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似是回憶起什麼事兒來,臉上帶著笑,眼眸卻微微有些濕意:「那座別院是你父親依照南京的賞春別院修建的,不曉得到底是不是一樣……」
楚雲飛臉上也露出秦氏那樣追憶的笑容來,「兒子去瞧過了,雖然小了些,不過格局佈置相差不大。舒歟珧留」
「當初咱們離開時,你偏不肯走要等著吃別院裡的桃子……」說到這裡,秦氏笑意更濃,道,「後來我們沒法子,只得留下你一個先走了,結果你又一路跑著追上我們的馬車。還……」
「咳咳。」楚雲飛難得露出尷尬來,輕輕咳嗽了兩聲,很是不自在地打斷了秦氏的話。
明玉好奇地盯著他們母子,秦氏語氣一轉,道:「就這樣吧,明兒先派些人去收拾收拾,咱們去莊子上小住些日子。」
楚雲飛顯然鬆了口氣,秦氏卻一轉頭,朝明玉笑道:「別看雲兒這孩子如今這般,其實小時候他膽子很小呢。那一次我們不過唬唬他,都躲在暗處,他追上的是無人的空馬車,哭得那叫一個傷心難過。」
這應該是他們在南京的事兒吧,那個時候楚雲飛才多大?明玉很是為楚雲飛摸了一把汗,不過腦海裡也不由自主地去想楚雲飛大哭的模樣。
明玉仔細認真地勾畫一番,忍不住也笑起來。對面的楚雲飛垂下頭,隱隱約約好像紅了臉。
言歸正傳,「明兒一早先給那邊的管事說一聲吧。」秦氏道。
「已經帶了話去,想必明兒一早,那邊的管事就要來了。」楚雲飛說完嘴角彎了彎,扯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蓮蓉等幾個得知要去莊子上小住,都興奮不已,當即便商議著要帶些什麼東西,又說既然要去莊子上小住,出了城也可去其他地方逛逛,結果越說越興奮。雖然盡量壓低聲音不希望打擾到秦氏他們,可還是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
秦氏很無奈,佯裝惱了,板著臉道:「不過小住罷了,帶那麼多東西做什麼?」
蓮月立即道:「雖然是小住,可若是東西沒帶齊全,又要派人回來取,反而添了麻煩,不如一次都預備齊全了。」
「理是這麼個理,夏天的衣裳就不用帶了吧?」
「眼下就是二月了,若是天氣晴好,就十分暖和。穿夾層的怕是會熱,再說,咱們爺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回來,總之有備無患!」
秦氏懶得理和她們說,道:「也罷,橫豎是你們收拾。」
蓮月興致高昂,立即拍手喜道:「那夫人和少奶奶就交給奴婢們吧!」
又拽著香桃、周嬤嬤私底下商議去了。弄得好像,這一次離開就再也不會來住似的,還說什麼把馬桶都帶上。明玉心裡一動,或許楚雲飛就是這個意思也不一定。
這個家住著確實危機四伏,連吳氏都察覺出什麼才特意來暗示她注意。可出了城就安全麼?明玉心裡很是沒底,城外的難民還有少量徘徊,這些難民當中,有沒有上次出現在楚家家廟的劫匪也不清楚。即便那些劫匪楚雲飛見過,可還有徐家莊子上同樣出了事,這一夥人分明不在少數……
楚雲飛既然安排好,必然也想到這些問題,可事情的變故,往往都在意外之外。比如,即便明玉曉得楚大夫人對楚雲飛有著莫名其妙的恨意,可也委實無法想像,這樣的恨意竟然達到了威脅性命的地步。
楚雲飛換了衣裳洗漱完畢從淨房出來,就瞧見明玉坐在南窗下的榻上發證,似是看出了她的擔憂,走過來緩緩落座,道:「那座別院臨近桃花山,桃花山的另一邊就是江大人設在城外訓練的軍營。那附近還有兩個人煙密集的村莊,這一次難民也避開了那地方……」
電光火石間明玉明白了,去歲那些難民能找到楚家的家廟,徐家的莊子,卻偏偏沒有出現在那一處,且因難民一事發生後,怕別的莊子上發生同樣的事,其他管事也帶著人去了哪裡躲避。
那時候明玉也提議讓莊子上的人暫且轉移到城裡來,楚雲飛卻說不用,已安排好轉移的地方了,她當時並沒多問。
「今兒下午,你便是去了城外吧?」
楚雲飛讚賞地了下巴,明玉卻蹙著眉頭,「你到底是如何認識江大人的?」
「這話說來就長了,明兒上午先派人去看看,下午就動身吧。我送你們去了再走。」
明玉大驚:「阿尋和阿陽不跟著你去了,如今又要單獨趕路,娘必然不答應!」
「已說好了,等我送你們去了莊子上,再連夜動身。確實不能耽擱了,不過如此以來,等我們到了保定養精蓄銳的時間便短了一些。這也沒什麼打緊的……」
明玉更吃驚:「其他人會等你?」
楚雲飛眉飛色舞地頭,道:「明兒他們也要過來幫著搬東西。」
井然已不單單是相識的人而已,明玉暗嘲自個兒想的太多,早就明白楚雲飛能這樣安排,必然已有了萬全之策。可也不必讓那些人來幫著搬東西……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要搬,屋裡的人也不可能都帶去……」
楚雲飛瞟了一眼被明玉隨手擱在桌子上的清單,那是周嬤嬤、香桃、蓮月幾個晚飯也沒吃一起商議下來的。自然馬桶一類的取消了,不過即便如此羅列下來的也不少,這還單單是明玉的東西而已,算上秦氏,跟著去的這些人,沒有四五車,也絕不會低於三車。莊子上雖有管事住著,卻也要置辦其他,單大傢伙的吃食就不得了了。
明玉還有煩惱的事,到底將誰留下來守著屋子?
今兒提到要搬去莊子上小住,大家的興致都高昂起來,可見大傢伙都想去的。這屋裡沒人守著也不成……
隔天早起,楚雲飛吃了早飯便出門去張羅了,香桃和周嬤嬤等人昨兒晚上就將各自的行李收拾出來,接著便將明玉的東西整理出來,接著便是屋裡的東西。按照蓮月的意思,但凡貴重一些的都鎖起來才好。
「總有些眼皮子淺的,瞧著大傢伙都不在,撿那些不起眼的東西拿了去,就是咱們回來了,也一時察覺不到。」
「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事兒吧?我瞧著這院子裡的人都安分守己……」
蓮月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多得去了……」
說著目光一閃,和明玉商議起來:「不如這樣吧,咱們走了,這屋子裡的事就交給春蕊和惠香如何?她們以前都在屋裡當過差事。」
且一個是阮氏派過來的,一個是二夫人派過來的。這兩個到了這邊都坐著冷板凳,還不盼著借此機會好好表現?特別是春蕊,阮氏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她如今怕是也看明白了。再有惠香,雖看起來平平無奇,只怕也有些野心。最關鍵的一個緣故,她們兩人之間可互相監督。
明玉也有這個意思,這兩人之間,更叫她有好感的是惠香,興許也因為楚二夫人的緣故。楚大夫人緊緊相逼,楚二夫人一直扮演著說和的角色,不管她是什麼目的,或許出發都是好的,和陳老太太一般,總想著維持住一家子的和睦罷。
也不知四太太和三太太的關係現如今是什麼樣子?雖然她們也一直合不來,可在沒出事之前,大傢伙都維持著表面的和睦,後來因為她的事,才弄得面紅耳赤……
明玉甩開這些心思,無論如何,三太太和四太太的關係也不會惡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她現在倒很想知道楚大夫人、楚二夫人曉得她們要搬出去會是什麼反應?
「啪」的一聲,楚二夫人擱下茶碗:「真正是胡來,怎麼突然這會子要搬出去?!」
小黃氏亦是一臉凝重,道:「兒媳也是才得了消息,嬸嬸和四弟妹那邊的人從昨兒晚上就開始忙碌了。雖說是去小住,兒媳總覺得。他們這一次搬出去,就再不會搬回來住了。雖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可四叔今兒就要去保定,四叔走了他們也跟著搬出去。外人瞧著,倒好像沒有四叔在家裡,咱們會欺負了她們!」
楚二夫人忍不住暗暗咬牙:「小四這孩子是不打算顧咱們的臉面了!」
「可說起來倒也怨不得他們如此了,前兒大伯母那些話委實過分了些……」
楚二夫人聞言由不得歎了一聲,道:「大伯不打算入仕,博哥又說不讀書的話,你大伯母這是打算自暴自棄呢。之前博哥媳婦那樣緊著雲哥媳婦京都裡的人脈親戚,如今又這樣處處為難。說來說去,不打算入仕的是大伯,我們老爺就要動身去京都等任書,還有小七,眼看著就要下場了,依著先生的話,這一次必然能順利通過,往後接替了老爺,咱們這一脈就能這樣傳承下去……」
小黃氏顯得有些著急:「母親說說現在怎麼辦?」
楚二夫人想也沒想道:「他們要搬出去,咱們也過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幫什麼忙吧!雖然是去莊子上小住,畢竟不如在家裡便宜,一應日常要用到的都是現成的!」
小黃氏不解問道:「難道母親不打算勸他們留下?」
「倘或勸得住,我如何會不想法子勸?再者,現在去勸已經晚了。你別看雲哥他娘平常沒什麼脾氣,真發起橫了,就是雲哥父親也沒法子的。」頓了頓又道,「找幾個人過去,好幫著搬搬東西。」
楚二夫人和小黃氏趕到時,阮氏已先一步到了明玉屋裡,這會子行裝都已打好,擱在桌子上。蓮月拿著筆登記,明玉在傍邊盯著,大傢伙忙著做最後一次清。
見阮氏來了,又不得不把開櫃子重新取茶碗、茶葉出來,阮氏雖滿肚子怒意,見明玉神色淡然自若,那股子火氣生生被潑熄了。
待落英將茶水送來,明玉歉然道:「都是她們一早就忙著收拾,怠慢之處還望大嫂莫要怪罪。」
阮氏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大多數擺件都收起來了。擺在外面的也都是些大件的,輕易不能挪動了。她深吸一口,試著讓自己心平氣和一些:「弟妹這是做什麼呢?這會子城裡都亂著呢,去城外豈不是更凶險?」
明玉笑道:「現如今城外也沒多少難民了,我才接手莊子上的事,具體在什麼地方都不曉得,身邊這些人也是如此。正好藉著機會去瞧瞧認認地方,認認人,沒得他日有什麼事,我還不曉得到底該從哪裡理論起來。」
楚雲飛說今兒有管事要進來,到現在也沒瞧見人影子,還不曉得是什麼緣故。
明玉說的這般謙卑,可語氣也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阮氏心頭一悸,又立時打住,明玉的陪房只有兩房人,且去年便回了淮安,昨兒也只來了一位。她也並沒有得知明玉找了其他人,即便是楚雲飛找了人,她也不會半兒消息也沒。
「弟妹還在為這事兒生氣?他們也是想著弟妹不得閒才沒來的。」
她若是不得閒,還需得大費周章搬去莊子上小住麼?
恰好蓮月登記完畢,拿給明玉過目。明玉看了看,又想起一事來,吩咐蓮月:「梅枝才從淮安來,我見她衣裳帶的不多,現做來不及,能不能先給她找幾身?莊子上怕是沒家裡住著暖和,大傢伙都注意著,可別著涼了,沒得到時候要進城來請大夫。」
蓮月答應著,福福身叫了跟著香桃的梅枝,香桃那邊也剛好忙完,周嬤嬤進來回事。
「要買的東西也都買齊全了,已經派了人先送過去了。」
明玉頭,問起魏大叔的事兒來。周嬤嬤忙笑著回道:「今兒一早與王管事先去張羅。魏媽媽也一道去了,因是小住,所以窗簾這些都在外面買了現成的,這樣咱們要帶的東西就能少一些。」
又回了兩件事,說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才退下。阮氏在旁邊坐著,好似被這裡的人都無視了般,之前抑制下去的怒意再度冒出來。正欲發作,小黃氏從外面進來,看了一圈,道:「原來都收拾好了。」
明玉起身相迎,互相見了禮,小黃氏看著阮氏笑問:「大嫂也是過來幫忙的麼?」
真正是火上澆油,明玉暗暗地歎了口氣,果然見阮氏眉梢挑了挑。出乎意料的是,不過瞬間,阮氏的神情完全變了樣,笑容親和頭道:「可不是過來幫忙的?只是,這裡也已收拾好了。我就想著,四弟妹她們要去莊子上小住,雖然住不了多久,到底搬出去叫人不放心。那莊子上人手少,什麼都缺,四弟妹屋裡和人也不多,到了莊子上不比家裡,忙不過來時總還有人幫襯一二,因此更要多帶幾個穩妥的去才好……」
說罷,朝身邊嬤嬤吩咐道:「你就跟著一起去吧!」
明玉嘴角微揚,即便搬出去也離不能完全脫離她們的視線麼?
「大伯不好,大伯母也不好。大嫂又要管著一家大小的事,身邊更離不得得力的嬤嬤幫著周全。若是借給我使喚,誤了大嫂的事可如何使得?據我所知,那別院本來就養著好幾個負責打掃看屋子的。算下來,人手也不少了。再說,也不遠,真缺少什麼,我就叫人回來取,到時候就麻煩大嫂了。」
阮氏臉色一變,略有些陰測測地問:「弟妹怕什麼呢?再說我也是不放心你們,弟妹身邊的人對直沽都不熟悉,果然出了什麼事,即便叫人回來報信,也怕迷路了。」
「不是還有管事麼?難道那些管事也會迷路?」
阮氏身邊的嬤嬤見阮氏口齒上落於下風,忙畢恭畢敬提議:「不如奴婢去囑托莊子上的管事一聲,叫安排幾個穩妥的伺候四奶奶、夫人吧?」
阮氏臉色才略好看些,頭道:「這樣也好。」
想了想終究還是很不放心,道:「即便如此還是不能叫人放心,那別院距離城裡終究有段路程,山高皇帝遠的,真出了事就完了。不如去外面請幾個鏢頭吧!」
越說越麻煩,這是採用以退為進的法子留下她們麼?明玉趕在那嬤嬤說話前,感激道:「還是大嫂想的周全,請鏢頭也花不了多少錢,買個安心也好。」
跟著就吩咐一旁的香桃:「去找爺身邊的管事,讓他去把這事辦了,回頭進來取銀子。」
香桃答應一聲便去了。
又有秦氏屋裡的人過來尋,明玉只得朝阮氏、小黃氏告了罪,小黃氏道:「我也正要過去呢!」
阮氏要回去照看楚文博和楚大夫人,便先一步走了。到了外面,臉色頓時冷下來,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這不是明著打我們耳光子麼?!誰不曉得現如今外頭還亂著,他們……難道我們就這般容不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