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菊影的腳步聲靠近,明玉隔著簾子問道:「家裡有誰來了?」
菊影頓了頓,方沉聲道:「是七姑奶奶。」
明玉怔住,韓氏也疑惑地望過來,才剛已得到明玉親口承認,她們姊妹從小就合不來,雖曉得明玉還隱瞞了別的,可曉得真相的陳明賢、四太太、明菲甚至於陳老太太等人都不說,可見並非一般姊妹間口角或明珍性子不討喜所致。她早就隱隱約約覺得,不如不知道的好,因此也並未挖根刨地地問,只是把自個兒想說的說了出來。
這會子見明玉的臉色慢慢起了變化,就道:「要不,我還是先回去,明兒我來接你,再去伯母跟前請安,我把翰哥帶上,你也把衍哥帶上,咱們一道去看十妹妹。」
明玉一聽就曉得韓氏是要迴避的意思,倒不是擔心韓氏曉得真相,因相處時日短不瞭解她,不信她從而看不起她。只是,姊妹間竟遭受這樣致命的算計,作為受害一方的明玉,也覺得難以啟齒……
且,這個時辰,明珍來她這裡做什麼?
「六嫂,有些事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有時間我再慢慢告訴六嫂。」明玉看著韓氏定定地道,「不是我們不把六嫂當自己人才瞞著六嫂,那些污穢事體,曉得了不過添堵。」
韓氏不覺把眉頭蹙起,定定地盯著明玉。明玉臉上痛苦之色已退去,目光清澈坦誠。她曾經也試著問陳明賢,陳明賢的說辭也是這樣。
韓氏正欲說話,外頭趕車的婆子與王家的下人已協商出來,明珍乘坐的馬車先退出來,韓氏、明玉乘坐的馬車從側門駛進去。
韓氏把話嚥了下去,只道:「明兒早上我來接你。」
明玉點點頭,撩起簾子,菊影上前來扶著她下了馬車。與韓氏作別,目送韓氏乘坐的馬車駛出側門,落英、落翹也已從外面進來。明玉對著絢麗的夕陽深吸一口氣,扭頭問菊影:「她什麼時候來的?這會子在什麼地方?」
菊影一臉不喜,冷哼一聲道:「她倒是清閒的很,已來了半個時辰了,陪著夫人在屋裡說話。」
頓了頓又忙問:「十姑奶奶怎麼樣了?夫人午睡起,蓮蓉大姐給夫人說了姑奶奶去了十姑奶奶哪兒,夫人也一直擔心著。姑奶奶回來沒遇見姑爺麼?阿陽回來說,姑爺去接姑奶奶了。」
倒是沒遇見楚雲飛,明玉亦曉得菊影也擔心著明菲,道:「十姐姐已醒過來,太醫說暫且沒有大礙,明兒還要去看看十姐姐。」
菊影吐了一口氣,喜道:「奴婢就說,十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便是吉人自有天相,也經不得有人誠心算計,明玉一歎,她們素來就不是愛與人爭的性子。明菲的事,明兒再說,倒是明珍,明玉一時竟想不出她次來的目的。
落英、落翹也已曉得明珍來了,見了明玉沒有與菊影說話,落翹倒擔心明珍朝秦氏胡亂說些什麼,因此責怪菊影:「既然她來了,你如何不在夫人屋裡?沒得她見咱們都不在,在夫人跟前說些什麼來。」
菊影忙道:「菊香在夫人屋裡服侍呢,家裡鮮少有客人來,夫人屋裡人也不多,曉得她來了,就忙趕過去了。」
落翹冷哼一聲道:「她來了總沒好事,門上的人如何就放她進來了?姑爺也說了,王家再有人來不許放進來!」
「可是……」
明珍並非王家的下人,門上的人也曉得她是明玉的堂姐。菊影道:「奴婢也在夫人屋裡服侍了一會子,見她不過與夫人說些平常話,夫人見她非要等著見姑奶奶,就打發奴婢來門上候著。」
頓了頓又道:「夫人也心急十姑奶奶的事。」
說這話已到了秦氏院子外,只見秦氏正屋屋簷下,恭恭敬敬站著三個穿紅著綠的陌生丫頭,恰好蓮月端著茶盤從屋裡出來,一抬頭瞧見明玉,忙上前來見禮,那三個丫頭聽見了,紛紛抬頭望過來。
明玉微微點頭,菊影便小跑著去打起簾子,同時朝屋裡稟報了一聲。
屋裡,明珍、秦氏聽見,便打住話。明玉進了屋,只見明珍端坐在秦氏下首的椅子上,穿著四喜如意雲紋錦鍛褙子,梳著墮馬鬢,鬢邊一隻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垂下來的流蘇輕輕晃動。兩年多未見,明珍還是在蘇州見到時那樣,身形比當初未嫁時瘦一些,然而週身的氣度,卻又有不同,眉宇清明,彷彿一切都在她掌握之內。
明玉上前見了禮,秦氏就忙問明菲的事。
明玉如實道:「昏迷了一個時辰,我們見她清醒過來才離開的,明兒再去看看。」
秦氏一臉噓噓:「好端端的,怎麼就發生這樣的意外,還是在自個兒家裡。」
「十姐姐手臂劃傷,流了不少血,太醫說已無大礙,只是須得些時日靜養。好在元哥、榮哥都沒事,讓娘跟著擔心了。」
秦氏道:「只要人沒事就好,你們兄弟姊妹四個,都是個心實的好孩子,老天必然保佑。」
明玉聽著心裡一動,不覺用眼風看了一眼明珍,明珍一直聽著她們婆媳說話,臉上倒也有幾分擔憂,眼底卻有兩分別的神色流動,只是不明顯,聽她們婆媳說完,才道:「我也是聽嬸嬸說起,才曉得十妹妹出了意外,本想著也去看看,只是時辰晚了,去了少不得又要給他們添亂。這會子曉得十妹妹虛驚一場,我也安心了。」
說著起身,朝秦氏福了福道:「打擾嬸嬸半晌,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
秦氏略點頭,道:「我也不虛留你,阿玉送送吧。」
明玉點頭應了,明珍一笑,轉身走了兩步,復又想起什麼事兒來,頓住步子朝外頭喊了一個丫頭名字,又扭頭朝秦氏、明玉笑道:「來了這大半天也沒見著衍哥,倒叫我混忘了。」
只見一位大丫頭抵著頭走進來,明珍便問:「帶來的東西可在身上?」
那丫頭聞言,點點頭,道:「在雪絨哪兒,奴婢去拿了來。」
說著又轉身出去,不多時就捧著個明黃木用貝殼鑲嵌了白鶴獨立圖案的盒子進來,恭恭敬敬呈給明珍。明珍拿了盒子,笑著道:「也不曉得衍哥喜歡不喜歡,本想著當面給他,沒想到他這個時辰還沒午睡起來。」
走到明玉跟前,又笑道:「是憲哥她姑媽賞下來的,給衍哥玩耍吧!」
將盒子打開,只見紅色絨布上躺著六個已取了核桃仁的核桃胡,細看那核桃上竟雕刻著許多栩栩如生的小人兒,核桃裡面竟放著圓滾滾食指頭大小的金珠。
明玉微微蹙眉,憲哥的姑媽,自是指的宮裡的王貴人,明珍什麼意思?
「衍哥他還小,這樣金貴的東西他拿著也是浪費,七姐姐留著給憲哥把玩吧!」
明珍微笑道:「憲哥也有,十三妹妹莫不是嫌棄東西平常?」
便是本身尋常的東西,由宮裡出來價值就不同了,再說,核桃雖是平常東西,這做工手藝卻不平凡。明玉一琢磨,眼底不由露出一抹冷笑,她大概是明白明珍真正的用意了。她今兒來必然也給秦氏帶了禮,卻偏偏等到她回來才把這東西拿出來。
「七姐姐費心念著,我就替衍哥收下了,謝謝七姐姐。」
說罷接了過來,交給立在身邊的落英,道:「我送送七姐姐。」
明珍又一次禮數周全向秦氏作別,明玉在前面帶路,明珍跟著一道出來。等出了秦氏的院子,明珍慢慢兒將目光落到明玉身上,明玉穿著一身**成新的丁香色衣裳,神情淡然,如綻放的蘭花,這叫她忽然想起從前,又一次陳老太太整壽,陳老太太的娘家親戚趕來,稱讚陳老太太這些個孫女,就拿花來比較,那個時候,那位嬸嬸就笑說明玉像一朵蘭花,卻說她像……自此她再也不養蘭花和水仙。
雖時隔久遠,明珍這會子想起,仍然少不得暗暗咬牙,耳邊忽然傳來明玉清冷的聲音:「有話不妨直說,今兒來我這裡,不單單是給衍哥玩物吧?」
明珍嘴角勾起一抹笑,看了看四周,輕聲笑道:「十三妹妹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個兒的以後?」
明玉抿了抿嘴唇,輕笑道:「有什麼可擔心?」
「我也曉得十三妹妹的心思,我今兒來也不過想給十三妹妹幾句忠告,十三妹妹聽不聽與我無關。」頓了頓才接著道,「十三妹妹大抵是要在京都長住了,不過我還是奉勸十三妹妹一句,京都這個地方,每日裡多少人來,就有多少人離開。雖天下人都想來,卻也不是人人都來得,便是來了,迫不得已也要離開。」
「真是謝謝七姐姐良言,我記住了。」
明珍卻忽然一臉肅然,道:「我是希望十三妹妹真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你說得每一句話我都記著!」明玉扭頭望著她,一字一頓道,「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明珍卻目視前方,幽幽道:「十三妹妹何苦非要把我當做仇人?」
這說法還真有些可笑,眼看著已到了二門,明玉停在二門內:「請慢走。」
明珍看了她一眼,走了兩步,不回頭,道:「希望十三妹妹不要忘了自個兒的初衷。」
明玉已有些不耐煩接話,看著丫頭婆子扶著她上了馬車,馬車在二門外沒了蹤影,袖子裡緊緊握住的拳頭方慢慢兒鬆開。
落翹朝著那馬車離去的方向碎了一口,道:「什麼人!」
明玉對著吹來的涼風深吸一口氣,轉身正要返回去,忽見楚雲飛沉著臉從左邊屋裡出來。幾步走到明玉跟前,臉色稍有回轉,道:「去趙家接你,去了才曉得你坐嫂子的馬車回來了。十姐姐如何了?」
看到他,明玉浮躁的心立時就平靜下來。一想到楚雲飛已快三十歲的人,跟著自個兒叫明菲姐姐,還這麼一本正經,只覺有些好笑。
「十姐姐沒有大礙,手臂劃傷流了許多血,我和六嫂離開時,她已醒過來,就是精神差了些,明兒再去看看,瞧瞧有沒有別的事。」
楚雲飛沉聲道:「別傷著筋脈才好。」
「太醫給姐姐看過,說了沒有大礙,想必也沒傷著筋脈,只是失血多,要些時日才能養回來。」
楚雲飛點點下巴,才問明珍怎麼來了,有什麼目的?
明珍的目的,明玉猜到了三個。她給衍哥的玩物,都是宮裡王貴人賞下來的,可見懷了龍胎的王貴人雖然並未晉封妃位,卻深得聖上寵愛。王家的勢力,不是輕易能撼動的。二則,她又暗示明玉不要呆在京都,她們雖是姊妹,卻嫌少來往,這幾日王家卻天天打發人來,這麼明顯的舉動,她沒察覺到那姓王的舉動絕無可能。至於第三個,明玉的初衷,是不想禍及陳家,讓陳家的名譽受損,從而致使明菲、明芳等人也深受其害……
「王家這位大少奶奶,還真是個人物!」楚雲飛聽明玉說完,冷笑著給了個評語。
明玉倒想起從前,楚雲飛也評價過明珍這個人,評語卻不一樣,說明珍也並不見得是個真正聰明的。
明玉不由得道:「當初老太太也拿她沒有法子,只有徹底不管她。」
楚雲飛沉吟半晌,卻又冷笑道:「她雖聰明,可也不是沒有疏漏的地方……」
明玉怔了怔,待要問問,耳邊卻傳來衍哥的聲音,已到了秦氏院子裡。
衍哥扶著門框,撒著腿跑過來,一臉委屈,撅著小嘴兒道:「娘親去姨媽家,竟然不帶衍哥去!衍哥也想念姨媽了!」
明玉忙蹲身接住撲過來的衍哥,心思也被岔開,笑著道:「明兒娘親帶衍哥去看姨媽好不好?」
衍哥這才笑起來,連連點頭,留意到楚雲飛,忙喊了爹爹。明玉起身牽著衍哥的小手,待進了屋,衍哥就「蹬蹬」地跑去秦氏跟前,咧著嘴笑道:「娘親說了明兒帶衍哥去呢!」
秦氏笑著點頭,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姨媽身上不好,去了可別搗亂。」
衍哥睜著大眼睛:「姨媽怎麼了?是不是肚子裡有弟弟妹妹了?」
秦氏失笑,問衍哥:「誰告訴你身上不好就是有弟弟妹妹了?」
衍哥撲閃著大眼睛,手指一指,指著蓮蓉。
蓮蓉忙解釋道:「前兒少奶奶沒什麼胃口,奴婢不過哄哄衍哥,沒想到衍哥就記住了。」
衍哥聽了卻不依,蹙著眉頭一臉生氣地朝蓮蓉道:「你把我當小孩子騙,你是壞人,衍哥再不理你了!」
蓮蓉委實無辜,很有些手足無措,卻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起來。還真是和活寶,被他這麼一鬧,什麼不快的情緒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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