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楚文博要放棄科舉之道?!
每一次失勢,楚文博失望,阮氏同樣失落,可她從來沒想過楚文博會放棄。舒歟珧留即便是去年秋闈,她的耐性磨光,覺得丈夫除了讀書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也沒想過楚文博會輕易就放棄了。
「家裡幾位兄弟,最有前途的其實是四弟,我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放棄,改變志向。但無論他做什麼,都會做得極好。我遠遠不及他……」
阮氏已聽不到楚文博說話聲,腦海裡就盤旋著一句話——楚文博不打算繼續讀書了!
不讀書,這些年寒窗苦讀豈不是白費了!
當年她還是姑娘時,家裡給她議了這門親事,她未來的夫家,家底富足,未來的丈夫十幾歲便是秀才,還考了當地的前幾名。家裡這些姊妹當中,她的未來是最有前途的。如今,她當初看不起那位妹妹已做了官夫人,她卻還只是個小秀才的妻子。
「怎麼突然渾說這些?父親、母親曉得麼?!」阮氏激動地音量也不覺抬高了幾分,緊緊盯著楚文博。
楚文博的話被打斷,抬頭迎上妻子微微泛紅的眸子,不覺愣住。
阮氏喘了一口,厲聲道:「父親和母親未必會答應!就是太老爺曉得了,也絕對不答應!」
楚文博彎了彎嘴角,自嘲道:「不答應有何用處?即便長輩們都不答應,我也未必能金榜題名。過幾年,淳哥就能下場了……」
「父親也是四十來歲才高中了,你現在就說這般沮喪的話……」
豈料,楚文博忽地眸光一寒,阮氏愣住,話未說完,楚文博淡淡道:「倘或是為了我,要弄得咱們家四分五裂雞犬不寧,我又何必去讀書呢!」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阮氏已沒了心思去琢磨,她嫁了楚文博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見楚文博這般聲色俱厲的摸樣。一時愣在哪裡,連楚文博什麼時候走得也不曉得,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嬤嬤才低聲稟報:「奴婢瞧著不對勁便急忙去稟報了夫人,姑爺這會子已去見夫人去了。」
阮氏混亂的思維尚且還沒有理順,眼神迷茫,整個人好似迷路了一般:「嬤嬤可聽到了沒有,咱們大爺說他不打算讀書了。」
嬤嬤瞧著阮氏的模樣,心疼道:「姑爺大抵是承受不住了,才說出這樣的喪氣話來。這也是一時的,姑奶奶慢慢兒勸勸姑爺,就好了。」
「可他卻說……」卻說什麼為了他就弄得家裡雞犬不寧,阮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著頭琢磨。
嬤嬤乍然聽楚文博說起不讀書的話,也唬的大吃一驚。她不是不明白阮氏的心思,雖然楚文博多次失勢,可心裡還是盼望著他能入仕,為此才一一慢慢積累。楚文博不打算讀書,對她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姑爺雖然嘴裡說不打算讀書了,真做起來也未必那般容易。咱們家幾位爺們,最有希望的還是姑爺,別說姑奶奶您了,大老爺、大夫人、二老爺、二夫人也不會任由他胡來的。其次,姑爺……」楚文博不讀書就真不曉得還能做什麼,這話嬤嬤沒有說出來,頓了頓繼續道,「姑爺自個兒慢慢的也能明白過來,眼下姑爺要做什麼,姑奶奶都別說話就是了。即便盼著姑爺出人頭地,也別盡把這些話掛在嘴邊,沒得給姑爺增添……」
阮氏暗暗地咬牙,猛地抬起頭來,不等嬤嬤的話說完,冷聲打斷道:「我曉得他的意思了,用自個兒的前途來威脅,他還真是想得出來!」
說罷,忍不住捏緊手裡的帕子,就因為這一回楚雲飛救了他的命,他便處處都向著他們那一家子了!那一家子,竟然比自個兒的前程都要緊麼?可知,他的前程不單單是他一人,家裡上上下下不都指望著他麼?
阮氏越想越怒,眼睛都紅了,嬤嬤曉得這會子勸也勸不住,只得歎了一聲,低著頭默不作聲地立著。
「大伯……真的做出這樣的決定?」即便是二老爺親口說出來的,楚二夫人還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楚二老爺頭也不抬,了下巴歎道:「大哥這些年一直走得不順,博哥連連失勢,小四又不聽話……今兒得閒去查了查小三和小七的功課,這兩孩子倒都有些希望,也不至於後繼無人了。話說回來,小三雖有抱負,終究耽擱了這些年。」
楚二夫人不由得冷笑,這還不是楚大夫人心虛,生怕小三有了本事,對小三如此,對小四還不是這樣?如今一個兩個都不在她掌握之下了,即便從今往後改了態度,也不見得他們就能不計前嫌。
豈料,二老爺語氣一轉,道:「老二被你寵壞了,眼下就指望著小七,小七雖身子骨弱,可不能再寵著他了!」
楚二夫人忙頭:「我也望著小七能出人頭地。」
「倘或淵哥兒還在就好了——」
楚二夫人聞言,神情僵了僵,隨即一臉惋惜道:「那孩子是個沒福氣的,如今我還記得他站在椅子上拿著筆學寫字的模樣,倘或還在,小七也不必這樣辛苦,生怕辜負了老爺的期望。」
正說著,小黃氏一臉著急地從外面進來,見二老爺在屋裡,才忙整理了神情,恭恭敬敬見了禮。
另一邊,明玉和楚雲飛在秦氏屋裡吃了晚飯,便攜手回來。走到院子裡就瞧見落英、周嬤嬤幾個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落翹眼尖,眼風瞥見姑爺、姑奶奶回來,忙問了好,遠遠地見了禮,其他人才住了口,卻是一副急不可耐要說話的摸樣。
楚雲飛見了,便說先去書房看看書,周嬤嬤卻連忙道:「剛剛奴婢聽見底下有人議論,說大老爺要請家法。」
「請家法做什麼?」香桃問道。
明玉不由得看了楚雲飛一眼,想想又不對,楚雲飛在這裡,請家法應該與楚雲飛無關。但這會子都快二更天了,是誰把大老爺氣急了要請家法?
周嬤嬤道:「具體的也不曉得,說是大爺忤逆。」
大爺楚文博?在明玉印象中,大爺文質彬彬,性情溫和,根本不像是會忤逆長輩意思的人。
根本沒想到他會不打算讀書了!
不但明玉驚訝,楚雲飛也愣了愣,卻什麼也沒說,逕直去了小跨院書房。明玉回到屋裡,也不過問大房那邊的事,落英幾個雖很想互相聊一聊,見兩位主子都淡淡的,也只得把話頭嚥下去,各自忙著服侍明玉洗漱。
不多時楚雲飛便捧著兩本書回來,看樣子還打算看一會子書,趁著他去淨房洗漱,明玉吩咐落英多了一盞燈放在南窗下軟榻旁邊的高几上。
明玉看了一眼被楚雲飛擱在桌上的書,沒想到竟然是《大學》、《中庸》,她還真有些弄不明白楚雲飛的想法了。當初秋闈在即,他偏偏看兵書,如今要去考武舉了,他又看文科一類的書籍。
到目前為止,大夏朝的武舉數下來還沒有五次,形式也與文科不同,文科都是固定的模式,武舉卻每一次都有變化。最初不過是要求騎射等拳腳功夫過硬,之後提倡一些兵法……
想到楚雲飛又要離家,明玉心頭莫名升起一股子悵然,時辰不早不晚,索性也去拿了一本書來,卻是從楚雲飛書房裡搜出來的話本子。雖然故事俗套,卻也引人入勝,不知不覺就看了進去,楚雲飛什麼時候從淨房出來的都不曉得,等回過神的時候,楚雲飛也盯著她手裡的書看,還道:「雖玄乎了些,倒還不錯。」
確實玄乎了,這是一個狐仙報恩的故事,焉知這世上哪裡有什麼狐仙?
明玉合上話本子,道:「不過是警醒世人莫以善小而不為的小本子罷了!」
「阿玉還想說什麼?」
明玉搖搖頭道:「沒什麼。」
「這般,就該歇了吧?」
說話間明玉已懸空,觸及楚雲飛深邃的眸子,連忙告饒:「明兒你要早起呢?還有,不曉得大伯父那頭如何了?」
楚雲飛頓了頓,輕聲道:「不會有什麼事兒。」
第二天,明玉趕去秦氏屋裡時,楚二夫人已經到了。正和秦氏說著昨晚的事兒。
「……博哥在祠堂跪了一晚上,也不曉得他想清楚了沒有?」
楚大老爺請出家法,到底讓楚大夫人攔住了,只罰了楚文博跪祠堂。結果今兒早上天濛濛亮的時候,楚文博支撐不住暈了過去。他受罰,阮氏和楚大夫人也幾乎一夜不曾合眼,楚大夫人得知楚文博暈死過去,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也暈了過去。
楚二夫人憂心忡忡道:「也不曉得是不是大嫂他們觸了什麼霉頭,接二連三的樣樣不順,她又是個愛多心的……」
說來說去大抵就一個意思,楚二夫人這會子也沒去楚大夫人那頭看看,再者就是提醒秦氏也該過去看看才是。倘或秦氏單獨去了,只怕楚大夫人多心覺得是去看笑話,所以才大早過來與她們一塊兒去,正好藉著這個機會,緩和一下大房和她們之間緊張的關係。
畢竟還住在這裡,秦氏見明玉小兩口進來,便道:「收拾收拾先去看看你大伯母。」
蓮蓉蹙眉道:「夫人還沒吃早飯呢,您身子骨素來不利索……」
話沒說完就被秦氏用眼神制止了,蓮蓉不甘不願地住了嘴。秦氏又吩咐去取了一株補身子的紅參來,大傢伙便一道往楚大夫人院子裡去。
這會子大夫還沒到,楚大夫人已慢慢緩過來,屋裡守著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楚文博被人從祠堂抬出來便直接抬到了楚大夫人正房隔壁的屋子裡。雖然顯得有些混亂,卻不聞一兒多餘的聲響。
她們進來時,就瞧見一臉肅穆凝重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楚大老爺。楚二夫人不顧大傢伙勸住,強撐著坐起來,哭道:「我就養了這麼一個兒子,老爺容不下他,何不先要了我命?」
立即有人勸道:「夫人快別急了,大爺沒什麼要緊的事,想來是累壞了,奴婢才去瞧過,氣息平穩著……再說,老爺也是為了大爺好,大爺突然說出不讀書的話來,老爺聽了哪裡不生氣?」
楚大夫人好容易緩過來,本來便氣息薄弱,這會子又跟著動了氣,直捂著胸口喘息。楚二夫人忙上前去勸了兩句,楚大夫人一抬頭,目光便落到門口,氣紅的眸子彷彿熊熊燃燒的火焰,死死盯著楚雲飛道:「博哥素來聽話懂事,從小就愛讀書,定是你們挑唆著他,他才這樣來氣我!」
楚雲飛遠遠迎上楚大夫人的眸光,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嘲諷的笑意讓楚大夫人整個身子都忍不住顫抖起來,眸光瞬間便冷得仿若寒霜。竟掙扎著要下床來,幸虧兩位嬤嬤將她按住了。
楚大夫人急得有些口不擇言,明玉卻委實不得不佩服她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做到伶牙俐齒,並且中氣十足,把楚二夫人勸解聲都蓋了下去。
最後還是大老爺聽不下去吼了一聲:「住口!」
這一聲把大伙都嚇了一跳,也成功地讓楚大夫人閉上了嘴,楚大老爺黑著臉站起身,到了秦氏跟前,歉然又頗為無奈道:「請弟妹別放在心上。」
秦氏臉色同樣難看到了極,說話聲也比平日清冷了許多:「本來是想著過來瞧瞧大嫂,卻沒想到反而讓大嫂動了氣。如此,我們就先回去了,等大嫂略好些了,我們再來。」
說罷便率先轉了身,什麼叫無中生有,明玉總算是真正領教過了。楚文博讀書不讀書,楚大夫人也能這般怪到楚雲飛身上來,這樣牽強的事,她竟然說得那般理直氣壯!
想到這裡,明玉不由得看了楚雲飛一眼,他神色平靜地讓明玉心頭生寒,如這般事體,只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正因為如此,楚雲飛也已經見怪不怪了吧?
正想著,小黃氏扶著楚二夫人從屋裡追出來,顯見她也有些後悔,本來是想著借此機會讓他們之間的關係緩和一些,卻沒想到反而愈演愈烈。少不得先賠了個不是,又替楚大夫人辯解了一番,諸如急壞了之類的。
秦氏臉色慢慢恢復往常,微笑道:「弟妹的好意我們心裡都明白著。」
楚二夫人聞言,稍稍鬆了口氣,陪笑道:「我就曉得你最是通情達理的人,大嫂那些話,還望你別往心裡去,小四就要去保定了,大嫂終究還是不放心他,博哥又多事鬧起一樁,兩面夾擊,大嫂才急得沒了章法。」
秦氏沒搭言,楚二夫人訕訕笑著收了話,眼下還這樣說,確實有些荒謬。她也想不明白,楚大夫人到底是氣糊塗了,還是怎麼著?如此下去,要修好如初,已絕無可能了。
難道,非要逼得楚雲飛他們徹底脫離這個家才甘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