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含笑看著阮氏,楚雲飛一走,楚家便有兩位爺們要下場參加今年的童試,明玉提議道:「不如等三伯和七叔童試過了之後吧?」
如此,阮氏之前的話豈不是白說了?雖然答應了,卻完全是另一個意思。舒歟珧留這個明玉,竟然這般不識好歹?
阮氏面上不露,仍舊和氣地笑道:「他們若是過了自然是大好事一樁,若是失勢,到時候大傢伙哪裡還有心情樂呢?」
果然還是會說話的,反被將了一軍,這般說來明玉對他們失勢幸災樂禍呢!明玉微微吐了一口氣,輕聲道:「倘或過了,自然是慶賀,不過也要給予勉勵不是?雖然咱們的勉勵也不見得能起到多少作用,至少讓他們不至於那般沮喪吧?」
明玉這話聽著輕輕柔柔沒有什麼殺傷力,卻叫阮氏當即面頰一熱,這是暗示楚文博去年秋闈失勢後賭氣去了族學,又頹廢的借酒消愁麼?阮氏當然明白那時候楚文博的情緒,可已經失勢了這麼多次,人的耐性總有被消磨乾淨的一天。
但楚文博去了族學後,婆婆楚大夫人雖然嘴裡沒有明說,心裡大概也在怪自己……阮氏怔了怔,隨即笑著頭道:「四弟妹這話也說的在理。」
明玉也就趁機把話題轉移了,等阮氏意識到之前的話根本沒說到重時,時辰已不早了,明玉客氣地留阮氏吃飯。阮氏略作婉拒,明玉也不強求,親自將阮氏送到院門口。
阮氏走了幾步,似乎才想起另一件事來,頓住腳步,轉身道:「瞧我糊塗的,竟忘記了還有一件要緊的事。今兒莊子上的管事派人送了話來,不曉得四弟妹什麼時候得閒,他們也好來見見四弟妹。我想著四弟妹這幾日都要忙著四叔的事,因此就替四弟妹做主,叫他們過些日子再來。」
站在明玉身邊的香桃、蓮月聞言當即變了臉色,阮氏不由得彎起嘴角,將目光落到明玉臉上時,卻發現明玉還是那般坦然自若的模樣,精緻的臉上帶著嫻靜的笑容,目光明亮透徹,說話聲平穩柔和:「原來這些管事還要用請的呢!那就等我得閒了,慢慢將他們請來吧!」
阮氏笑意不減,擺擺手這才轉身而去。
等她們一行人走遠了,香桃忍不住喃喃問道:「大奶奶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明玉看著牆角邊上隱隱約約展露新芽的柳枝,莊子上的管事,要莫是伺候過長輩的老人,要莫就是世奴,總而言之,能做到管事,在下人裡面就算是德高望重的。這樣的人雖然是奴籍身份,但就陳家那般規矩嚴謹的世家,對於這些德高望重的下人,小輩的都要敬重幾分。
就好比明玉、明菲她們對顧媽媽,顧媽媽是四太太身邊的嬤嬤,可她們見了顧媽媽也要敬三分是一個道理。
然而,這個敬重並非是她們在顧媽媽面前矮三分,顧媽媽見了她們同樣要恪守奴婢本分,絕對不會以下犯上,即便是她們要求助顧媽媽什麼,顧媽媽也不敢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來。
明玉笑容淡去,阮氏竟然利用莊子上的管事來示威呢。用不了多久就到了春播的時節,阮氏這般說可見莊子上的管事沒有將她這個新少奶奶放在眼裡,她若是輕易放過了,以後要管束這些人就愈發難了。若是不放過,將他們統統打發走,那莊子上就無人來管反而要誤了春播。
阮氏是料定她們根本無人可用吧?
可是阮氏卻忘了,莊子上的管事,那可是肥差事,丟了就不見得還能再奪回來。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機會,看看這些管事們的心思了。
明玉慢慢踱回屋裡,香桃幾個見她不說話,曉得在想問題,便都輕手輕腳的。隔了半晌,明玉抬頭掃了一圈,停留在蓮月身上,笑著問道:「魏媽媽當家的是做什麼的?」
蓮月愣住,驚訝地道:「少奶奶該不會是想用魏大叔吧?」
「怎麼?魏大叔這人有問題不成?」
蓮月一臉為難之色,遲疑著道:「其實,魏大叔以前也在府裡當差的,後來辦砸了差事,便再不得重用。魏媽媽以前伺候過太老夫人,因此才留在了外院打雜,平常做些跑腿傳話的雜事,魏大叔如今只曉得吃酒……」
明玉還真沒想到魏媽媽原來是太老夫人身邊的人,這樣的人竟然留在了外院。看著年紀,再算算太老夫人過世的年月,伺候太老夫人時的魏媽媽比蓮月歲數還大。這個歲數即便不是大丫頭,也一定是二等丫頭……
陳家伺候過陳老太太的大丫頭,連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她們也會敬重幾分。楚大夫人好歹也是出身望族,竟然對伺候過婆婆的人這般打壓。
蓮月見明玉不過微微蹙了蹙眉頭,頗有些不相信似的,忙又道:「其實魏大叔奴婢也沒見過,他染上酒癮後,就很少來府裡請安了。只是,奴婢想來魏大叔之所以會這般,大概也是有緣故的,魏大叔以前還做過大老爺的伴讀呢!」
伴讀不比一般的小廝,可見以前的魏大叔極是受寵,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受不住後來的打擊。
「如果少奶奶決定要用魏大叔,奴婢就找魏媽媽先說一聲如何?」
明玉搖頭:「這件事還要和母親商議了再決定,實在不行,我也還有其他辦法。」
其實根本就無需商議什麼,單從秦氏對魏媽媽的態度就能看出來,秦氏或許早就這麼想了。但明玉畢竟是首次管理這些事,雖然顯得有些太過小心謹慎,放不開手似的,但小心謹慎並不見得就一定是缺。
蓮月忽地想到以前聽說的一件事來,那時候如何不是秦氏小心謹慎,還不曉得後來會怎麼樣呢?雖然那件事,是聽說了,也不曉得真假……
楚雲飛中午不回來吃飯,飯桌上就只有明玉和秦氏兩人,卻好像少了許多似的。即便楚雲飛在,他也不怎麼說話,可那張他平常坐的椅子空著,還真有些叫人不習慣。
明玉趴了兩口飯,就沒忍住歎了一聲,耳邊立時傳來低淺的笑聲。她順著笑聲望去,站在秦氏身邊布菜的蓮蓉笑著和秦氏道:「奴婢數過了,少奶奶這頓飯總共盯著那張椅子看了十五回。」
說著,手指便指向秦氏右邊,明玉斜對面的那張椅子。
秦氏心情極好,笑瞇瞇道:「我數了數,好像是十八回。」
「真的?」蓮蓉顯然不相信,問明玉身邊服侍的香桃,「你看清楚了沒有,少奶奶一共盯著看了多少回?」
明玉已經鬧了個大紅臉,香桃又來補上一腳,搖搖頭道:「夫人和蓮蓉都錯了,這頓飯還沒吃完了,我想姑奶奶大概要盯著看不下二十回吧。」
她說得自信滿滿,蓮蓉立即揚言要和她賭,去吃了午飯來換班的蓮月進來,聽了她們兩人的話,篤定地道:「如此我就賭二十一回!」
「可剛才到底是多少回還沒說清楚呢!」
秦氏道:「就以我說得為準吧!」
明玉很無語,她根本不是刻意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會不斷地去看那張椅子。倘或楚雲飛此刻在的話,臉上的表情一定神氣至極。
正這般想著,目光便飄向了門口,竟然真的看到了楚雲飛一臉神氣地佇立在門邊!
明玉差兒噴飯,莫不是她已經走火入魔了?
耳邊一疊聲的請安問好聲,明玉才驚覺自己沒有走火入魔。
楚雲飛大步走過來,不需要吩咐,蓮月已去添了碗筷。楚雲飛款款落座,看了明玉一眼,彎著嘴角笑道:「快吃吧。」
明玉如同木偶似的端起碗,吃了一口才反應過來,自己幹嘛要聽楚雲飛的話呢!
楚雲飛卻自信滿滿地盯著明玉笑道:「曉得我不回來,你必然沒什麼胃口,因此便趕回來了。」
真是,服了他了。
「這樣說,下午你還要出去?」
楚雲飛頭,午飯後吃了小坐片刻就急匆匆地去了,對此明玉很是忐忑不安,秦氏竟然頗為羨煞地感歎了一句:「年輕真好——」
明玉糗了一會子,才和秦氏說起莊子上的事,以及魏大叔的事。秦氏聽了,雖然仍舊是滿臉笑容的樣子,眸光卻微微有些冷意。
明玉這會子靜下心來細想,阮氏來找她的初衷,大概還是和好,不過是口頭上落敗了,才激怒了她說出後來的話。可之前,阮氏說的話也真沒辦法叫明玉心平氣和。
「……是兒媳莽撞了,眼下鬧得不可開交,終究沒什麼好處。」
秦氏輕輕搖了搖頭,道:「不關你的事,即便沒有她們同樣會如此。魏大叔那一塊,就由我來吧!」
魏大叔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下人了,自己出面也未必壓得住。秦氏出面就完全不一樣了,而意義也大有不同。明玉笑著頭:「母親出面自然最好!」
秦氏面容柔和下來,盯著明玉笑問:「你應該還要安排其他人吧?」
明玉立即頭:「兒媳算著日子,王福也快到了,魏大叔一人畢竟太過單薄,王福是太太的陪房,雖然當初在京都時,他年紀小資歷淺,並沒有真正打理過要緊的事物……」
不等明玉說完,秦氏笑道:「她培養出來的人自然得用。」
說罷歎了一聲,彷彿追憶起什麼來,眼眶微潤,「她還是老樣子,做事面面俱到。我雖年長於她,這方面卻遠遠不及。」
四太太選給明玉的兩房人,都是得四太太重用的。親事定下來之後,四太太大概就料到明玉嫁來楚家會遇上的難題吧。想到這裡,明玉除了感激,更多了敬畏。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四太太那般,但她會努力。
「魏媽媽哪裡,你找她說一說,讓她去找她當家的來見我。」
明玉頭,回到屋裡便吩咐蓮月去將魏媽媽請來。不多時,魏媽媽便誠惶誠恐卻難掩喜事進來見明玉,當明玉說了找魏大叔的話,她當即便跪在地上千謝萬謝地磕頭。明玉忙叫香桃、蓮月扶著她起來。
魏媽媽見明玉態度這般謙和,更覺得自己終於作對了一回抉擇。雖然之前因與秦氏屋裡的人走得太近,受到了不少的排擠,但現在終於看到了希望。想到這裡,她眸子熠熠生輝。
其他的明玉也沒有多說,一切就看魏媽媽兩口子如何做了。魏媽媽告退出來,便趕著回去找魏大叔。等到了家,她也琢磨出少奶奶的意思——這是給了他們表現的機會。
能不能抓住,就全看他們自個兒的能耐了。
尚且沒到晚上,阮氏那頭便得了消息,不禁嘲諷不已:「還是沉不住氣了些。」
服侍的見她神色好看了些,曉得心情也好了,少不得奉承道:「魏媽媽兩口子這些年在咱們夫人這裡沒撈著半兒好處,若不是老爺攔著,早就攆出去了,這會子轉舵,可見是辜負了老爺的信任了。老爺若是曉得了,哪裡還容得下他們兩口子?」
另一人立馬緩緩道:「如此一來,不但激怒了莊子上的幾位管事們,還……」
阮氏笑意甚濃,那些管事也都不見得是省油的燈,尚且不如一個只曉得吃酒的醉漢,怕是沒幾個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吧?等到了那時候,她們就明白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大片良田也跟著荒廢下來了。
她總要叫她們明白,在她手裡時,雖然少終究還是有一些,而到了她們手裡,就什麼也沒有了,還要倒貼。
想到這裡,她扭頭問身邊得力的心腹嬤嬤:「話都傳到那些管事們耳朵裡了吧?」
「姑奶奶放心,奴婢照著姑奶奶的吩咐,一早就派了人分成幾路趕去了。」說著,又有些猶豫不決,「姑奶奶是不是該與夫人說一聲?這些日子,奴婢見夫人精神不大好……」
「夫人心情不好,自然精神頭也不好。」
嬤嬤蹙著眉頭道:「可奴婢總覺得夫人氣色看起來也有些不佳,老爺這些日子每日裡出門訪客,即便在家也是指導三爺的課業,或者問問兩位哥兒的功課。不怎麼和夫人說話,也不曉得老爺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奴婢反倒有些擔憂,若是老爺曉得姑奶奶為難四奶奶,是否會生氣?」
畢竟,大老爺從任上回來的第一天大動肝火,後來又毫不留情面地讓楚大夫人在兒子媳婦面前難堪。對楚大夫人尚且如此,那麼對阮氏……如果楚大夫人曉得了,到時候還能幫著頂一頂。
阮氏淡淡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也是現在才真正明白了這個道理。」
正說著,楚文博從外面進來,瞧著屋裡幾個人,便不悅地蹙起眉頭,冷嘲熱諷地問:「你們主僕又在商議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阮氏忙滿臉笑容起身相迎,「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琢磨著咱們家的家廟差不多要動工修繕了,家廟裡出了去歲冬天那麼一樁事,不曉得以後族學是否還設在家廟裡?」
說著蹙起眉頭,憂心忡忡道:「只要提及家廟、族學,淳哥、智哥就唬得臉色鐵青,那些真正的劫匪,也不曉得官府抓住了沒有,真怕再來這麼一遭。」
楚文博聞言臉色也有些變化,露出後怕的神情來,到底轉移了他的主意力。隔了半晌,楚文博沉聲道:「朝政動盪多妖怪作亂。」
阮氏跟著搭了幾句話,楚文博忽地面色一沉,低聲道:「今兒父親說,他不打算再入仕了。」
因此,楚文博才留在書房陪大老爺和二老爺吃了晚飯才回來。
阮氏聞言大驚,不可置信地問:「老爺真這般說了?」
「不入仕也好,父親歲數不小了,任上到底沒有家裡舒適自在,如今這資歷,不上不下,要麼去京都,要麼仍舊外任他省,京都是趟攪渾的水,外任他省……父親雖然沒過問家裡的情況,想來心頭也有個數。這幾年,家裡的一應開支都是你管著,咱們到底還有多少家底?」
阮氏有些懵了,楚文博是第一次問起家裡的庶務,她竟有些反應不過來,張著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楚文博情緒愈發低了,自嘲道:「果然是百無一用是書生,我讀了這些年的書,竟身無一技之長,分不清五穀雜糧……」
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