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兩個人殷切的希望,容閎忽然就凌亂了。
「以往來的人都是大人在那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小孩在後邊應著,今還怪了,這小子問些簡簡單單的問題,偏偏讓人不好回答,反而說服了本來不同意的姑父,還搞得讓我想起當年的自己,為什麼當年出國的我咋沒這樣的覺悟?」
容閎心中難以抉擇,楊彥昌的問題沒有家國天下,有的只是一個孩子生活中的不解,但是這些問題的答案卻繞不過自己同樣懷著的強國夢想!
一邊是朝廷法度,一邊是懷著夢的少年。
「國法大於天。」容閎轉開頭,他自知自己難以扛起可怕的後果,避開那雙明亮的眸子,幾步到廳口,艱難的開口就要說出最後的結果,目光越過圍牆,牆外不知哪兒豎起的米字旗迎風飄揚,刺痛了他的眼睛。
「通過了考試才能錄你。」話到嘴邊卻變了樣兒。
一句話出口,三個人都鬆了口氣,容閎閉著眼睛,「楊彥昌,我等著你找到那些答案,等著那些答案開花結果的那天,到那一天我要親手把這狗日的米字旗給他娘的降下去!」
楊彥昌臉上掛起的笑容讓整個臉都潮紅了,他不知道這一刻旁邊的男人在心底放著狠話,要知道的話一定會給他做個保證,原本歷史上不曾有過的保證。
「彥昌,你的洋文不錯,只是不知道你的漢文如何?入學幾年了?」正正臉色,容閎撇下一旁兀自開心的老唐,認真問起楊彥昌來。
楊彥昌挺直身子,畢恭畢敬的達到「稟大人,學生六歲進學,已七年矣。」
「都學了些什麼?讀了些什麼書?」
「《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規》,《幼學瓊林》,《論語》,《孟子》,《詩經》。」
「哦,還不少啊,最後三個問題,我問你《論語·子罕》一篇中,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後邊是什麼?」
「匹夫不可奪志也。」
「《孟子·盡心章句下》有言君民輕重的怎麼說?」
楊彥昌看了容閎一眼,接著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坐在一旁的唐老爺眼皮跳了跳,環顧四周,只有他們三個人,剛才的僕人早已退出了房間,」呼」的吐了口氣。
「唔,不錯,我想你也的記著這句,《周易》中有言,窮則變…」容閎沒有理會別人繼續說著。
楊彥昌接口「變則通,通則久。」
「彥昌!」一旁的唐耀臉色微微變了變,低聲喝道,雖然容閎很隨和了,但插嘴總是不禮貌的,早先帶著一分無理是存著不被招考的心思,現在怎能不變變?生意人出身的老唐,這點精明賬算得比誰都清楚。
「喲,都會搶答了?不是沒讀過嗎?」被楊彥昌搶了句話,容閎並無不快,擺了擺手,眼中帶著幾分笑意問道。
「先生教過幾句還沒學全,大叔,這可第四個問題了。」楊彥昌神態自若,俏皮的對著容閎眨眨眼睛。
「哈哈,超了就超了,我可是考官。」容閎的聲音裡透著親近。
楊彥昌撇撇嘴,看著他這個樣子,容閎更樂了幾分。
「彥昌,這真的最後一個問題了!你知道此去多少年不?我該給你說過這個了。」容閎低著頭,摸了摸楊彥昌的腦袋。
「15年。我知道的,大叔,人生沒幾個15年,所以我們才要抓緊啊。」話裡帶著不屬於他的成熟。
唐耀和容閎卻都沒有覺得滑稽,「這真是個讓人驚喜的孩子。」容閎心裡默默想著。
「好聰明的孩子。唐先生,如果沒問題的話,彥昌就可以報名了。」容閎對老唐說道。
「這就行了?」唐耀覺得似乎過於簡單了些。
「當然沒有這麼簡單。我這只是同意彥昌報名,能不能放洋還得看以後,彥昌族中還有什麼叔伯沒有?」
「有的,但都是些已經過了三代出了五服的。」
「哦…」容閎左右度了幾步,「那就你吧,你給彥昌出具干結,說明自願做為官派學生出洋肄業的。」一邊說著話,容閎一邊示意唐老爺走到書桌旁。
紙筆俱全,問清格式,唐耀緊緊手中的筆,硯池裡還有剛剛容閎未用完的墨汁,蘸上墨,手上卻是一顫,一朵綠豆大的印記清晰的出現在紙上,看了眼楊彥昌,提筆掩住墨印就寫了下去。
具結人唐耀具結事
茲有侄子楊姓彥昌,情願送付憲局帶往花旗國肄業,學習機藝,歸來之日聽從中國差遣,不得私在華洋各處另某生理,其在洋在途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合具甘結是實。
童男楊彥昌,年13歲,身中面方白,廣州府香山縣人氏。
曾祖錦恩,祖安泰,父啟華。
同治十一年三月初七唐耀親筆
當按下手印的一刻,唐耀挺身立起他想要給容閎再作個揖,卻不料腳下一軟閃了閃,容閎手疾正欲扶上一把,唐耀卻已扶著桌子站直了,耗盡了他的氣力,這份干結在唐耀看來分明就是給侄子簽了一份賣身契生死書啊,楊彥昌兩步上前攙扶起姑父的手臂。
「姑父,您…」
「唐先生。」
「不礙事,不礙事。」愛憐的看了眼楊彥昌,「哪怕你再大個三歲也好啊。」老唐心中呢喃。
「容大人,彥昌以後可就托付給你了。」
「這您就放心吧。還有,這次招生已經差不離了,人一滿就得讓孩子們出發去上海學習,也就在這月了,沒有多長時間,唐先生你們還是回家好好聚聚吧。嗯,彥昌的名額這就算填上了,若有意外,在下自當盡力遊說,當然只要彥昌在出洋考試的時候有個好成績那就更好了。我對彥昌有信心,你就放心吧。」
唐耀拉出楊彥昌懷裡的手臂,再對著容閎拱了拱,道個謝,讓楊彥昌再次謝過,道完別,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如來的時候,手牽著手就走了出去。
容閎看著那小小的背影,「彥昌,那三個問題你要好好記住嘍。」
其實,對於漢學容閎並不精通的,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接受了西化的教育,回國的時候有些詞還要別人翻譯給他才行,一直等到做了曾國藩的幕僚才慢慢學了些學問。
「志氣」「重民」和「變通」。
那麼多句子,他偏偏愛著這麼幾個地方,看著楊彥昌,容閎就想到當年滿懷著好奇的自己,不自覺的就說了出來,也不知道自己的期望會不會太高了,眼角的餘光再一次掃過那正飄揚的雜燴旗幟,「彥昌,我只希望你能記住這些,給咱們中國人走出條明堂堂的路出來。」
楊彥昌最後在吶喊:為了出洋,大傢伙們幫幫忙啊。這章有些晚了,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