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了宋金剛等人藏身的地方,甄命苦扶著張氏下了車,在她的一臉好奇中,他牽著她的手,走進了破爛的房子。
當張氏看見宋金剛和劉二妹兩人時,一時間愣在那裡。
宋金剛和劉二妹兩人也呆住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這種地方看見張氏。
看著容光煥發,嬌艷動人的張氏,宋金剛眼中閃過一絲懊悔和愧色,劉二妹卻一臉妒忌。
「相……宋大哥,劉姐姐。」張氏本習慣性地想稱他為相公,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相公已經不是這個宋金剛,及時改口叫宋大哥,有些忐忑不安地偷偷看了甄命苦一眼,見他並沒有任何異樣,這才鬆了一口氣。
「張姑娘。」
三年不見,再加上承甄命苦的恩情,宋金剛變得客氣了起來,劉二妹只是冷哼了一聲,並不招呼。
三人相對無語,許久,宋金剛才說了一句:「我爹幾個月前已經走了,臨走前一直念著你的名字,他說這些年承蒙你的照顧,是他對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諒他。」
張氏聞言渾身一顫,好一會,眼淚汩汩流了下來,宋老頭雖然一直對她不好,可畢竟兩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驟然聽見他的死訊,所有之前的恩恩怨怨都化為了烏有。
甄命苦走了過來,將她輕輕摟在懷裡,將手中的一包創傷藥朝宋金剛丟了過去,冷冷說:「拔箭止血,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我帶鵝鵝來,是想讓她跟你們了結以往的恩怨,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甄命苦的女人,以後都會是,她已不再欠你們任何東西,希望這一次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不然下次戰場上再見,刀劍無眼,別怪我出手無情。」
劉二妹氣得眼睛一瞪,正待喝斥幾句,卻被宋金剛一把攔住,搖了搖頭,幾個人扶著他,出了門,上了馬車,飛快遠去。
……
張氏在他懷裡哭了好久才止住哭聲,美目紅腫,甄命苦靜靜地摟著她,也不出言安慰。
「相公……」
「幹嘛?」
「謝謝你。」
「別光用嘴說,得用行動。」
張氏含著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抬起頭看著他,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癡癡地問:「你為什麼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呢?」
甄命苦笑著:「哪裡不一樣了,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要說不一樣,就是人長得磕磣了點。」
「呵呵,我不是說樣貌啊,我說的是你的想法,換了別人才不會真心喜歡我這樣的寡婦,你卻還讓我跟前夫見面,為什麼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似的?」
甄命苦眉頭一皺:「什麼叫別的男人不要,我要是一天不抓緊你,說不定哪天你就被人搶走了,不知有多少男人垂涎你的美色,楊侗那小子不是還沒死心嗎?至於我為什麼不在意,是因為我知道我娘子心裡只有我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以後也不會有其他庸俗男人能讓娘子你看得上眼,相公的魅力你不是不知道,是多少女人的夢中情人,哪天你要是不愛我了,隨時都還可以另找一個。」
「找得到人家這麼美的麼?」張氏咬著唇問。
甄命苦哈哈大笑,低頭親了她香唇一下,擁著她的小蠻腰,說道:「走,相公帶你去一個地方。」
……
兩人坐在林間一片空曠的草地上,她偎依在他的懷裡,清晨的陽光灑落在兩人的肩上,他們面前的空地上,是一堆堆土堆成的荒塚,足足有上千個土墳。
她聽著他說起這些墳堆的故事,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最前面的一個小墳包,跟其他墳包不一樣的地方是,上面有一塊用小刀刻出來的墓碑,寫著一個長長的少數民族名字。
「安卡拉蒂亞。」張氏輕聲念著,「好美的名字,是個女孩子嗎?」
「嗯,才十五歲,是白依族的公主,很善良很漂亮,純淨得像天空中的白雲,雪原上的白雪,喜歡唱歌,她一直不服氣我說你的歌聲比她唱得還好聽,一直嚷著讓我帶她見見你,要跟你比拚一下歌藝,還說長大後要把我抓進族裡當她的駙馬,不在意我娶了妻子,她可以當小的,還說白依族的男兒都以養活多個妻子為榮。」
甄命苦說這話時,語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
張氏喃喃道:「我肯定唱得沒她好聽,相公,你跟我說說她的故事吧。」
……
三年前的朔方,被突厥騷擾得百業凋零,百姓紛紛背井離鄉,向長安逃亡,朔方的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抓的抓,到他被充入朔方邊防軍時,偌大的朔方城只剩下了兩萬多戶人家,街道上幾乎看不見人影。
朔方邊防軍的指揮使是一個肚大腸肥,沉迷女色的酒囊飯袋,剋扣糧餉,淫人妻女,濫用私刑,無惡不作,見百姓齜牙,見長官就搖尾獻媚,見突厥兵就落荒而逃就是這人一生的寫照。
邊防軍中的士兵沒有人不恨之入骨,梁師都雖身為朔方郡守,一方面對這指揮使頗為不滿,另一方面卻還要依仗這個指揮使與突厥搞好關係,左右為難。
這個指揮使是大隋將軍,暗中卻與突厥有著千絲萬縷的曖昧關係。
因為有他在,突厥大軍才沒有揮軍南下,攻打朔方,不然以朔方當時的城防,早就已經淪陷在突厥的鐵騎之下。
甄命苦剛到了朔方的半年裡,作為新兵的甄命苦經歷了大大小小數十次與突厥兵的遭遇戰,每一次都是以己方損失慘重告終,靠著過人的身手和強烈生存意志,他狼狽地活了下來。
看著身邊一個個新兵死在戰場上,他漸漸學會了麻木和冷漠,他都已經懶得去記這些人的名字了,在戰場上,任何同情和憐憫,都會讓他變得軟弱,成為敵人獵物,就算沒有敵人虎視眈眈,也會被自己人出賣,他改變了很多對人的看法,陰暗的,悲觀的,改變都是為了讓自己能存活下去,活下去是為了能有一天再次將他心愛的妻子擁入懷裡。
他從火長,升到了隊正,這並不是什麼光榮的職務,只是代表了他已經送走不下十批的新兵蛋子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