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畢竟是第一次,怯場也是有的。舒榒駑襻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橫豎這樣的機會也不是只有這一次。他能安心下來讀書,下一次定然金榜題名。」小黃氏見明玉怔怔的,忙過來安慰了幾句。
說罷看了滿臉失望的阮氏一眼,二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小黃氏如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阮氏卻不同,嫁過來的時候大爺便已經是秀才,考了這些年,如今長子都快能去考秀才了,大爺還是個秀才。
當年,大爺楚文博十幾歲下場,雖然不是一舉通過,到底也是當地的頭幾名,那時楚大夫人和大老爺不知多高興。
明玉雖然難免失望,但好像並沒有多少驚訝。楚雲飛之前好似都沒怎麼讀書,後來成親耽擱,去族學溫也不過半個月,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考中,那才會叫她真正覺得驚訝。如果舉人這般容易就能考上,六哥陳明賢的努力豈不是顯得可笑,那些頭髮都白了的,還在努力考就更說不過去了。
考取功名,畢竟需要的不單單是頭腦,也要有真才實學。而楚雲飛,在明玉看來,他根本就沒打算認真去考。
明玉微微歎了口氣,小黃氏握住她的手,看了看秦氏,又笑道:「四叔畢竟還年輕,他又是咱們家幾位爺們裡面最穩重的一個,靜下心來用功兩三年,必定能考上的。三年,不過轉眼就到了!」
是啊,三年說來很快,阮氏不曉得度過了幾個這樣的三年,丈夫楚文博已過而立之年,兩個三年之後便是不惑之年。年紀越大,精力不如年輕時候,再考愈發難了。
阮氏呆呆地坐了下去,連小黃氏的冷嘲暗諷也沒心思去理會。
楚二夫人也忙著勸了楚大夫人幾句,又勸了秦氏幾句。秦氏雖然失望,卻不似楚大夫人那樣,失望還多了一兩分絕望。
比起楚文博,楚雲飛確實年輕許多。越年輕,機會就越多希望也越大。
「……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到家?」
過了半晌,阮氏才失魂落魄地問了一句。
小黃氏忙道:「回來的小廝說,雖然咱們家兩位爺落榜了,二老爺還是想帶著他們去拜訪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輩,若能得指,對爺們也有助益。大抵還要幾天功夫才能回來吧?」
楚大夫人回過神來,吩咐阮氏:「回頭給老爺送封信去,免得他記掛。」
阮氏低低應了一聲:「兒媳這就去。」
說罷,站起身帶著隨行的丫頭婆子先先行一步,小黃氏又客氣地送了一回:「……大嫂切莫急壞了身子,大伯為了這一次大比,不曉得費了多少精氣神兒,等大伯回來,還要仰仗大嫂照顧周全呢!」
阮氏這才給出了兒反應,艱澀地扯了扯嘴角:「謝二弟妹關懷。」
小黃氏就長長地舒了口氣,放心地道:「剛才大嫂的模樣真把我嚇壞了,大嫂自個兒也要注意身子才是,大伯也還有機會。」
阮氏微微了頭,打起精神道:「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努力了這些年,只要有機會,總還有希望!」
比起楚文弘,自己的丈夫大到底還是個秀才,而楚文弘兩個秀才都不是。阮氏微笑著盯著小黃氏:「二老爺這一次帶著二叔跟著去了,想來得了高人指,二叔回來也會靜下心來讀書了。」
這話說的小黃氏臉色微變,勉強維持著方纔的笑容,道:「大嫂說的在理。」
「好了,我還有事,二弟妹進去吧,不用送了。都在家裡,哪裡用得著這樣客氣?」
已經完全從剛才的失望中走出來的摸樣,小黃氏頭,就頓住步子,目送阮氏走了幾步。她身邊的嬤嬤不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奶奶原是好心安慰大奶奶,大奶奶竟這樣!大爺是一心讀書,可那又怎麼樣,還不是回回落榜?」
阮氏身邊的丫頭婆子聽了,不覺回頭看了一眼。
說話的嬤嬤冷笑著回望,道:「說起來還是四爺最有能耐,當初過童試前,也沒怎麼讀書輕輕鬆鬆就過了。秋闈是要難些,這一回失勢,下一回就未必如此了!」
小黃氏不耐煩道:「嬤嬤就少說兩句吧,大嫂也是心情不好。」
阮氏臉色冷下來,自己的丈夫楚文博除了讀書,別的什麼都不會做。比起讀書不好,但好歹曉得為楚二夫人、小黃氏、二老爺分憂的楚文弘還不如。楚文弘至少會用手頭上的銀子賺錢,小黃氏不必為銀子發愁,而到了她身上,這一切都必須由她出面解決。
大老爺陞遷打,一房人上上下下日常用度,她還有兩個兒子,以後不管是娶媳婦,還是讀書考功名,都少不了銀子。而楚文博,如果不讀書,他還能做什麼?
阮氏越想越心灰意冷,當年嫁給他時,他十幾歲就已是秀才身份,這麼多年之後,還是秀才。就連回到娘家,她也覺得自己抬不起頭。
「……奶奶別放在心上,即便四爺真個考中了又能如何?少了老爺替他上下打,也未必走得順暢走得遠。」阮氏身邊的心腹嬤嬤低聲開解道,「何況,四爺這一次不是也落榜了麼?」
阮氏扭頭瞥了嬤嬤一眼,冷笑道:「四爺哪裡需要咱們家裡人替他出面,他娶了個好老婆回來,小舅子年紀輕輕已是舉子,明年春闈、殿試下來,說不得就是進士了。還有連襟姐夫出身侯府……」
「四奶奶到底是陳家的庶出,能得多少重視?最要緊的是,四爺落榜了,即便奶奶說的這些人真能幫上四爺,也要四爺能考上才好。」嬤嬤意味深長地道。
阮氏長長緩了口氣,現在還不是抱怨的時候,丈夫沒能有所建樹,她還有兩個兒子。長子已顯露天賦,次子雖然年紀小,讀書寫字也一本正經,想到這裡才精神一震。
楚家兩位爺們落榜的消息,讓整個楚家再度陷入沉寂。到了十月,天氣便漸漸顯露出寒意,即便新的冬衣發下來,下面的丫頭婆子們也不敢表露出半兒高興。明玉屋裡,亦是這種情況。
香桃端著托盤從外面進來,就忍不住抱怨道:「處處都靜悄悄的,出去走一圈,好似府裡沒人似的!」
明玉放下針線,聽了這話不免好笑:「這兩日忽然冷起來,只怕天氣有變,誰沒事兒在外面亂逛?」
香桃將心端出來,又打了熱水服侍明玉洗了手,看了看屋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其他人呢?」
「月錢發下來了,我叫她們都去耳房蓮月哪裡領取了。」明玉說到這兒,看了香桃一眼,見香桃沒什麼不自在,才笑道,「蓮月賬算得不錯,我倒想讓落翹跟著學學。」
「落翹倒是比落英穩重一些,姑奶奶早該如此了。」香桃微笑道,臉上忽地呈現幾分遲疑,好似有什麼事兒不好啟齒似的。
明玉吃了一塊心,見香桃神神叨叨的,便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香桃還有些遲疑,笑容褪去,眼底有幾分不服氣,正要說時,外面傳來小黃氏的說話聲:「難道四弟妹不在?」
香桃忙迎了出去,明玉忙起身讓座,小黃氏披著斗篷進來,明玉才曉得外面竟然下起毛毛細雨。
忙吩咐香桃去倒碗熱茶來,小黃氏脫了斗篷隨手遞給身邊的丫頭拿著,這才笑吟吟走過來,見矮几上擱著栗粉桂花糕,就笑道:「倒是有口福了!」
明玉請她坐下,香桃將茶水送來:「二奶奶要不要嘗嘗?」
小黃氏頭,香桃轉身便去小廚房取筷子,小黃氏吃了一口茶,和明玉寒暄幾句,少不得也安慰了明玉一番,說了些楚雲飛失勢只一時之事的話。
明玉抿嘴笑著,話題很快就轉到昨兒的事上,原來是二老爺在保定給楚鳳怡相看了一門婚事,能讓楚二夫人這麼高興,想來這門親事很不錯。
「……我和夫人聽說了都很高興。」
所以才有了她們昨天急匆匆趕到楚二夫人屋裡時看到那樣的畫面,小黃氏是特意過來解釋的吧?
明玉微笑道:「這是六妹妹的福氣。」
小黃氏贊同地頭道:「可不是呢,咱們家與他家也算得上門當戶對,雖然年紀偏大了些,卻已是庶吉士,之前有婚約,到底沒過門。」
已經是庶吉士,那年紀到底有多大了?
小黃氏緊接著就笑道:「年紀說來也算不得多大,今年才二十五,是家裡的嫡長子。」
二十五已是庶吉士!明玉沒想到楚鳳怡之前才那麼鬧了一場,轉眼婚事就有了眉目。但嫡長子,到了這個年紀還在說成親的事兒……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緣故。
明玉見小黃氏這麼替楚鳳怡高興,多的也不好問了,再說楚鳳怡的事與他們也扯不上關係,楚家每個人似乎都各懷心思。
「不曉得六妹妹怎麼樣了?」
楚鳳怡被楚二夫人關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明玉都沒見到過她一回,雖然去看了兩次,卻都沒能進屋。
小黃氏也露出幾分擔憂無奈來,隔了半晌笑著道:「此事還沒確定下來,要等我們老爺回來才曉得結果,四弟妹可別說出去。我今兒特意來說,就是不想四弟妹有什麼誤會。」
明玉抿嘴笑著搖搖頭,昨天的情況不叫人誤會還真有些不大可能,楚二夫人和小黃氏雖然滿嘴安慰,然幸災樂禍也展露無疑,一大家子和睦很難,小事也就罷了,這樣的大事也不能一條心,家族又怎麼可能興旺起來?
楚家大老爺和二老爺皆是科舉出身,然兩人的仕途走得都不順利,想來和這些也脫不了干係。一家子對外都不能團結起來,外人未免不會將這一家人都看低了去。
想到這裡,明玉忍不住暗暗地歎了口氣,娘家也算不得多和睦,至少比楚家的情況好些。
又過了幾天,楚雲飛他們才到家,二老爺尋著了門路,歇幾日便要去京都打。楚文博這一趟奔波回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看起來愈發文弱了。楚雲飛雖然精神狀態還不錯,回來後便蒙頭睡了大半天。
到了傍晚才去秦氏屋裡,秦氏見楚雲飛心事重重,也出言開解了一番,楚雲飛彷彿也有話要與秦氏說,幾度想開口都沒能說出來。吃了晚飯,回到屋裡無心其他,只坐在南窗下的榻上發證。
明玉到了茶送到他手邊,躊躇了半晌才低聲道:「是妾身的錯,耽擱了你溫習課業。」
楚雲飛猛然抬起頭來,道:「家裡有人亂嚼舌根了?」
明玉沒想到他反應這麼激烈,不由愣了愣,隨即搖頭道:「倒沒人說什麼,是我自個兒想明白的。」
這話亦是半真半假,這幾天小黃氏話裡話外不外乎都透著這個麼個意思,當然她的意思不在明玉,而是大房。自從小黃氏對她說了楚鳳怡的事後,兩人之間彷彿有了什麼秘密似的,關係突飛猛進。
然而,這個想法,明玉之前就有了。
「是你想多了,這原是我的意思罷了,是我沒考慮周全,拖累了你。」楚雲飛見明玉一副自責的模樣,神色不覺軟了下來。
明玉微微吐了一口氣,沉聲道:「母親也很失望吧。」
「母親是明理的人,她也不會這般想。」頓了頓又道,「其實,我原無心。」
說罷目光就落在明玉臉上,明玉不驚訝反而輕輕了頭,道:「我早就猜出來了!」
楚雲飛倒愣了愣,隨即釋然一笑,他並沒有打算隱瞞,既然明玉已經猜到,倒不如聽聽明玉的意見,示意明玉坐下來:「我還未與母親說,你覺得現在是不是時機?」
楚雲飛絕非庸庸碌碌之輩,他的野心只怕明玉也不能完全猜出來,但秦氏未必會答應,否則楚雲飛也不會到現在還沒說。不過也有另外一個可能,秦氏大概也猜出來的,所以楚雲飛說不說都沒什麼要緊的。
明玉認真地想了想才試探地問道:「母親若是答應了,大伯母和大伯父會答應麼?」
沒想到一下子就說到了子上,楚雲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這麼多年,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明玉不能完全理解這話的意思,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爺壓著楚雲飛,在她看來楚雲飛雖然厭惡也有些恨意,卻不至於這般。她忽然想到那日在秦氏的庫房,秦氏臉上露出的表情和此刻的楚雲飛如出一轍。
她心裡一悸,楚雲飛臉上的恨意稍縱即逝道:「雖然要他們答應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沒希望。這件事眼下倒是不急,我自有法子。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明玉迎上楚雲飛帶著幾分期盼的深眸,想也沒想就道:「你想做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
楚雲飛爽朗地大笑起來,眉間的陰霾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