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認親的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怎麼可能?!」落英、落翹異口同聲,由於太過吃驚的緣故,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正端著點心進來的梅枝,嚇得差點兒打翻了手裡的東西。
明玉也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與明菲對望一眼,齊齊將目光落到韓氏身上。
韓氏倒是已經平靜下來,道:「結果就是這樣,昨兒我離開王家時,七妹妹還沒有清醒過來,太醫倒是確定了,她勞累過度,兼之體虛。」
香桃道:「想必七姑奶奶一直都醒著,可鑒定出結果來,憲哥是王家的血脈,她怎麼還昏迷?」
大概她自個兒也沒想到吧,韓氏卻沒把這話說出來。
落翹憤憤不平地道:「如王家這般,怎麼還有這樣好的命?以為他家已經……沒想到,憲哥竟然是王家的血脈!」
明玉瞪了落翹一眼,落英琢磨著低聲懷疑:「莫不是哪裡出了錯?」
怎麼可能出錯,最開始打了一碗水,讓那姓王的滴了一滴血,憲哥的血滴進去,兩滴血很快就融合到了一塊兒。
李姨娘與王夫人的心腹嬤嬤大驚之餘,李姨娘又說是五奶奶、韓氏做了什麼手腳,畢竟碗和水都是這邊的。
此話一出,氣得五奶奶顧不得在王家,周圍還有很多人,又狠狠扇了李姨娘一個耳光。
李姨娘捂著火辣辣痛疼的臉頰,卻不肯服輸,冷笑道:「反應這般激烈做什麼?大奶奶已經說著這個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脈,不管她是神志不清了還是怎麼著,也不能這麼草率就肯定。王家的血脈,豈是你們說混淆就能混淆的?我就不信,在這之前你們沒有得到信兒,老爺吩咐人將孩子帶去書房,你們藉著孩子吹不得風不肯,豈不是在拖延時間?」
五奶奶恨得磨牙:「你倒是說說,有什麼法子能作假?」
李姨娘自然不曉得:「陳五奶奶、陳六奶奶都是飽讀詩書的人,出身也比我好,自然曉得用什麼法子。」
五奶奶氣得臉色鐵青,想著明珍這會子還昏迷著,朝三老爺道:「也罷,既然這個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脈,我們將七妹妹和孩子都帶走就是了!已經把七妹妹逼成了這幅模樣,難道陳家的女兒就理所當然該受這些氣?!」
韓氏在抱夏聽得正屋的動靜,當時也大吃一驚。她們幾乎認定憲哥不是王家的血脈,沒想到……
當然,她們也根本沒有做什麼手腳,只是商議了當鑒定出來這個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脈時,該如何應對,如何保全陳家以及這個無辜的孩子。自然,也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保住明珍。這是相輔相成的,明珍做了錯事,該得到的懲罰已經得到了。
更多的,她們考慮的是這個問題,卻沒想過當鑒定出憲哥是王家的血脈時,會怎麼樣。
王夫人的心腹嬤嬤也難易接受這個結果,只是見王老爺臉色黑沉,卻不敢說話。李姨娘是已經沒有退路了,不怕把事兒越鬧越大。
五奶奶等人愈是生氣,她愈發說是心虛,才不敢再一次鑒定。氣得五奶奶指著她的手止不住地發抖,李姨娘冷笑道:「這個孩子若不是王家的血脈,就能由著你們把孩子和王家大奶奶都帶走?她做出這樣的事體,王家養她、養這個孩子也養了好幾年,難道該我們王家理所當然接了這個冤大頭?!」
別說五奶奶氣得說不出話來,韓氏也被李姨娘一番言辭氣著了,三老爺氣得摔了手裡的茶碗,五爺沉不住氣,見王老爺不說話,看了看四周,冷聲問:「還有誰懷疑這結果?」
屋裡眾人有吃驚的,也有疑惑的,但卻都不說話。五爺當即朝李姨娘和王夫人的心腹嬤嬤道:「你們還要鑒定,為了明明白白,那就再鑒定一次,你們去預備鑒定所需之物!」
李姨娘聞言,垂著頭被隱藏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自然,再一次鑒定的結果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兩滴血根本不能相溶。這彷彿是在替李姨娘說話,果然是五奶奶和韓氏做了手腳。
今兒五奶奶、韓氏自明珍不大好就來了,五奶奶更是一早就來了,她們幾乎一天都在這院子裡。憲哥不是王家的血脈,滴血認親是絕對避得了一時,避不了長久,而李姨娘也說的在理,五奶奶和韓氏的的確確拖延了時間。
看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結果,王老爺臉色愈發暗沉可怕,彷彿週身都繚繞著一股子瘴氣。
這個結果,五奶奶自是不服,依著李姨娘之前話裡的意思,明珍和孩子都可以跟著回陳家,但卻是王家將明珍休離,趕出王家!且王家養了這個孩子幾年,明珍連自個兒的嫁妝也拿不走!
「剛才說我們作假,難道這會子你們就沒有作假?!誰知你們使了什麼法子,讓……」
五奶奶的話卻被王老爺冷聲打斷:「夠了!當初憲哥早產,太醫就斷言難養活,這個憲哥不是王家的血脈,也不是兒媳婦自個兒生的。不孝子成了這麼個模樣,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王家的血脈,他如今都是我王家的子孫!」
李姨娘哪裡肯服氣,五奶奶、三老爺更是不服氣。就算王老爺承認了這個孩子是王家的孩子,卻沒有承認明珍。
更何況,事實是她們根本沒有作假。
正在這個時候,前去請太醫的嬤嬤回來了。兩方人馬皆不可信,第三方總該值得相信。
韓氏立即吩咐嬤嬤去正屋傳話,三老爺一聽太醫來了,義正言辭,態度強硬非要太醫親自來驗證。
「我們到底沒人是懂得醫道的,太醫的話想必誰也不會疑心。若太醫鑒定出這個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脈,親家老爺要如何處置她們母子,我們陳家絕無二話可說!」
王老爺根本不願把這樣的家醜鬧到外人跟前去,明珍還昏迷著,昏迷之前神志不清,即便這個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脈,她失去親兒子也會得到人們的同情。反之,王家將她逼瘋,反而與王家不利。但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王家的血脈,王老爺也的的確確想弄清楚,否則也不會由著李姨娘鬧。但也僅限於在王家後宅。
王老爺狠狠瞪了一眼李姨娘,李姨娘卻是有些心虛了。到底也是個有心思的人,幾句話就把王老爺的心聲,明珍的意圖說得明明白白。
五奶奶懶得與她理會,一字一句只對著王老爺說:「是不是王家的血脈,到底要有個明確的結論,七妹妹遠離京都,一人之力在蘇州照顧王家唯一的血脈。可有人想過她那兩年是如何過來的?憲哥是去了蘇州,遠離你們這些人才好起來。憲哥出生的日子不好,因此不受待見,只怕也並非不受待見這般簡單,根本是容不得他!」
這話自然再一次觸及王老爺的痛處,當初王夫人處置靜悟師父姐姐母子,是得到王老爺的首肯。為了保護王家的聲譽,因此容不得孝期就出現那麼個孩子。
五奶奶說完,就拉了五爺一把:「相公去把太醫請進來!」
三老爺聽了,聲色俱厲催促了一聲,五爺點點頭,直奔而去。
王老爺難得低下頭與三老爺說好話,三老爺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去?
第三次鑒定,在三老爺的要求下,所需之物皆讓太醫預備,五奶奶身邊的嬤嬤,以及王夫人的心腹嬤嬤監督。
「……總共鑒定了三回,第一回和第三回鑒定出結果,憲哥的確是王家的血脈。」韓氏想到昨兒的事,由不得又歎了一聲。
「雖大傢伙仍舊不免疑心,但鑒定的結果就是這般。」又想到昨兒屋裡那麼吵鬧,憲哥卻一直閉著眼安安靜靜由著手指被割了三回沒啃一聲,韓氏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那孩子才真正可憐的緊。」
明玉道:「至少如今確定了他是王家的血脈。他已到了會自個兒獨立思考問題的年紀,遭到一時的質疑,總比一輩子都被質疑好。」
落翹卻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怎麼可能呢?王家做了這麼多齷齪事,老天爺也委實不公了些!」
明菲吐了口氣問:「既然這個憲哥是王家的血脈,她為什麼又鬧這麼一處?」
不等韓氏、明玉發表意見,想到韓氏說的李姨娘,明菲揣度道:「難道就為了趕走李姨娘?那姓王的都這般了,依著她的行事作風,趕走還不如留下呢!」
明玉問韓氏:「後來怎麼樣?」
這麼大鬧一場,三老爺總要有個態度不是?而真心為明珍著想的五奶奶,也不可能善罷甘休。她早就提議讓明珍與王志遠和離……想到這裡,明玉似是明白過來,明珍這麼鬧一場,是要棄子和離!
畢竟王家眼下還沒徹底被推翻,憲哥作為王家的血脈,是不可能由著明珍一起帶回娘家。但王家,確確實實一步一步走向滅絕。
正想著,韓氏搖頭道:「後來我也不知,七妹妹昏迷不醒,太醫鑒定出結果,就忙請太醫給七妹妹診斷,曉得七妹妹沒有大礙,時辰又晚了,我便家去了。」
她所擔心的問題不會發生,而明珍的事自有三老爺、五爺他們替她做主,橫豎輪不到她,她也不會再去多事。
可這個憲哥,真的是王家的血脈麼?
初生的朝陽透過窗格子灑進來,迷迷糊糊中,明珍彷彿回到那段最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裡。她的憲哥死於渾身發熱,滾燙的身體,最終變成一具小小的冰冷的屍體。
直到整整過了一天一夜,她仍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天未明抱著身體已經僵硬的憲哥趕到寒山寺。時辰太早,寒山寺尚未開門,她抱著憲哥立在寺院之外,卻忽然聽見輕微的孩提哭聲。
那哭聲輕而虛弱,像極了她的憲哥,她以為她的憲哥挺過來了。慌忙用手指去觸摸懷裡的人兒,卻是一點兒溫度也感覺不到。可是,那哭聲仍舊斷斷續續地傳來,最後她發現了那個身上只抱著破布,被遺棄在寒山寺門外石階上的孩子。
這個孩子也生了病,大抵是他父母貧困,無錢醫治,被她發現時,已經氣若游絲,只能發出如瀕臨死亡的小貓般的哀鳴聲。
她這輩子活到這個歲數,說過無數次的謊話,這一回她說了真話,卻被驗證成假話。
老天爺還真的與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而這個玩笑,卻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她沒有瘋癲,她記得十分清楚,她的憲哥在回到王家祖宅第一天就病入膏肓,最後葬在寒山寺不遠處的桃樹底下,沒名沒姓,沒有墓碑。除了她,再不會有人記著或相信他曾經來這世上走過一遭。
那個,才是王家真正的血脈,才是她的親生兒子!她親眼看著被埋了,是她手捧著黃土,一把一把埋了!
這個,不過是被自己的親人遺棄的孩子,只是恰好年紀與真正的憲哥相當,而那個時候,她需要一個能替代憲哥的孩子。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自己的未來,她都需要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作為依仗。
老天爺與她開的這個玩笑並不好笑,明珍卻忍不住笑起來。起先只是無聲地笑,笑著笑著,就發出淒然的聲音。
正在外頭喂憲哥吃藥、吃飯的眾人聞得笑聲,卻是愣了愣。五奶奶朝裡頭奔去,只見躺在炕上的明珍,睜著眼,曉得眼淚止不住地流。
瞧見五奶奶,明珍止住笑聲:「五嫂你信麼?我的憲哥早就沒了,真正的憲哥早就化作一抹黃土……」
五奶奶起先被她的模樣唬住,見她一開口就認出了自己,才稍稍放了心。又聽她繼續混說這些,忙打斷她的話,道:「憲哥好端端的,吃了藥,今兒已經沒怎麼發熱了!他就在外頭,七妹妹別再說這些胡話了,叫孩子聽著可怎麼想?」
明珍笑著搖頭:「這個孩子真的不是憲哥,這個孩子是我在寒山寺外頭撿來的,撿到他的時候,我的憲哥已經渾身僵硬,再也不可能睜開眼看一眼我。他也沒有瞧見感覺不到,他在我懷裡,一點一點變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
隨後趕進來的杜嬤嬤,瞧著明珍含笑說出這樣的話,眼眶兒一紅,哽咽道:「姑奶奶清醒清醒吧,憲哥好了,給憲哥診斷的太醫,這會子還在府裡呢。您別著急,憲哥沒事了,要不奴婢去請太醫來,您聽太醫親口說一說如何?」
明珍搖頭:「這個孩子雖也大病過一場,但他不是生來就體弱的我的憲哥,我請大夫治好他的病,他就是個健康的孩子。此後,再也沒有病過。」
「姑奶奶可是糊塗了,憲哥改了命格才好起來……」
明珍冷笑一聲:「命格真是的說改就能改的麼?他投錯了胎,不該跟著我,跟著我不受親祖父、祖母待見,他死不瞑目!」
說到後面聲音冰冷發狠,憲哥死不瞑目,死了都沒能得到王家的認可!
聽到憲哥不受王夫人、王老爺待見,五奶奶心裡也是一酸,雖昨兒王老爺對三老爺、對他們說了許多好話。可如今,幾乎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明珍,醒來後卻仍舊神志不清。
心酸之後,五奶奶只覺胸膛一股子怒火在熊熊燃燒。從前憲哥生病,請醫吃藥,王夫人、王老爺可曾過問過?
他們沒有,是明珍一個人守著病弱的憲哥,悉心照料讓憲哥好起來。憲哥病了,明珍急糊塗了,說了些胡話,王家便對這個孩子產生質疑。
明珍成了這麼模樣,都是王家逼的!
是王夫人、王老爺縱容著那起子小人將明珍逼成這幅模樣。五奶奶越想越氣,縱然將那起子小人發賣,也換不回一個神智正常的明珍!
杜嬤嬤哭得愈發傷心,憲哥也不知何時從外間進來,站在離炕五步遠的地方,眼神如同受驚的小鹿,不知所措地望著明珍,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卻忍住沒掉下來。
怒火中的五奶奶,瞧見憲哥,終是沒忍住,走過來摸了憲哥的頭,哽咽道:「你娘在說胡說,你別放在心上。」
床上的明珍卻猛地坐起來,斬釘截鐵地道:「我沒瘋!我很清醒!」
她眼神並不迷茫,雖臉色不大好,說話卻中氣十足。可如何叫大伙相信她說的話?鑒定了三回,又有太醫親自鑒定,憲哥的的確確是王志遠的血脈。
但,卻沒人相信她說的話,情願相信她神志不清。
她愈是說這個憲哥不是王家的血脈,不是她的親兒子,只會愈發叫人覺得她癲瘋的厲害,連自個兒的親兒子也認不得了。倘或想起從前憲哥身子骨不好不受待見,五奶奶、五爺胸膛裡的怒火就燒得越厲害,難易平息。
女兒成了這麼個模樣,縱然是在王老爺跟前低了多年頭的三老爺,也怒火中燒。當天,王老爺親自發賣了李姨娘,將王夫人的心腹嬤嬤一家從王家攆出去。以及那些曾經在明珍娘家人跟前不恭不敬者,裡裡外外發賣了二十多個下人。
然而,明珍還是老樣子。
「她口口聲聲說自個兒沒瘋,說自個兒是清醒的,卻又說憲哥不是她的親兒子……」在王家照顧了一天一夜明珍和憲哥的五奶奶,滿臉倦怠而憔悴,憂思讓她蹙著的眉頭無法鬆開。
說著說著,卻是又忍不住哽咽起來:「七妹妹只記得憲哥從前體弱的時候,那個時候,除了她,王家還有誰真正關懷過憲哥的死活?如今七妹丈成了那麼個……王家只有這一個孫子,若不然,還會這麼緊著憲哥麼?」
韓氏、明玉、明菲見五奶奶哭得傷心,忙寬慰她。五奶奶慢慢兒止住淚,明菲才問道:「憲哥如何了?」
想到憲哥不敢靠近明珍,五奶奶心裡又是一陣酸楚:「憲哥已有了自個兒的院子,今兒好多了,就搬回他自個兒的院子裡去了。他自個兒的親娘都不認得他,他……六弟妹那會子也在,憲哥哪裡不是王家的骨肉?」
不單單韓氏,明玉、明菲也覺得明珍壓根沒瘋。可卻沒想到,她連親兒子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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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其實滴血認親並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