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歌》有云:「一九二九難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對於北方的民眾來說,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就是三九到四九這十幾天了。這時節不但天寒地凍以致滴水成冰,還可能大雪紛飛弄得封山阻路。如果沒有特別必要的事情要做,一般人在這些天裡都會盡量躲在家裡「貓冬」,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更別提啟程遠行了。東三省有俗語說「三九四九,棒打不走」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小說章節。
周凌風此刻明顯是「反傳統」的代表人物,他不僅沒有躲在天津的小洋樓裡享受溫暖,而且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跑到了寧夏銀川。當然,所謂的「神不知,鬼不覺」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此刻就連他自己都已經不這麼想了。
按照原本的計劃,銀川這裡應該有一個聯絡站與他聯繫,更應該有一架隨時待命的飛機將他直接送往新疆迪化。可是,他到達這裡已經快兩天了,卻始終沒能等到早該出現的聯絡。
天津已經失守了。
這是周凌風前幾天從收音機裡聽到消息。這個消息雖然讓他的心裡有些發寒,也有些擔憂,但卻遠遠到不了喪失信心的程度。他堅信黨國用心經營的聯絡線不會那麼容易就被瓦解,自己執行的又是委員長親自批示的「絕密任務」,這相當於自己在執行任務的guog中擁有極高的權限,所有的部門都應該為自己提供便利。更何況,那股紅色的狂潮暫時還沒有衝擊到腳下的城市。
不過,這裡還能堅持多久呢?
周凌風被心裡突然躥出的念頭嚇了一跳,他趕忙狠狠甩了幾下腦袋,將這個極為恐怖的念頭甩出體外。
略略靜默了一會兒平復下思緒。周凌風抬手看了看手錶,隨後抓起外套走出了房間。他首先走到街角,在假裝翻看小攤物品的時候,隱蔽的瞥了一眼巷口的牆壁。那裡有他用暗語刻下的聯絡符號,不過,此時的符號周圍除了多出幾個孩童的塗鴉之外。並沒有出現他一直在等待的回應。
微微皺了皺眉,周凌風掏出口袋中的眼鏡帶了起來,扭身向郵務所走去。進了略顯清冷的大廳,他首先不著痕跡的觀察了一下周圍情況,隨後信步走向窗口。短短幾步的路程裡,一個原本面相陰狠的男人就在一幅黑框眼鏡的幫助下產生了奇異的轉變,瞬間化身成一個頗帶書卷氣的男子,彷彿剛從學堂裡走出的教書先生。由此可見,周凌風作為特務的「功夫」著實不可小覷。
可惜的是。不論他的「變化功力」有多麼深厚,這份能力也做不到無中生有。從窗口後面的工作人員那裡,周凌風依舊沒有收到自己期盼的回復電文。無奈之下,他只好再次用密文寫就了一封電報,向另外一個聯絡站發了出去,而後就黯然離開了郵務所。
回到臨時的住所,周凌風將外套甩在了椅子上,隨後狠狠地將自己摜在了床上。一時間頓感疲憊萬分。數日之前,一種十分糟糕的預感就開始在他心中盤旋不休。攪得他心神不寧。最近這兩天情況更是像猛烈的催化劑一樣,轉瞬之間就把那份預感壯大了數倍,彷彿已將胸口堵得滿滿當當。
已經是第三天了,難道……
周凌風甩了甩頭,將腦袋埋在枕頭裡靜默了半晌,隨後起身點了一支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直面心中最糟糕的猜想。
機密極有可能已經洩露了。原本設定的所有聯絡暗碼都不管用了,聯絡站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被完全拔起,現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我……被出賣了!
媽的!
周凌風狠狠地在床鋪上捶了一拳,蒼白的面皮上瞬間湧上一股血紅。不過。長久以來的「職業磨礪」讓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再次點燃一支香煙之後,他在屋子裡踱著步子思考起了對策。
還沒到絕路!
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動用「那條線」了。這條線是我自己暗中培養的,沒有任何人知道。雖說這條線的能力沒那麼大,不過,我的手上可有委員長的手令,應該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周凌風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那張貼身攜帶的手令在毛衣下返回了微硬的質感。一絲微笑爬上了他的臉龐,將嘴角扯成了陰冷的弧度。
不管在哪個站點出了問題,不論是什麼人將自己賣給了敵人,周凌風都堅信自己可以逃出生天。這一點毋庸置疑,因為那是無數個潛伏在敵人內部的日日夜夜所沉澱出的信心,是自己那雙就算帶著皮手套都能隱隱散發出血腥味的手所掌握的力量。
事實證明,周凌風的信心並非空穴來風。在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他當即離開了臨時的居所尋了另外一個地方落腳。隨後,他急忙通過那條只有自己知道的暗線聯繫到了軍方,在懷中那份手令的幫助下弄到了一架可以將他送到迪化的飛機。
次日下午,周凌風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在駐軍的手裡敲詐出一些必要的補給和一輛吉普車之後,他毫不遲疑的一頭扎進了廣博的大漠,正式脫離了纏繞自己數天的陰霾。
在這本應該大肆慶祝的時候,周凌風的笑容卻被一個驚悚的發現憋回了肚子裡。他感到自己的背後出現了眼睛,而且,還不止一雙!
敵人,現身了!以一種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方式。
事已至此,恐懼之類的東西自然沒什麼用。周凌風深知在和同行的對決中,先手就等於是生命。好在他發現的不算太晚,依舊有機會去應對。
繞路兜圈子,變裝換身份,棄車換駱駝,甚至還用金條買了替身。數天之中,周凌風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與緊追在身後的敵人周旋,同時緩慢的向著自己的任務目標靠近。而當他十分接近目的地的時候。他明確感覺到自己身後的那些「眼睛」,已經被甩得沒了蹤影。
這一發現讓周凌風暗自欣喜不已,不過他卻絲毫不敢放鬆。俗語說:最瞭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這句話反之亦然。始終在「最前線」進行戰鬥的周凌風可不像坐在辦公室裡的那群上官一樣自大,他十分清楚敵方的那群同行們到底有著怎樣的本領,甚至在心裡隱隱對他們有種恐懼感。就連自己這次「絕密任務」都能給鑿出漏洞的傢伙,難道還不夠恐怖麼?
雖然暫時搶到了一些先機。甩開了那些「眼睛」。不過本著內心深處對於敵人的敬畏,周凌風還是小心謹慎的再次換了幾次駐地和裝束。在仔細觀察之後,確定已無隱患的他這才重新買了幾隻駱駝,雇了一個當地的嚮導直奔位於沙漠深處的目的地。
幾日後的深夜,周凌風在嚮導的帶領下找到了那份卷宗上指示的地點。甫一到達,他立馬就把嚮導捆了起來,並且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對嚮導展開了極為血腥的嚴刑逼供,直到嚮導按照他的要求完整畫出了出入這裡的路線圖方才作罷。
對照著自己一路走來的記憶,周凌風開始反覆確認手中這張線路圖的準確性。並在時隔一天之後,再次逼迫那名嚮導畫了一張。兩相對比之下,完全確認無誤。周凌風這才解開了捆綁著嚮導的繩索,隨後用一顆子彈將這個可憐的維族朋友送去見他始終念叨著的胡大。
將嚮導的屍體隨意扔到了一個沙坑裡,周凌風真正的任務才算正式開始。從這一刻起,他開始不斷地探索周圍那些風化嚴重的岩石洞穴,努力尋找著那份卷宗上提到的「神秘遺跡」。雖然,在他的心裡並不太相信那個所謂的遺跡之中真的會有「能夠控制世界的力量」。
兩日之後。周凌風再次兩手空空的從一個洞穴中鑽出,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自己的營地。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在帳篷裡迎接他的不光只有自己急需的清水,還有一隻黑洞洞的槍口!
「你總算回來了,等你很久了。」持槍的蒙面人彷彿老朋友一樣打著招呼,不過周凌風卻一點兒都沒感覺到親切。
「好漢饒命!饒命啊!」周凌風故作驚恐的連連後退,「你要什麼儘管拿走。留只駱駝給我就行。」
「別動!再動開槍了!」
「我不動,我……」
「行了,別演戲了,周處長!」蒙面人瞇了瞇眼。
「什麼周處長?我是來挖墓找金子的。」即使被點破了身份,周凌風的神情依舊毫無破綻。
「周凌風。陸軍少校,軍統天津站行動處處長,代號『鯊』!」蒙面人緩緩向前踏了一步,顯得胸有成竹。
「我真的是來找金子的,不信你看……」
周凌風絲毫不為所動,依舊繼續著自己的表演。口中搪塞的話語還未說完,他突然伸腳踢翻了帳篷口放著的皮包,將故意放在最上層的金條灑了出來。
火紅的太陽正在頭頂肆虐,突然散落一地的金條霎時綻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持槍的黑衣人顯然沒能料到這種變化,頓時被刺目的金光晃得偏了下頭,而這一瞬間,恰恰正是周凌風等待的機會。
周凌風見狀虎吼一聲,猛地俯身前衝,一把就將蒙面人撲倒在地。正在悔恨不已的蒙面人自然不甘示弱,狠狠掄起拳頭打向他的腦袋。霎時間,二人拳來腿往猶若狂風,膝撞肘擊彷如暴雨,當即就在滾燙的沙地上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
「呯」的一聲槍響,周凌風猛地彈到了一邊,肩頭頓時血流如注。他咬了咬牙,不顧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扭身狠出一腳,當即就將蒙面人手中的槍踢飛了出去。眼見蒙面人回身拾槍,周凌風急忙連滾帶爬的站起了身,撒腿就向不遠處的巖洞群猛跑而去。
蒙面人見狀暗罵一聲,當即抬腿急追。怎奈剛剛撿槍的動作著實耽擱了一些時間,不免就被狡詐的周凌風甩開了一些距離,一時難以接近。
二人在巖洞群中你追我逃的跑了半天,彼此之間的距離既沒有變長也沒有縮短,不得不說,這周凌風著實有著一份好運氣。
事實上,這種詭異的情況完全是拜此處的特殊地形所賜。二人腳下的這個巖洞群是個典型的雅丹地貌,四處都是被風沙摧殘出的碎石孔洞,彷彿一個破碎的巨型蜂巢。這些巖洞的規模有大有小,有的封閉帶頂,有的敞開露天,不但通道七扭八歪的彷如迷宮,就連光照都是忽明忽暗的變化不休。如果不是這些惱人的東西不斷阻擋著蒙面人的腳步,已經受傷的周凌風早就無處可逃了。不過,再好的運氣也總有用完的時候。緊追不捨的蒙面人終是尋了一個機會舉起了手槍,隨後咬牙扣下了扳機。
「呯!」
一聲爆響在巖洞中四處亂躥,迴盪不休。可那飛出的子彈卻並沒有帶出一絲血花,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在蒙面人瞄準射擊的那一瞬間,跑在前面的周凌風卻突然矮下了身子,好巧不巧的躲過了身後射來的子彈。
這小子竟然這麼邪門兒,不但背後長眼,竟然還能躲子彈?!
蒙面人暗自驚詫不已,就連腳下急追的步伐都遲疑了起來。不過,轉瞬之間他就將這些念頭扔出了體外,加緊步伐奔向並沒有趁機拉開距離的周凌風。
走近一看,原來周凌風根本不是躲開了他的子彈,只是在他開槍的時候恰好陷入了一個地洞裡,此刻仍在緩緩的下沉。
糟了!是流沙坑!
眼前的情況讓蒙面人心中一緊,想起組織上交給自己的任務,蒙面人趕忙扔下手槍撲了過去,死死抓住周凌風的胳膊,打算將他拉出沙坑。
先前那番激烈的纏鬥追擊將二人的衣物弄得滿是污損,蒙面人用來遮擋面目的黑布自然早就不知去向了。方才追逃的時候周凌風沒時間回頭觀瞧,此刻蒙面人突然撲過來救他,周凌風頓時就被這張無比熟悉的面容驚得瞪大了雙眼。
「小……趙!」
已然堆積到胸口的沙子將周凌風的聲音擠得份外微弱。他想說些什麼,不過肺裡殘存的空氣卻無法再將聲音頂出咽喉。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看見小趙的嘴唇正在不停地開合,不過耳朵裡除了巨大的轟鳴聲之外卻什麼都沒聽見。
終於,周凌風感到手中一輕,身子一沉,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