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接下來這幾個月,既是陸皓雪親自「指點迷津」、「仙人指路」的黃金歲月,也是慘痛的歲月。對夜焱來說,這兩者兼有之。
然而在這黃金歲月裡的某夏夜,夜焱卻是在湖中沙洲上注意到了那把倒插進巨石裡的巨劍……
「呼——洗澡洗澡!」
夜焱終於在「小魔女」的暴政下成功存活,獲得了半日的休憩時間。這半日可不能荒廢了去,當然這不意味著夜焱繼續「蹂躪」自己,而是他得洗個澡。
「唉,每天都練習那十三招有什麼用啊,我現在閉上眼睛都知道怎麼比劃……」夜焱將衣物脫去放在洞庭湖邊的一塊礁石上,隨後便噗通一聲,一個猛子紮下去,頓時湖面水花暴起、漣漪泛泛,「還是游水有趣得多,指不定能抓幾條魚打打牙祭,嘿嘿,要是再碰到那種白鱗金斑的魚兒,我定抓一條給雪月嘗嘗,難保她不會因此功力突飛猛進呢。哎,這樣一來,雪月就不用自苦如此了……」
但是夜焱知道這可遇不可求,便自顧自地在水下龜息吐納起來。
嗡——
「嗯?」夜焱依舊閉著眼睛,不過頭朝著來聲處微微偏了偏。
嗡嗡——
他心底奇怪的緊,於是睜開了眼。水底下睜開眼睛是需要一段時間適應的,就算藉著彼岸教內管轄的漁村燈火,他也看不清水下的情況。
嗡嗡轟隆隆~!
彭!湖面激起沖天的水柱。
魚!怪魚!巨大無比的怪魚!似有青混子數十倍大小的身軀,河豚般肥厚的魚唇魚鰓、尖牙利齒,令人望而生畏。
夜焱被強大的水流沖離水面,斜飛到一片沙洲上。
「哎呦!」夜焱輕輕撫慰了下「為了自己的安全而犧牲」疼痛不已的屁股,一個挺,打直了身子。
湖面上又回歸於那種靜謐的氛圍,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唬誰呢?!
夜焱見魚還未出現,也不急著下水回游,他知道現在那條笨重的怪魚一定在某個地方伺機而動。他便生了觀察這片位於湖心孤零零的寂寞沙洲的心思。
沙洲無樹,只有亂石碎礫,然而最搶眼的,便是那把不用心看便以為是石頭的石中巨劍。
「沒想到,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洞庭湖竟然還有這等匪夷所思的秘密,待我前去探查探查……」夜焱自言自語。
他來到了那塊最大的石頭跟前,發現石頭上刻著金文大字。
夜焱可不是粗人,他雖然私塾「沒畢業」,但是從來不把科舉放眼裡的公羊羽先生可是認真教導過他的書法、詩文的。
「拔劍王天下。」
彭!大魚等不及了。怪魚破開湖面以萬乘之勢襲來,波濤洶湧,全然不似湖泊,更像是水無三寸平的無盡大海。它張開血盆大口,欲吞噬沙洲上那個赤條條的小人兒。
「媽呀,究竟我怎麼招惹你了!?就盯著我不放??」夜焱看了看四周,這裡沒有什麼高地,也就是說——他避無可避!
夜焱知道自己的肉軀是沒有辦法抗衡那種皮糙肉厚的畜生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拔出那把石中劍!
緣分命注定,文章本天成。若求金縷衣,莫做『有心』人。
凡是抱著稱王的心拔劍,縱使天資卓越、境界鼎至也弗得之。天蠍教第三代教主便是求之不得,便將整片太古石林盡皆搬至此地……然而臨死都不能如意,故抱憾而終。
這四句詩則記載在《教宗本紀》中,是辜成名對這件事的評價。
奇跡,總是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時發生;而恰好只有這樣,才叫做——奇跡!
似裂帛,夜焱緩緩地將巨劍拔起,石塊片片瓦解崩裂。
如雷鳴,夜焱猛然用力,巨劍破石而出,石破驚天!
嗡——怪魚此時距離夜焱不足十步……
鏗!金聲玉振,怪魚這一撲竟被巨劍的劍背擋住。夜焱卻被這震盪再次擊飛……
怪魚回到湖中又一次積蓄力量,夜焱深知,若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這麼好運。當下只有一個出路——舉起大劍,猛砸而下!
「咦……呀……嘿……」夜焱吃力地試圖舉起重劍,筋肉震顫,卻似乎一切只是徒勞……
砰!劍身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隨後,劍的重量大半靠在少年身上,少年脫力,支撐不住,慢慢被它壓倒……
而就在巨劍將倒未倒之際,一匹飛梭纏住石劍,一妙齡少女搶身而上,扶住倒勢。這是聞訊而來的陸皓雪的功勞。只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她的雙眼卻是被一條紅綢布蒙住……
「傻瓜!沒事幹招惹這位祖宗做什麼!」她嗔道。
「雪月姐我錯了……但我也不知道這湖裡有怪物啊……」夜焱自己也不知怎地,看到了陸皓雪的背影心裡就莫名的踏實了不少,恐怕此刻他那顆少男心思早就飄到「就算死,在一起的話也足以瞑目了」這境地了吧。
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焱!你作我的眼,我當你的手,告訴我天目鯰的位置,我來擊退它!」陸皓雪喝道。
彭匡!天目鯰龍躍至半空,饕餮般張開血口,腥臭之風撲面而來。
眼——夜焱在這震耳欲聾的水爆聲中大聲呼喊,拚命地想把每一個字都清楚地傳達給陸皓雪。
手——陸皓雪全力催動真氣,天諧真氣天字級純正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從丹田湧出,灌注到石質巨劍上,在這把巨劍的劍鋒處延伸出七尺紫芒;陸皓雪奮力一斬,鈧!真正的金石相擊爆發出猛烈的火花,遺憾的是,如此可怕的斬擊力沒有讓天目鯰皮開肉綻,而是使得怪魚的墜勢稍有減緩,不過,是禍躲不過。
心——夜焱驚駭地意識到怪魚俯衝的落點正是陸皓雪,目眥盡裂,他瘋了般衝上前去,雙手抓住劍柄餘下的部分,全力催動身體內那積蓄的一絲絲真氣,不要命般湧入石劍中!
夜焱使出十二分力道把石劍向前推去——噗!
彷彿全世界下起了金色的雨……
嗷——天目鯰吃痛,被刺傷的它跌入水中,濺起數十米高的水瀑。
……
湖面終於恢復了平靜,自從有不知從何處游來的兩條小魚在天目鯰的身邊環繞了幾圈後,就再也看不見那條暴躁怪魚的身影。
「吁——」夜焱癱倒在地。
「夜焱……夜焱!?」
迷迷糊糊地,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晨,陸皓雪捨。
烈陽從窗外「毫不留情」地射在夜焱身上,煮起了雞蛋……
「啊——」
夜焱蹦將起來拿著搭肚摩挲著臀部。
「太陽曬屁股了吧~」陸皓雪的聲音縹緲無處尋,語氣似是有調笑之意。
「呃,雪月,這,我這是?」夜焱還在混沌中。
「哼,你昨晚暈了過去,我把你背了回來。真是的,沒想到僅僅一個照面你就『壞掉』了,是不是該叫你『軟蛋』啊,阿三?」陸皓雪有些古怪地佯嗔道,此時她從靜修地走進閨房,夜焱此時剛從床上起來。
……
「你你……你你你怎麼沒穿衣服!?不不不不不是,我說你怎麼還沒穿衣服!?呀——給我背過身去!!」
「呃,雪月姐,反正看到了……就當是扯平,這樣的話,我不就不用再只練那十……」
砰!卡!匡!吭!哇呀
又過了一夜。驕陽初升,蠍子嶺內的某一片叢林裡,陸皓雪正向夜焱演示運功發力的手法。
「雪月姐,那晚我怎麼就回來的呢?」夜焱冷不防地開口,似是憋了很久,很好奇地問道。
唰!飛綾裹著陸皓雪的氣勁,劈開了一株巨木。隨後,她氣急敗壞道:「你小子啊,明知故問好玩嗎?老是吃你姐姐的豆腐……」
突然,不知是什麼,正卡哧卡哧地作響,好像是有東西開了裂。
兩人尋聲望向那把斜靠在一邊的巨劍。
只見石劍的劍身開始崩裂,不斷有碎石掉落在地。終於,在崩地一聲脆響後,石劍「脫胎換骨」,變化成一把閃光流螢的玄色大劍,陽光射過刃部,折射出七彩的絢爛光芒,瑰麗無比。
「明明是玄鐵之色卻在這艷陽之下流光溢彩,怪哉怪哉,但願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陸皓雪托著腮驚奇道。
「哈哈,雪月姐,這把劍可是我拔出來的呢,是不是該歸我啊?」夜焱歡呼雀躍。
「你別高興得太早,要知道這把劍我掂量了一下,約莫五百來斤。」她運氣後即能隨意地舞起巨劍。
「雪月姐,你,你好強壯……」夜焱看著陸皓雪把重劍當成軟劍用的瀟灑姿態,既有些羨慕又有些難過地說道。心理不平衡之故,以至於他又口吃起來。
「小夜子,就你這病懨懨的身板,想學到我這一身氣勁,還早著呢!還有,別叫我強壯,那是形容李橋那種粗鄙男人的!不要拿來說我,否則我掐你肉肉!」陸皓雪叉著腰仰著頭看著夜焱。
夜焱跺著腳,「叫,叫完阿三又叫我『小夜子』,真真真不好聽,像太監!我不幹!我要學劍,我要擺脫『軟蛋』和『小夜子』的稱呼!」
「哈·哈·哈,一生氣怎麼話就又利索了?好!就衝你這勁頭,姐姐教你!明天我就向先生說情,讓你也跟著我這個根骨奇佳的大徒弟做個小跟班,嘻嘻。」少女似乎想到什麼很開心的事情,樂樂呵呵的。
……
「還是不要了吧……」夜焱低頭蹙眉道。
陸皓雪疑惑地看著他,剛想開口問他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男扮女裝本來就不是很光彩的事情……既是瞞不過,那麼師傅越晚知道越好啊……」夜焱赧然。
陸皓雪此時卻有種想活埋了夜焱的衝動。
接下來幾十天,陸皓雪答應了夜焱不再只教他十三劍,更教給他一些實用的步法、知識等,唯獨真氣不可,這要得令於掌教。
同時,陸皓雪每晚都在湖邊幫夜焱煉體鞏固來境界,她說,雖然夜焱一時半會兒拿不起那把巨劍,但既然跟夜焱有緣,那麼熟悉熟悉也很好;恰巧,煉體中,「重金壓臂鍛手脈」的要求和耍巨劍不謀而合,兩人一起揮舞,然後陸皓雪自己逐漸「放手」,可以幫助夜焱一步步地增強自己的力量,而不會出現危險。
「雪月姐,你說,我們給這巨劍起個什麼名好呢?」夜焱突然開口問道。
陸皓雪偏頭想了會兒說:「這麼重的劍,很適合給你鍛煉臂力,不如就叫『力劍』吧……」她真的沒什麼起名的天賦。
夜焱笑了笑,「嗯,有『力』字很好,但我覺得前面應當加上『戮』字,戮力,戮力而同心。」
陸皓雪目視著遠方,目光迷離,好似癡了般,不知在想些什麼。
「嗯!戮力巨劍,呵呵,戮者,殺戮也。我們合力『殺退』一條怪魚,好像上古神靈在降妖除魔啊……」夜焱也陷入了少年英雄夢中。
……
嘿!
嘿!
別老嘿三次了!
兩個少年,兩雙手,交錯著握在劍柄上,齊力揮舞著戮力巨劍。
湖光山色,月牙兒彎彎……
後世洞庭有詩云:
寂寞沙洲洞庭湖,天目跫跫齒銜怒。
顧盼神飛少年事,同心戮力把魔祓。
然而他們倆不知道的是,那插劍的石塊下面還有一行金文陽刻字,看上去和平常的岩石凸起無二,寫的是:重劍巨闕。
此後,戮力巨劍在他們倆每天不斷的合握下,漸漸產生了一種彷彿劍鞘似的氣旋包裹在劍身外半寸處,只不過相當鋒利和堅硬。陸皓雪認出了:這是劍罡!
有靈性的劍,方能煉出罡氣來……這把曾殺人無數、滅城上萬的魔劍,在沉睡近千年後,再次被兩顆純潔的心喚醒,將以新的面目——戮力,笑傲於世!
或許,只有後來的那把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武器,才能殺它威風吧。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