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越來越微弱,身子也越來越冰涼,甄命苦突然覺得從未有過地恐懼,將她緊緊地抱著,用手掌摩擦著她的身子,試圖讓她暖和起來,嘴裡說著:「宇文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鵝鵝怎麼辦,她現在在哪?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讓我怎麼做,只要你肯放過她,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宇文晴強打起精神,顫抖無力的手抬起來,在自己腰間的絲綢腰帶裡掏了幾掏,似乎想要拿什麼東西出來,甄命苦急忙問:「你要拿什麼,我幫你!」
他伸手從她的腰間取出兩個精緻的小銀盒來,上面鑲嵌著兩顆珠寶,一顆綠翡翠,一顆紅寶石。
宇文晴虛弱地說:「這兩個盒子,是我從朱粲的密室裡偷出來的解藥,綠盒子裡裝的,能徹底解去你或者你妻子其中一個人身上的屍蠱毒,紅盒子裡的藥雖然也能暫時壓制你體內屍蠱毒素的侵害,卻會讓你身體裡的蠱毒再無藥可解,三年一過,你就會變得像我現在這樣,朱粲在三年前就給我服下了這種解藥,如今我的時間已到。」
宇文晴淒然一笑,將她的手臂抬了起來,月光下,隱約可見她白皙的皮膚下,有蟲子一樣的東西在湧動。
想起朱粲曾給他演示的屍蠱毒發身亡的慘烈景象,甄命苦寒毛都豎了起來。
「其實你應該很清楚,朱粲是不會把解藥交給你和你娘子的,他只是在利用你,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多少,你妻子會像我一樣淪為他新的玩物,你也知道你沒有退路,朱粲一旦發現我偷了他的解藥,他會毫不猶豫殺了身邊所有受控制的人,服不服藥,服哪一種都是你的選擇,解藥只有一顆。」
甄命苦沒有一絲猶豫,打開其中的紅色盒子,取出裡面的一顆紅色藥丸,張口吞了下去。
宇文晴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得那樣甜蜜。
甄命苦臉露焦急,低頭問:「鵝鵝在哪?」
宇文晴不答,輕聲說:「甄命苦,你抱抱我好嗎?我真的好孤獨,一直都是一個人,我也好想有人疼我,有人關心我……」
甄命苦聞言抱緊了她,手突然摸到她背後濕漉漉的箭支,大吃一驚。
他很快便明白過來,粲密室裡的解藥顯然並不那麼好偷,裡面一定是暗藏機關,一不小心就會觸發暗器,她已經受了重傷,憑她如今的身體狀況,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我帶你去看大夫!」
他匆匆說了一句,正要抱她起來進城中就醫,突然肚子劇烈絞痛起來,頭疼欲裂,他抱著宇文晴滾倒在了地上,渾身如針刺般疼痛,宇文晴用盡全力,從他懷裡掙扎出來,看著他蜷縮成一團,疼得冷汗淋漓的樣子,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溫柔,輕聲道:「我真的很羨慕張姐姐,一直都是。」
說完,艱難地站起身來,朝白河的河心走去。
……
甄命苦眼睜睜地看著她脫去腳上的繡花鞋,脫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潔白如玉的嬌軀,赤著腳一步一步地走入了江中,渾身劇烈的疼痛讓他根本不受大腦控制,只能聲嘶力竭地對著她大聲吼叫,卻無法阻止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第一次感覺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大吼大叫卻無法掩飾心中的恐懼,他突然發覺自己一直以來對宇文晴實在太壞,簡直罪不可恕。
宇文晴沒入江中前回過頭看他的那一眼,帶著解脫和小女孩般的快樂,讓他如遭雷擊一般,再也叫不出聲來,眼角無法抑制地湧出一股熱淚,緩緩順著臉頰流下。
宇文晴終於沒入了靜謐的白河中,月色如銀,照在平靜的江面上,微風輕撫,甄命苦嘔吐起來,將肚子裡的所有東西嘔了出來。
吐出來的是一灘觸目驚心的血塊和依舊在蠕動的黑色蟲子。
嘔吐過後,身子再沒有了疼痛的感覺,頭腦也清醒了,手腳恢復了知覺,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向河邊,跳入了河裡,潛入水中。
夜裡的河中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水中的狀況,他反覆地潛入江中,下潛,浮起,吸氣,下潛……
整整一個時辰,他在江裡大喊大叫,卻哪裡有宇文晴的蹤影。
他拖著筋疲力盡的身子,游回了岸邊,坐在她脫下的鞋子衣服邊,將她的鞋子衣服捧在懷裡,望著江面發呆。
天亮之時,一直不見蹤影的張氏出現在白河岸邊,嘴裡焦急喊著「相公」,沿著河岸四處尋找,終於找到了河岸邊的他,他正木無表情地看著河面,雙目失去了光彩,如同一個迷失方向的孩子。
直到張氏跑到他身邊,他才微微抬起頭,看著張氏那因跑了長長一段河堤而顯得紅潤動人的容顏,一切都似乎已經明白了,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三年解藥和永久解藥,他吃下的,就是解藥。
張氏昨天一定是被宇文晴藏在了某處,服下了解藥。
他打開另一個綠色的盒子,裡面是一顆綠色的藥丸,藥丸見光破裂,從裡面鑽出十幾條已經孵化出來的屍蠱蟲,見光化成了一團黑色液體。
昨晚他若是服用這一顆,他此時已經成了一具白骨,宇文晴用她的性命跟他做了一個俄羅斯輪盤遊戲。
張氏從來沒有看過他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眶濕了起來,默默地坐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看著江面。
「鵝鵝,讓我抱抱你。」
張氏轉過身來,將他的頭摟進她溫暖豐滿的胸脯裡,她知道他最喜歡這樣抱著她,他說他喜歡她懷裡的香氣,就像被埋在玉蘭花叢中一樣,讓他心神安寧。
良久,從她懷裡傳來他重重的鼾聲。
張氏輕輕地讓他躺平,讓他用最舒適的姿勢躺著,把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低頭看著他,幫他輕輕整理起已經風乾卻凌亂不堪的頭髮,用她動人的嗓音輕輕哼起了哀傷婉轉的歌謠:
「孤兒生,命獨當苦。
頭多雞虱,面目多塵土。
夏無衣,冬無褥,淚下涕落,悲欲哭。
居生不樂,不如早去,地下黃泉路……
相公啊,興許那兒才是晴妹妹的歸宿呢,她的仇還要你幫她報呢,你怎麼能頹廢不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