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的,那個時候察覺到了那還模糊不清的真相的我,只是想著要趕緊回去,在什麼都還沒發生之前——無視心裡那不好的預感,那時的狄克霍格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已然發生並不可挽回。
然後……到達了那所謂的教堂,我看見了彷彿被複製下來的和那一日一樣的光景、不,比起那時已經將息的火苗現在的熊熊烈火更讓我覺得窒息——教堂在燃燒,被什麼東西給毀了,我必須進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那孩子還在等我!
跨過倒下的被燒得沒型的門,躲開墜落下來的高高的十字架,火光裡煙霧裡我看見教堂牆壁四處爬滿了奇怪的粗壯的植物,簡直就像是海裡的巨怪的觸手一樣四處叢生甚至還在蠕動,而比起那個更可怕的是——教堂裡到處躺滿了屍體,那一定是夜晚驚醒後想要阻止什麼被殺了吧,修士——修女,那樣怪物一樣的東西全部死亡,奇怪的是除了一些被植物包裹著的死相相當慘的以外還有一些全身無痕就那樣毫無表情的死亡的人,那個樣子——簡直就像遇到那個傳說中的魔女了不是嗎!
無比的恐慌,我四處大喊著始終沒有得到那孩子的應答,現在是多想再聽見那一聲『哥哥』啊,那孩子是否還好——?到底是什麼恐怖的東西襲擊了這裡,我之前的推測到底又變成了怎樣?
一路深入,愛麗絲也不在任何房間,尋找著、直到濃煙裡、我看見了一扇門——。
教堂盡頭的破門深處一扇更破的門,可是我屢屢來教堂都沒有看見過那門,是否被下了隱藏的咒術?可是那看起來很不妙的門現在卻大大的敞開著,那黑暗裡貌似有著什麼通往下部的通道——這般秘密的通道?這讓我想起這下面是否就是教堂裡秘密儲存吸血鬼眼球的密室?愛麗絲會不會因為害怕躲進了裡邊?
捂著口鼻前行腳踩到了一個金色的大鎖,沒有多想我咳嗽著扶著那有些濕滑的牆壁慢慢往下探,看見倒在路道的輪椅我知道愛麗絲一定在下面。
一步一步,讓我覺得不妙的就是底下也有煙火味兒,這裡沒有電燈只有燭台火勢很容易蔓……但為什麼那隧道裡沒有火?那就不該是從上面延伸下來的……難道是下面有人故意放了火?不安著,我往下往下,然後雙眼不能習慣的程度、一種白金色的光閃的雙眼生疼——那絕不僅僅是火的光輝——
那個時候的我……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眼前的一切古怪,預示著的是這個大陸的所謂另一個世界的恐怖。
首先看見的、是褪光後,一個巨大的水池——幾乎佔盡了密室的三分之一的水池,深深的凹陷下去,那裡邊搖曳著金色透明的液體,就像多年前我去往中心之城看見的中心之湖的湖水的顏色一樣——卻比那個更加的深更加的金色璀璨,但是四周都是火焰,那水顯得神聖之外矛盾的有些妖冶。
然後那裡邊——浸泡著……十數個人。
全部都是孩子,而且全部都是我認識的孩子,還有一些是我看著他們成長的——都是那些孤兒院裡失蹤的孩子,屍首裡消失了的孩子。全部赤身**,脖子之下浸泡在金色的水裡,一個個靠著池壁深深的低著頭,有些甚至已經停止了呼吸——有些的靈魂力量完全的破碎——有些死亡了,有些則是靈魂本身在消減意識在被侵蝕、和死無異,醒來也只可能變成無腦的東西。
他們的雙眼——無一不閃爍著詭異的金色光輝,那和修士修女眸子一樣的色彩。
沒有想通,震驚悲痛之餘一瞬我的腦海裡浮現了什麼不好的詞彙,『生產』,這、簡直就像是在生產修士修女的培養池,不知道那浸泡著他們剝奪他們生命的液體是什麼,但那絕對是什麼不妙的玩意兒。如我推測的一樣——炸毀孤兒院的是教堂,不知道是教會唆使還是擅自行事還是就是暗規,他們出於什麼目的炸毀了孤兒院、帶走了那個眼球,帶走了一些孩子,然後裝作無所事事毫不在意——
這個、就是教會的內幕嗎?
所謂的保護人類……那到底是什麼、所謂的『神創之物』……到底是什麼……,這分明就是在用小孩子當原料在製造著那些非人之物啊……!那麼……吸血鬼、教會,到底……到底算是什麼?!!
我無聲了,我明白了一切,教堂為什麼可以那樣安心的把那個貴重的東西交給我保管,也許確實有擔心其副作用,但它們的游刃有餘就完全因為他們早已打算好要炸毀孤兒院然後可以帶走那個東西,至於炸毀孤兒院……大陸每年都有發生那種事情,那一定是為了補充修士修女的數量吧,我從不知道那種所謂的『神的咒術』是何等骯髒的、踐踏人的生命的東西。
混亂、糾結的我顫抖著無法說話,然後下一秒我聽見了什麼我曾經熟知卻又陌生的聲音——「……你看見了嗎?」
我猛然轉頭,在密室的角落裡,那裡躺著死去的神父,一樣的毫無傷痕的嚥了氣,而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矮小的『人』——是愛麗絲,那個孩子背對著我,手裡抱著裝滿血液的玻璃罐,遠遠的、全身破爛不堪四處都是血和泥土,從她的下巴那裡不停的滴下血液。
她還活著?!我欣喜若狂大喊:「愛麗絲!沒事嗎?!是受傷了嗎!」然後大步的想跨過去抱緊她,卻被那冷徹的聲音阻止:「停下,不要靠近。」「……!……愛麗絲……?」那個聲音……是愛麗絲嗎?為什麼那麼的冰冷和寂寞,那還是那個溫柔的懂事的孩子嗎?為什麼……為什麼在火海裡有這樣的反應。
我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不要、不要任性,趕快出去啊愛麗絲!然後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在心虛?……明明發現不對勁了,狄克。」
「!」
狄克……?
「為什麼不提起那個的事情?」那小小的手指向旁邊金色的水池,「想讓妹妹不要介意嗎?以為她看不見所以不知道?想要隱瞞?然後知道事實也只是蒙蔽她?然後……等你內心的罪疚消失、再次拋棄她?」
一瞬,我冷靜下來,因為那個語氣那個聲音那個話都不可能是愛麗絲說出來的,站在那裡的人——不是愛麗絲,「你是誰?」
「——你在說什麼啊……你應該察覺到了吧?……這一切。」
「……。」
四處叢生的奇異的樹,操縱自然的力量,毫無傷痕的屍體……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那個傳說中的、魔女,那個本該『死亡』的眼球。
愛麗絲抱著的血罐一定就是裝著那個眼球的那個,旁邊的一個大櫃子打開著,裡面的木架上排滿了罐子和眼球,一定就是從那裡取出的。而現在——製造這一切慘劇的就是那個魔女,說不定是借助了愛麗絲的身體復活了,那樣的話……!「愛麗絲……!愛麗絲還活著嗎?!」
「啊……是呢,那孩子沒有死,她的靈魂波動和我很合拍……但是不幸的告訴你,這樣下去總有一日她也會漸漸被我的意志我的靈魂侵蝕然後死亡,這個軀體會完全變成我的……那是我都無法阻止的事。」
「你在說什麼……!那種事情怎麼可能讓他發生……!」
「……是啊,是呢。但是相對的她會得到和我同等的力量,看啊,現在你要是靠近看見了這孩子美麗的眼睛,你也會死。」
「!……為什麼、為什麼作出這麼過分的事?!」
我大吼,魔女只是嗤笑道:「過分?這是那孩子的選擇,這是那孩子所期望的——不然、要不要聽一聽她自己怎麼說?」……而下一秒,從那嘴裡再次響起的是我熟悉的女孩子的聲音:「…………是喲……這也許是我期望的。」那聲音、說出無比殘酷的話。
「……愛麗絲……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情不該是你來做……!為什麼……!」
「——因為我想起來了啊,那天。」「!」
背對著我的小小的身軀,毫不掩飾的大大的顫抖著:「……那天,教堂的人們衝進來,堵住我們,然後……看著我們,抱走了一些孩子,然後拿走了大堂櫃子裡的東西……然後堵住我們,然後……炸掉了我的家。」那是屬於孩子的、不成器的簡單的話語編織的卻是痛苦的東西,「我記得,那個時候老師為了保護我把我放在角落裡,然後呢……老師就被柱子砸到了,只能看見手了哦,都是紅色的,明明那手總是代替哥哥撫摸我的頭……」
「愛麗絲…………你知道了一切了嗎……但是、但是……!為什麼允許魔鬼做這樣的事!真的要制裁的話也不該是你……!你的手……!」——怎麼可以髒。
就像沒有聽到我的悲痛的吼聲那孩子沉迷似地不斷的說著說著一連串的不喘氣的說著:「還有代替哥哥保護我不被城裡孩子欺負的巴羅也被壓住了,還有代替哥哥一直給我梳頭髮的莉莉也……還有代替哥哥一直扮鬼臉逗我笑的亞利士也……還有代替你躺在那邊和我一起吃飯睡覺的露露也……還有代替你每天跟我說晚安的比爾也…………!!」
那已經、完全變成了怒吼,我明確的感覺到了這個孩子的憤怒,那可能是……直直的撞向我的憤怒。
「啊……我明白為什麼不能和哥哥說話了……因為啊……我是人嘛,孩子也是個人類啊……所以,所以呢……不單單會忍耐會寬容會微笑、還有……也會恨也會埋怨也會生氣啊……吶……吶,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為什麼至始至終!我怎樣呼喚你你都不回來?!!」——
「!!」
一瞬,那本鮮亮的紅髮因為憤怒染上一層白色。
啊……是啊,愛麗絲是個孩子……不僅僅溫柔,她也一定很痛苦吧,想要對我生氣吧。
火海裡看著大家一個個死去,那種絕望,那種悲痛,那個時候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我,她一定大聲的喊過哥哥了吧,一定喊得嗓子都嘶啞了喉嚨滿是煙塵了吧……而我呢?沉迷於大義從沒有陪在他們、她的身邊,沒有保護好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一直都不在,我無法反駁啊……是啊……。
——說什麼幼稚的話啊我,現在想著去彌補想著去關愛她一個人,自顧自覺得以前的罪孽就不用償還了嗎?覺得這就可以讓愛麗絲原諒自己嗎?那是怎樣一種的自戀、和愚蠢啊。
「所以我沒辦法再依靠你了啊……所以我只能自己動手了啊,所以我才向莉莉絲宣誓……。」她手裡的紅色血罐光然落地,罐子碎裂,血流了出來,那一顆眼球——死一樣的滾了幾個圈兒一動不動,那本該紅色眼眸確變成普通人類的黑色,那裡面……已經沒有寄宿著莉莉絲的靈魂了。
她……現在與愛麗絲同為一體。
「大家都在騙人……大陸的教會是救贖者什麼的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一定到處都有孩子被殺死吧!一定到處都有人被那些說謊的大人蒙蔽吧!不公平啊!不公平……!所以……所以呢……。」說著,說著,那孩子哭了,帶著哭腔她的話吱呀不清:「……所以啊……我想要讓那種、那種騙人的十字架全部消失啊…………!」
「……難道……!不行、愛麗絲!」怎麼可以因為那種小孩子一樣的心情、讓你無數次的染指殺戮……?!就像是普通的孩子,愛麗絲開始任性了……如果孩子在摘取美麗玫瑰的同時被刺刺傷並流了很多血,他們也許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玫瑰就好了,那是小孩子氣的憎恨。
我向前跨一大步,但是四周開始從牆壁外爬進綠色的的蔓籐一根根和蛇一樣迅速纏住我的四肢不讓我動彈,本就勞累的沒有力氣的我根本無法反抗,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法逃脫,那種壓在身上的纏繞不清的重量、那是愛麗絲一直以來都在承受的……。「愛麗絲……!!」
——「吶……謝謝你這些年一直保護著我們……所以、我生氣卻沒辦法憎恨你……但是,你卻拋棄了我……無數次無數次。所以……請不要阻止我……如果我不那麼做,我會被愧疚和罪孽感折磨致死的喲…………」她微微轉頭,有什麼鮮紅色的淚同著嘴角的血液一起滴下,她看向那邊金色的池子,「……我現在……好像可以理解你那個時候選擇的路了……所以,請不要阻止,不然的話——我將沒辦法遏制心裡的這種痛啊…………」這個孩子的眼神,看不見,但想必和我當年看著家的廢墟的時候是一樣的眼神。
慢慢的,我被無數的蔓籐纏繞一層層的覆蓋,無法呼吸無法發聲,從牆的另一邊一根粗壯的大蔓籐穿破泥土從上而下打進了密室,那從外邊洩進來的耀眼白光——現在的時間、已然破曉。那孩子爬上蔓籐,然後頭也不回慢慢往外取,最後她像是對我說了些什麼。
如果記得沒錯,那一定是——
——『我好痛苦啊……』——
我的意識徹底中斷。
那個時候,我沒有死,第二日在被燒燬的教堂廢墟裡醒來,從愛麗絲出去的那個土洞爬出去,外邊的強光無情的紮著我的眼睛……。
那個時候,比起痛苦和不甘,我找到了自己未來應該走的路。
給自己的愚蠢一個結末。我必須得在這個廣袤的大陸找到她,然後讓她從那憤恨的螺旋里出來……不要因為對他人的對自己的憤怒……而讓自己無比痛苦,那種痛苦到最後一定會讓自己後悔,那個我深有感受。
所以……喪失了保護摯愛權力的我,已經無法再舉槍殺生了罷……但是,對於那孩子……。
我全身無力的躺倒在土地上,眼前是一片夏日的綠意,耳邊……還有那不絕的蟬鳴。
淚水湧出,接連不斷。
我只是一遍一遍哭著、說著……『對不起』——
所以,現在,我站在那裡,不出我所料,想要毀了整個教會的被憤恨填滿的孩子隨著莉莉絲到了伊甸,然後大概是繼承了莉莉絲本來的位置罷……作為一個新的容器,在沒有像莉莉絲所說靈魂被吞噬之前、行著她自己的大義。
我想要贖罪,這一次……一定要陪伴在她的身邊,陪她走完最後的路。
然後讓她從那不能消除的痛苦罪惡感裡解放,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在她被吞噬掉之前,在她完全不可挽回之前,在她還有著意志還能動彈之前。
殘忍的、這一次……我有義務讓她……死亡,而更為殘忍的是,已經剝奪無數生命的我唯一的一次殺戮的機會……只能是用在自己可愛的妹妹身上。
因為這白癡的哥哥,讓她寂寞,讓她墜入深淵,讓她失去了一切的光明。
因為這自戀的哥哥,讓她違背本心,讓她痛苦的去復仇,讓她也掉入和我一樣的、憎恨自己無力的懸崖。
因為這愚蠢的哥哥,無法拯救她。
我只能給她,屬於我自己的『救贖』。
為這自私、我也將付出死亡的代價吧……不過,那就夠了。
時光流逝,已是四十歲大叔的狄克霍格,最終的目標是欺負一個因為強力bloody靈魂的影響還保持10歲身姿的女孩子……嗎。
哈,這個、後人要是說起來一定覺得超級可笑吧,恩~不過無所謂……誰叫我,一直都是一隻特立獨行的瘋狂的老鷹呢。
不過……說這麼耍帥的話真是不符合時機啊,要是說真的、給我一次再來的機會的話……呵呵,我想我最開始錯誤的地方可能不是對愛麗絲不管不顧也不是就知道殺戮不回家也不是有自以為是的覺得現在彌補還不遲那種想法——大概,可以重來的話——
在那個時候,在面對父母之死站在變成廢墟的家前面的時候,那個時候就開始錯了……
要是那時,我不是光顧著自己咬牙痛哭,不是在內心宣誓著要費盡一生來向那個全種族報仇……而是……。
而是…………蹲下身,抱緊自己的妹妹,忍住淚水輕聲安撫她『愛麗絲,不要哭……』,就好了——
——之章。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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