然不算太多——劇場裡還有四分之一的座位空著——但懂得芭蕾的人卻並不少,娜佳這段表演頓時打動了他們。等到這一幕結束的時候,他們紛紛報以最熱烈的掌聲。
完整的《胡桃夾子》很長,所以一般情況下,大家演片段的時候更多。比如說這次,就只演出了「糖果山」的這一幕。其實這種情況無論在中國還是外國都不少見,孔尚任的《桃花扇》從寫出來到21世紀10年代結束,完整演出的次數不超過一隻手的手指,而希特勒最喜歡的作曲家瓦格納的歌劇《尼伯龍(河蟹)根指環》更是從來都沒有完整的上演過——哪怕在希特勒時期。
按照節目單,這個片段演完後,還有一段餘興節目。娜佳將表演獨舞——天鵝之死。這個安排原本是擔心娜佳和美國演員們配合不好而採取的補救措施。和需要很多人配合的《胡桃夾子》不一樣,在獨舞中,娜佳的水平更容易發揮出來一些。
《天鵝之死》是最為經典的芭蕾獨舞了。二十世紀初,俄國著名芭蕾舞演員安娜?巴甫洛娃應彼得堡皇家歌劇院的邀請,在貴族會館舉行的一次音樂會上表演獨舞。音樂選用了法國作曲家聖桑《動物狂歡節》組曲中的第十三曲,即由大提琴與鋼琴演奏的《天鵝》。由於當時的芭蕾作品常用」天鵝」作為標題,所以編導米哈伊?福金將之改為《天鵝之死》以示區別。
如今,這部當時只用了不過五六分鐘就編出來了的舞蹈作品已經成了俄羅斯新芭蕾的象徵,無數的演員都表演過這個舞蹈,娜佳以前也不止一次的嘗試過這個舞蹈。
不過現在,羅恩對娜佳的表演倒有些擔心起來了:娜佳剛剛取得了頓悟式突破,這固然可喜可賀,但這種突破還沒有沉澱下來,還不穩定。如果是在突破前,娜佳中規中矩的舞蹈起來,雖然無法和那些真正的大師相比,但也絕對不會出什麼亂子。但現在,處在過去的規矩和現在的突破之間的娜佳可就沒有這樣的穩定性了,她固然可能舞蹈得更好,也可能因為舊習慣和新思路的糾結而完全亂了套。
而且,在風格上,《胡桃夾子》和《天鵝之死》的差別也很大。《胡桃夾子》裡面「糖果山」這個片段中充滿了歡樂和趣味。而《天鵝之死》則完全不同,它描繪繪瀕死的天鵝渴求重新振翅,孤身隻影在平靜的湖面上艱難掙扎,最終默默死去,以象徵人類在現實生活中與死亡,命運進行不懈反抗的悲劇精神。《天鵝之死》優雅而又沉重悲壯,和《胡桃夾子》完全是兩個極端。
不過現在改節目單顯然是不可能了。趁著幕間休息,羅恩起身,向後台方向走去。他身邊的那個高個子也跟了過去。
「您一定是羅恩將軍吧?」高個子問。
「是的,您是?」此時羅恩並沒有穿軍裝,他也不認得那個人。
「羅伯特?休斯。」那人向他伸出手來,「我聽安娜提起過您,剛才我看到娜佳向你微笑的神情,我就猜想,您一定是羅恩將軍。」
羅恩握住了那人的手,那人的手很大,骨節很粗,手掌上卻沒什麼肉。
一個工作人員試圖攔住羅恩,羅伯特站了出來。工作人員顯然和他很熟,他們小聲地說了幾句話之後,那個工作人員就讓一邊用羨慕的眼神看著羅恩,一邊開了道路。
後台一片忙亂,演員們正在忙著卸妝。也許是因為羅伯特的身高太過顯眼,安娜老遠就看到了羅伯特和羅恩。她很高興地拉著還沒來得及換裝的娜佳跑了過來:
「你可真是給了我們娜佳一個驚喜呀!怎麼事先也不說一聲……你這個笨蛋,老是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出洋相,你看看人家羅恩的那個舉動多好呀。」一邊說,安娜還一邊模仿起羅恩的動作。然後她一把把正準備裝一把惱怒的娜佳推到羅恩的懷裡。
「好了,不佔用你的時間了,抓緊時間喲,馬上就是你的節目了!」
羅恩抱住了娜佳,娜佳稍稍掙扎了一下,見沒能掙扎出來,也就不再亂動了,只是把頭深深的埋進羅恩的懷抱裡。
「娜佳,你今天跳的太好了!」羅恩用雙手捧起娜佳的小臉,凝望著她的眼睛說,「至少在這個片段裡,你已經跨越了以前的自己。我真為你感到驕傲。我從來沒想到過,我的娜佳可以這麼美!我的醜小鴨變成白天鵝了。」
「難道我以前很醜嗎?」娜佳似乎有點不高興,微微的皺起了眉毛。
「不,當然不。」羅恩繼續凝望著她的大眼睛,「只是不像今晚,娜佳,你不知道,今晚你真是美得動人心魄。」羅恩停頓了一下,他看到娜佳閃閃發亮的大眼睛裡蒙上了一層霧氣。
「哼,你總算知道來看我了!你知不知道,每次……」娜佳停住了,她的肩膀抽動了起來,晶瑩得猶如鑽石一樣的淚水大粒大粒從眼眶裡湧了出來。
「我知道,寶貝!」羅恩,一邊低聲說著,一邊低下頭去,準備吻去她面頰上的淚珠。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喊道:「娜佳,快來換服裝!要上場了!」
娜佳像是從夢中驚醒過來了一樣,她猛地從羅恩的懷裡掙脫出來,一邊自己抹掉臉上的淚水,一邊回應道:「知道了,馬上過來!」
然後她回過頭,向羅恩露出燦爛的如同雨後新露出的太陽般的笑容,以至於羅恩覺得她臉上的那些還沒來得及擦掉的淚珠都反射出了五彩的光暈。
「羅恩,我親愛的,不要擔心我!」娜佳說,「回到觀眾席上去吧。我的下一個舞蹈會更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