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感覺?胸悶,心煩,發熱,出汗,心慌,口乾,甚至後怕,恐懼和絕望,外加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這就是楊彥昌的收穫。
多麼希望一切真的隨著江水而去,不過那張兇惡病態的黃臉反覆出現在他的腦子裡,即使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他也覺得有雙眼睛總在盯著自己,恍惚著,他也記不得來時的路,只是順著江水走,是在江邊不遠處的道上和趙虎頭分開的,只能希望虎頭還在那附近。
「路走過去,總會碰上吧!」雖然楊彥昌也知道這個想法是多麼的幼稚,「但除了姑父的茶店名號之外,廣州,無論是一百年後,還是一百年前,我終究一無所知啊。」
……
不覺間,江上烏篷船又漸漸多起來,世代居於船長於船的漁戶胥民們在船板上忙碌著,幾處小小的碼頭,一條條古老的客船仍然從那裡,這裡似乎有些印象,楊彥昌不由加快了步子跑起來,遠遠地,江對岸沙面租界上英法的旗幟迎風飄揚。
熟悉的地方,會有熟悉的人嗎?他的心中從未有過的渴望。
「小子,中國人都沒長眼睛嗎?連路都不會走。」一陣奇怪口音的英文在耳邊響了起來。
撞上接踵的人,楊彥昌還沒有站穩,只感到有人猛推自己,一個趔趄就坐在了地上,嘴上的「抱歉」立即被嚥了回去。
抬頭看去,棕膚,大鬍子,深目,黑眼珠,紅頭巾裹著腦袋,一身還算整齊的白色制服,胸前一隻銅哨,長長的火槍背在身後。
這兩個是,印度阿三?
「看什麼看,中國猴子。」興許覺得楊彥昌的眼神中沒有敬畏,其中一個印度人爆句粗口,黑色的靴子毫不留情踹在楊彥昌支起的胳膊上。
剛支起的上半身再次倒下去,他的眼神立即從好奇變得仇恨,鄙夷起來。
印度,這個憊懶的民族,自大而又無知,骯髒而又淺薄,在未來每一個中國人都記得有九萬平方公里的傷痛,和某棒子一樣,只有再次打痛他,才能讓他清醒。
那個印度人被這雙眼睛激怒了,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哪個中國佬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中國人不是都應該畏縮在大英帝國的榮光之下,連他們的巡撫都死在了喀爾喀塔,死在了印度!
「中國豬玀。」黑色的靴子再一次落在了楊彥昌的身上,他的同伴跟上來,對著楊彥昌笑了笑,帶著幾分戲謔,兩個印度人把他夾在了中間。
身上的疼痛刺激著每一個神經細胞,幼小的身子蜷縮著,雙手護著胸腹,側躺著,頭已經抵在膝蓋上,他的眼睛越來越紅,血絲包圍了眼仁,緊咬的嘴唇鮮血在流淌,不久前那張扭曲的死亡的面孔在他腦子裡閃現。
片刻間,一些圍觀的人走了,每個人都忙著生存,這樣的事情還少嗎?打從道光爺開始,大清就怕著洋人了,管他是白皮膚還是黑皮膚。
但更多的又湧上來,他們冷漠的看著一切的發生,從他們的眼睛裡楊彥昌看到的只有麻木,這就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中國人嗎?後世那些暴打侵犯中國女孩的人在哪裡去了?攥緊的拳頭,指甲刺進了手掌,他盯緊了眼前已經踢了他好幾腳的黑色面孔。
理智正在瓦解,殺人後的心理壓力急劇的變化著。
不遠處一個青衫客帶著兩個隨從正趕過來,身後不遠處來自香港的客船,人們魚貫走下,剛下碼頭「印度巡警打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耳朵,他只希望自己能夠快些,「老天爺,中國的子民流的血還少嗎?」
動手的印度人愈加惱怒起來,難道這個小子不怕疼嗎?他不是應該大聲的哭喊,跪在我的面前拖著可笑的辮子磕頭嗎?周圍這些中國佬,一定在嘲笑我連個孩子都擺不平。
再看一眼露出的半張繃緊的小臉,忽然他就從身後把背著的槍卸了下來,槍托狠狠的砸了下來,楊彥昌的瞳孔緊縮,臉色瞬間青白,閉上了眼睛,「又要死了麼?」旁邊另一個看戲似的印度人也猛然呆住,圍觀的百姓中有人已經發出了驚呼,幾個紅著臉的漢子再也憋不住了,猛衝出去。
「砰」槍托砸在地上,塵土飛揚,就在楊彥昌頭邊。
「哈哈,小豬玀,你也會害怕啊,呸。哈哈。」
一片還有餘溫的黃綠色液體落到耳邊,落在臉上,清脆,嘹亮,楊彥昌慢慢睜開眼睛,那個印度人正笑得癲狂,曾經有人說過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曾經他勇敢的面對了死亡,但此刻是仇恨和屈辱的發酵,他的心神終於恢復過來,「呼,呼…」呼吸,竟是如此痛快的事情。
地上小孩慘白的臉色,周圍那些嚇呆的觀眾們,讓他的笑聲更歡樂起來。
「滾開,滾開,中國人。」變調的中文,從旁邊那個略顯瘦小的印度人嘴裡說出,抬著槍,逼迫著那幾個已經靠的很近的大漢。「法克,我還以為你真的會殺了這個小猴子,這些野蠻人會撕碎我們的,就像前兩年他們在天津那樣野蠻。(天津教案)」
「我又不是傻瓜,哈哈,不要擔心,這些中國人就像綿羊一樣溫順,看看周圍這些土著的臉色,喔,還有我們這小豬正在發抖,我還以為他不會害怕呢!哈哈。」
「你真是個瘋子。」
「不,不,我的朋友,我才不是瘋子,以前那些冒犯了白人老爺的都被處死了,但那是在印度,這裡是中國,而我喜歡這些豬玀畏懼的樣子。哈哈。」這個印度人蹲下來,拍了拍楊彥昌的臉,毫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上的穢物,在那小臉上抹了抹,肆無忌憚的笑著。
「嗯,我也喜歡。哈哈。」
兩個印度阿叉旁若無人的交談著,夾雜著咖喱的口音。
「住手,這裡不是租界,我想你們應該放下手上的武器。」循著聲音,一個清瘦的身影,長長的髮辮,新英格蘭腔調,氣喘吁吁。
「喔,一個會說英文的中國人,你是個買辦嗎?不要多管閒事。」印度佬滿不在乎的說道。
「不,我不是買辦,我是中國官員,根據條約你們只在租界享有治安管理權,所以,放開那個男孩。」青衫大叔不卑不亢,有理有據。
「哈,原來是中國官員啊,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你們連自己的首都都不能保護。」蹲著的印度男慢慢站起來,踱到青衫客面前一臉挑釁,他的同伴聳了聳肩。
「你們…」青衫男急促呼吸兩下,往前走近幾步,「我再重申一下,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違反了條約精神,我會…」
「但我們仍然不是別人的殖民地,而你們是,印度所有的土地都是英國人的!你們甚至沒有自己的國家。」地上被忽視的小人兒忽然打斷了話頭,大聲的喊了出來,精神恢復後這句話怎麼都得說出口來。
「雖然很衝動,但也能噁心噁心你們這兩阿三吧。」他心裡想著。
兩個阿三猛然轉回頭,「小孩,看來你的教訓還不夠。」
「等等,他只是個孩子而已,請放了他。」說話間青衫客已經擋在楊彥昌的身前,兩個隨從緊靠著他,隨從的額頭上汗水不受控制的滴落,青衫客仍然風度翩翩,背後的手卻在衣服上抹了抹,而那兩個印度人正在他們的面前。
「還有,我和大英帝國駐華全權公使威妥瑪先生有些交情,我想你們也不希望他知道這件不愉快的事情。」說完,眼睛直勾勾盯著面前兩人。
兩個阿三登時頓住了,互相看看,又瞅瞅青衣人,忽然,那個一直沒有動手的印度人笑了笑,收起槍來「哈哈。我們開個玩笑而已,這位清國的大人不要在意。哈哈。」說完拉了拉身邊陰著臉的同伴轉身走了,圍觀的人群不自覺的讓出一條道來。
「呼」楊彥昌吐了口氣,同時他也分明聽到身邊三個男人發出同樣吐氣聲,接著他就被人抱著托了起來。
「嚇死我了,大人,幸好那兩個紅頭阿三雖然瘋了些但還不算是傻子。」一個隨從用袖口擦著汗,另一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悄悄地把腰間露出一截的短火槍塞了回去,只是一溜汗水印子從褂子上現出來。
「哦,真沉,好個膽大的小傢伙,不要怕,一切都過去了。你爹娘呢?走失了?記得家在哪嗎?我帶你回去。」邊說著話,青衫客不知從哪掏出個手帕就給楊彥昌擦起臉來。
「都出血了,該死的阿三。」
蹲在自己身前這個人,上唇厚厚的鬍鬚,跟所有的清朝人一樣半個禿瓢,很普通的一張臉,唯一不同的要屬這雙眼睛了吧?這個時代,這麼多人,這真是一雙最明亮的眼神了。
楊彥昌笑笑,「謝謝了,我叫楊彥昌,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簡單的一句話,扯疼了被踢了兩腳的肚子,楊彥昌咧咧嘴,周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消散了,仍然是個繁忙的港口,一切好似沒有發生,悄悄地,他捏了捏拳頭,好似下了什麼決心。
「真是好名字,我啊,我叫容閎。」
「nicetomeetyou,yungwing.」
「nicet。」
「我跟家裡人走散了,不過我姑父在十一甫那有茶葉鋪子,我指給你去啊,虎頭哥找不到我,自會回去給我姑父說的。」
「嗯。」
…「大叔,話說你真的認識那什麼公使嗎?」「額,見過而已,只是糊弄糊弄那兩印度人已經夠了,他們可賭不起。」…
「我說,小子,你能自己走不?好重啊你。」
「可是,我看大叔很輕鬆的樣子啊,而且我可是傷者。」
「臭小子!英語跟誰學的?怎麼不是英國腔,和我一樣的調調,哈,都是美國口音。」
「一個老頭,應該是傳教的吧,他讓我跟上帝混來著,但我告訴他,godisa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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