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二十分鐘,輕傷號都從屍體堆裡被清理出來,而死人和被當成死人的重傷號就沒人去理會了。其間圍村裡沒有一點反應,看樣子他們是打定主意要當縮頭烏龜了。
可是馬當歸不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火力手扛著一門65式82毫米無後坐力炮走了過來。馬當歸向他下達了摧毀圍村大門的命令,在一聲巨響之後,那兩扇五公尺高、兩公尺寬的厚木板門就還原成一推木材。
張磐左手一把54式手槍,右手握著巴冷刀率先衝了進去,三個班的士兵也緊隨其後。進門就見兩人躺在地上,一臉血污,已是奄奄一息。張磐也不作理會,帶了一個班就直向堂屋殺去。另兩個班沿左右兩邊逐屋清理,抓捕俘虜,並一路高喊「跪地免死!」一扇扇緊閉的門被踢開,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丁壯在刺刀的逼迫下被押了出來,留下一群嚎淘尖叫的老弱婦孺。有婦女抓住被押走的親人不肯鬆手,直接被士兵一槍托砸到在地。一些不肯放下武器,妄圖反抗的丁壯都領到了一發子彈,有人用傢俱堵死了房門,結果就領到一顆從窗戶扔進來的手榴彈。
張磐剛衝進堂屋前的天井,就看到房頂有人一箭向自己射來。因為身後緊跟的士兵,讓他無法閃身避讓,只得用力揮舞巴冷刀去撥打。只聽得「噹」的一聲,刀身與箭頭相撞帶起幾點火星,然後去勢不減,奪的一聲釘在屋簷的圓柱上,尾羽還不住晃動。
張磐身後的士兵抬手就是一槍,那弓箭手捂著肩膀就從房頂上摔了下來。連續兩下讓他傷得不輕,躺在地上一時無法起身,捂在左肩的右手指縫間慢慢有血滲了出來。張磐驚出一身冷汗,心頭火起,一個健步上前,手中巴冷刀高高舉起。「刀下留人——!」隨著一聲大喊,一個身影從堂屋撲了出來,趴在弓箭手身上,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張磐的刀。捨身救人的舉動讓張磐的刀停住了,雖然此人背對著自己,看不到樣貌,但看髮式衣著可以看出這個「不要命」的人是個年輕女子,這讓他的刀砍不下去了。抬頭向堂屋裡看去,裡面正蝟集著二三十個丁壯,手裡雖然拿著刀槍,但絕望的眼神、顫抖的雙手卻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恐懼。他們身後是兩倍數量的老人、女人和小孩,同樣恐懼的眼神,同樣顫抖的身體。張磐用刀指著屋裡的人,大聲喝道:「放下武器!跪地免死!」陸續進入天井的士兵也跟著喊道,十來個人從聲勢上壓住了近百人,讓其不敢亂動。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越眾而出,戰戰兢兢的跪在台階前,以頭伏地。「將軍開恩!我等甘願束手就縛,還望將軍放過陸家滿門婦孺!」受到老頭的感染,屋內的人也紛紛跪地求饒,「開恩」「饒命」之類的話語此起彼伏。張磐走到老頭跟前,以45度角俯視著這個像駝鳥一樣撅著腚的傢伙,用征服者的口吻問道:「你是什麼人?」
「罪人陸雙赫,乃是陸氏族長。」老頭抬起頭,滿是皺紋的臉龐點綴著幾顆老人斑,雙目淚如泉湧,盡量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以博取佔領者的憐憫。
「罪人!你犯了什麼罪?」張磐不會因為對方是個老人就放過他這個「罪魁禍首」,再說怎麼處理他得領導說了算,只是用一種冷酷的語氣問道。
「小老兒冒犯將軍虎威,自不量力,妄想對抗王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將軍寬恕,只是……」他指著身後跪伏著的丁壯和婦孺,「只是他們都是無辜的,還望將軍開恩,放過陸氏一門!」說完以頭搶地,連著磕了幾個響頭,弄得額頭一片青紫。
「哼!哼!」張磐冷笑兩聲,把刀插回腰間的帆布刀鞘,手槍交到右手。現在也不怕這些人還會反抗,看來已經嚇破膽了。「笑話!拿著刀槍也叫無辜?那天地會的何六豈不要算良民了?」
「他們都是因為被小老兒唆使才會反抗王師的,所有罪責全在小老兒一人身上,要殺要剮全憑將軍發落。還請將軍法外施恩吶!」老頭又開始磕頭,不過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像隨時有昏過去的可能。
張磐一把抓住老頭的胸襟把他從地上提拎起來,瞪視著他,「廢話少說!怎麼處理你們還要上級說了算,現在讓屋裡所有人都到村外集合,如果敢耍什麼花招,不要怪老子的子彈沒長眼睛!」
「是,是。」老頭忙不迭的答應道,張磐這才放開他,讓他去張羅自家人出村。隨後張磐走到差點兒傷了自己的弓箭手面前,後者的傷口已經由士兵用三角巾簡單包紮了一下,還灑了些雲南白藥。只是臉色慘白,看樣子暫時還死不了。由捨身救他的女子扶著坐起身來,用某個士兵的水壺給他餵水。張磐踢了踢他的腳,「沒死就起來!也快到外面去集合!」
那女子翻身跪到張磐面前,一磕到底,周圍的人都清楚的聽到額頭撞在地上的聲音。「將軍開恩吶!我細佬年幼無知,誤信人言,錯把將軍當成惡徒,實在是無心之過呀!還望將軍寬洪大量,給小民一條生路,小女子願意作牛作馬以報答將軍的大恩大德!」一番話說得又快又含胡,張磐勉強才聽明白了。這時他才有時間看清這女子的長相,女子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留著清代女子常見的髻髮式。額前的流海因為磕頭已經變得一塌糊塗。兩道柳葉細眉微微上翹,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一雙大眼睛裡飽含著淚水,挺翹的鼻翼隨著抽搐的頻率張合著,圓潤蒼白的嘴唇快速的吐出一個個音節。上身寶藍色的鳳仙領圓襟短旗袍,下身同se的百褶裙,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家眷。只是現在一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不禁心生憐惜。
張磐的目光具有很強的侵略性,看得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頭躲避他的目光。「你是什麼人?」此時上尉先生倒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也沒做出與自己身份不符的舉動,只是換了冷漠的眼神注視著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女人已經泣不成聲,一旁的陸雙赫代為答道:「他們兩個是小老兒的外甥和外甥女,自幼父母雙亡,一直寄住在小老兒家。方才冒犯將軍,實為小老兒唆使,還請將軍饒過他們姐弟!」說完又是連連磕頭。
看到一大群人向自己磕頭,即使從小就接受平等觀念的張磐也不禁有一絲人上人的感覺,但在一個弱女子面前逞威風不符合上尉先生的價值觀。他側身不再看那女子,「我軍從不濫殺無辜!等會兒會給你們一個公正的處置。現在都給我出去集合,想耍花招就是自尋死路。」周圍的士兵也吆喝著「快走!快走!」閃動的刺刀增加了說服力。堂屋裡的人扶老攜幼慢慢向圍村外走去,受傷的弓箭手也在姐姐的摻扶下加入了隊伍。
一隊隊俘虜被押送到圍村外的曬場。傷員們躺在地上,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丁壯垂頭喪氣的蹲在一邊,忐忑不安的看著周圍端著洋槍的士兵,等待著自己的命運;陸家的內眷被安置在另一邊,女人和小孩都在暗自抽泣,深怕聲音過大惹惱了這伙大兵。戰鬥結束後,住在圍村外的陸家旁系和外姓村民紛紛出門來打探情況,隔得遠遠的往這邊探頭探腦,馬當歸也不去管他們。這伙大兵沒有擄掠一番讓村民們暗自慶幸,對惹來禍事的陸氏一族不由心生怨恨。一些親人被打死的村民立刻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伏在親人的屍體上哭天搶地。一些村民看到成了俘虜的親人想要衝進曬場,結果被士兵的刺刀逼退,只得跪在場邊連連磕頭,哭喊聲響成一片。馬當歸對此也充耳不聞。
陸雙赫和幾個陸家的族老被押到馬當歸面前,不用吩咐,他們很自覺的跪到看起來官更大的將軍面前。又是求饒,又是悔悟,又是拍馬屁,各種阿諛奉承之詞噴礡而出。「英明神武」、「氣度不凡」這類詞彙都加諸到他們從沒見過,還不知道姓名的馬當歸身上。
看著幾個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年紀的老人跪在面前,讓馬當歸感到有些彆扭,不過他也不打算向這些土財主灌輸人人平等的觀念。轉頭向張磐問道:「人都抓到了?」
「是!」張磐拿出統計數據,「剛才的戰鬥,當場擊斃和傷重不治的有一百一十七人,輕傷被俘的有三十三人;進村之後擊斃頑固份子二十七人,俘虜壯丁一百六十五人;陸家族長以降族人二百一十八人;後門的小分隊擊斃七人,俘虜二十五人。」聽到前後死傷近二百多人,幾個姓陸的老頭想到這當中多數為陸姓子弟,因為自己的決定搞得又多了如此多的孤兒寡婦,不禁悲憤難當,有兩個竟然哭昏過去。
馬當歸雖是管委會的常委,對於這些人的處理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最終的決定還要管委會集體討論。凡是拿起武器反抗的都要接受相應的懲罰,做為主謀的幾個姓陸的老頭更是罪責難逃,但也要盡量不牽連到無辜的人。於是他命令道:「所有參加反抗的壯丁統統帶回去!」又指著幾個跪著的老頭:「他們也統統帶回去,讓錦衣衛的弟兄好好審一審!」
幾個老頭一聽要進錦衣衛的大牢,立刻慌了神。雖然已經過去兩百年,但前朝特務機關的凶名還在民間流傳。他們雖是鄉下的土財主,錦衣衛是什麼還是知道的。於是幾個族老一齊把責任推到族長陸雙赫身上,紛紛表示自己是受人唆擺,是無辜受到牽連,陸雙赫自知難辭其疚,也就不做分辨。
馬當歸也不去理會他們,吩咐士兵準備把這些人都押回去。張磐帶人找來了一些長麻繩,壯丁一個個拴住右臂被串連起來,傷員也不例外,只有傷到腳的才由兩個俘虜用門板抬著走。幾個老頭受到了優待,張磐找了一輛牛車來運送他們,也沒用繩子把他們綁起來。都五六十歲了,也不怕他們逃跑。
隊伍出發的時候又引起了一陣馬蚤動,一些村民看到自己的親人被捆著帶走,哭喊著抓住親人的衣服。士兵們當然不會對阻礙自己任務的人客氣,心軟一點兒的只是把人拉開,推到一邊;心硬的就直接拳打腳踢,用槍拖砸;此情此景讓馬當歸想起了杜工部《兵車行》中的兩句——「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千雲霄。」這種場景在以前的電影裡見過不少,但那些都是日本人、軍閥或者國民黨的專利,是讓他從小就深惡痛絕的反面人物。沒想到今天自己也會來這麼一出,也許是半年的末日生活讓自己的心變硬了吧?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呀!
陸雙赫的外甥女在被推倒兩次之後改變了戰術,只是遠遠的跟在隊伍後面。斷後的士兵嚇唬了她兩次也沒把她趕走,總是士兵停她就停,士兵走她就走,士兵追她就跑。於是也就不去管她,讓她跟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