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秋氣晚來。
這一日,夜焱表現得很不安生。
「停下來,妝還沒補好呢!」少女紅光滿面,似是興奮的。
「我改變主意了!媽呀,扮女裝不適合我夜焱!」夜焱,不,準確的說是一位「發如瀑布順,肌膚如凝脂,口如含朱,鼻如懸膽,細彎眉如柳葉綠如黛,丹鳳眸如秋波光含情的仙女」。
兩女的追逃場面一時間竟展現出一副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的瑤池嬉戲圖……
陸皓雪突然駐足,「夜焱小妹妹,你要知道,你現在眉還沒畫好,但就算你現在跑出去,你一時半會兒也除不去這『落九天香』和『璧儷粉』,終究得當段時間女人的……」
「……」夜焱懊喪著,乖乖地回屋。
陸皓雪讓夜焱臥在床第,自己手中持一細毛紫貂筆,蘸著璧儷粉一筆一筆輕輕地在他的眉眼處勾勒出好看的曲線,神奇地是,這一筆一筆間,竟讓他那劍眉慢慢彎成柳葉眉,而此情此景,正是:掃黛嫌濃,塗鉛訝淺,能畫張郎不自由。
夜焱把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偷偷地看著俯身在他眉角輕描的陸皓雪,只見她那宛若天晶石的一對明眸凝視著他的眉,櫻唇輕抿,生怕一筆畫錯,夜焱覺得,這活兒,恐怕比練劍難多了吧……
「雪月姐,你是怎麼學會這種東西的?」
「畢竟我是女孩子啊,該懂得的東西,總是會教的……」陸皓雪為了不分心,說話時便停下了畫筆,「別急,稍等片刻,你就能看到自己的模樣了。不過說來,你是不是以為我只會打打殺殺?」
「……沒有,還是雪月姐這樣子最迷人呢……」
……
淨面桃紅雪嬌羞,玉拳輕握欲語愁。
粉口淺張默合契,晶眸凝視終罷休。
「好了,夜妹妹,現在請你品鑒一下吧。」陸皓雪從床第抽屜中拿出一面銅鏡如上次一樣遞給夜焱。
夜焱呆滯,半晌說不出話來。
「唉,夜焱啊夜焱,那次我還沒看出來,現在把你稍作打扮,沒想到……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喏,妖孽啊……」陸皓雪嘟著嘴艷羨道。
「喂!你不是看自己看癡了吧?」陸皓雪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夜焱猛地一驚,回過神來。「雪,雪月姐,你說……我會不會愛上自己?」
這下把陸皓雪又氣得個三屍神暴跳。
兩「女子」,一位如雪般清雅脫俗、不食人間煙火,一位如妖般活潑動人、纏得人心不安分;兩人此時的心思,竟如出一轍:明日,就要啟程了……
自古終南山便有詩云: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而金秋十月,放眼望去,終南紅楓滿山,清泠的山風拂過山崗,瑟瑟秋風搖動著紅於二月的霜葉紅楓。
泠色紅彤一帶煙,幽聲遙瀉十四弦。
草木搖落露為霜,西風愁起赤波間。
山麓處,天蠍教眾教徒以及參加會武的四人:繁聆、冼玉、葉妍、陸皓雪,正不急不緩地順著山路上山。
夜焱被「登記入戶」時,用的是「葉妍」這個名字,這樣不會讀錯,或者讓夜焱反應不過來。
陸皓雪一路上,尤其是在終南山山腳下,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出神、發呆,弄得陪在她身邊的夜焱直覺得自己陪著個癡女……對,癡女!
而一干師姐們卻不理不睬,看樣子,陸皓雪的人氣不旺,估計這就是掌教為什麼不讓陸皓雪一下子就號令眾徒的緣故吧。的確,相較於叛逃的師兄洛桑,她是不善於與人交際。
一路上,若有鄰近師姐過來搭話,一般都是「葉妍」去接茬。
「夜焱,你說,這楓葉紅得,可像不像血?」陸皓雪淡淡地問道。
「霜葉紅於二月花,我卻覺得不似血,而是火一樣的紅色啊,就像給我們的到來鋪上紅毯似的。」夜焱全然沒有悲秋情結,更沒有「美女」的自知之明,興高采烈,恨不得一步登天眾山小。
「夜焱,你說,我們登頂後,看到的是不是被那麼多紅楓圍成的圈子,給箍住了呢?」
「夜焱,你說,我們……」
……
掌教帶著幾位大齡教徒先一步登上終南山頂,在說經台老君神像前拜了幾拜。
辜成名今日穿著的是只有在大典時才穿的陰陽道袍。
陰陽魚中心處還多了一個灰邊紅心的○,這才是天蠍教的真正標識,致命的紅心「殼中肉」、天人合一不分陰陽的混沌之灰以及元極模式。
天蠍教,曾經是道教某宗的一支。
自從「天諧真人」得到天蠍幻魔劍以及其中藏書後,便更宗教為天諧教,後經發展,只經過三代經營即成為武林中的蔚然大宗。
辜成名,絕對不想讓天蠍教兩百餘年的基業在自己手中毀掉!
他如今已現龍鍾之態,這是他嘔心瀝血補全《教典》的代價!
他,恨極了洛桑……洛桑,是他最愛的弟子。
終南會武舉行在終南山的後山某天台。這次的地點,是武玄門授權於選取。自然,會設下一些障礙。
眾教徒來到一處斷崖,抬頭望天,只見這陡崖遮天蔽日,崖壁光滑如玉。
「這當如何過去?!」繁聆歎道。
「我且試它一試。」冼玉提氣便上,天蠍幻步!
無奈,天蠍步法講究「幻」,不以提縱出名。況且冼玉內力未至一定境地,根本續不上力,如何能渡過這光滑如玉的崖壁?
冼玉從四十多米的高處墜下。
夜焱剛想去接下,卻被繁聆的身形擋住,眼看著冼玉即將墜地而亡,繁聆「大聲呼喊」卻沒有行動的意思。
墜地,瓜裂,紅白一片,出師未捷身先死……
鴉雀無聲。這可如何是好?
許多教徒都已失聲痛哭,陸皓雪也不忍再看。
確實,若在冼玉剛落下的一瞬間飛身而上,借力落下說不定能救得上,但是繁聆這麼一阻難,時機便一去不復返。
是巧合?還是心計?夜焱發覺,人心真的很可怕。
「我們還是撤了吧,這,這山根本過不去啊……唉,要是甘師姐在就好了,她可是帶藝拜師的,恰好,那武藝便是『梯雲縱』,一定能帶我們越過這個天險。」繁聆「懊惱」道。
「我陸皓雪身為首席,自然得帶頭上山,諸位師姐,若我能上去,自然會幫扶大家一把。」陸皓雪堅定地說道。
夜焱剛想開口讓她不要冒險,但突然想到這種情形下,陸皓雪要是不上去,便會有大麻煩,所以欲語還休,做好了救援的準備。
這是兩個人共同的心聲。
陸皓雪調動起丹田里留有的氣勁,運氣於腳底,飛快地連點地面,咻地如飛鶴般直插雲霄……
陸皓雪此時力竭,有了墜勢。然而,她不慌不忙,簡單地用身體貼住崖面,藉著微力,踏出那最後一步!
突然!一股罡風襲來,將陸皓雪吹離山頂。她身形不穩,無處落腳,墜落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一個妖嬈的身影……
夜焱不要命地踏壁飛上……
剎那!一隻如白雲般飄逸的孤鴻飛來——不!那是一把劍!一名劍客!
一點飛鴻影,一片白衣袂,一招雁南歸。
白衣劍客一劍北來,擁住了那即將墜入凡塵的如雪般清麗的女子……
「蕭斌易!?」本已閉目的陸皓雪再次睜開眼眸,看紅塵。而落入紅塵世網中的,竟是他!
蕭斌易微微一笑,什麼都沒說。
兩人在空中飛旋,飛旋著,彼此的風景不斷交換……交錯的背景卻改變不了兩個人畫面的主角——他和她。
與陸皓雪的距離就差十步,夜焱,停下了上行的腳步,
墜星姑在山頂惡狠狠地看著——被劍帶往另個山頭的陸皓雪……
蕭斌易順著劍勢帶著陸皓雪落在一株楓樹樹冠上。枝葉搖動,樹影婆娑。
「陸姑娘,受驚了。」蕭斌易柔聲安慰。
陸皓雪咬著下頜,雙目中隱隱有淚光閃動。
遠處,人聲鼎沸。
「喔——唷!」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著黃色布衣的劍客。
「風——風——風——大漠!」後面跟著和聲。
天蠍劍派諸教徒側目,「來者竟是大漠劍派的人!?」繁聆嘴角不自然地動了動。
蕭斌易招了招手道:「各位師弟,為了彰顯我們大漠的雄風和君子氣度,請大家幫天蠍教的同道搭座天梯吧!」
「好吼!」劍派齊聲回應,聲震天地。
蕭斌易看向陸皓雪,請求同意:「陸姑娘,如不介意,蕭某且送妳一程。」
見陸皓雪不答話,蕭斌易便當她默認。忽然,他們腳下的楓樹彎下了樹幹,崩——如流星飛逝,蕭斌易抱著陸皓雪衝上雲霄……
大漠劍派這邊,眾弟子來到玉壁前。
「一二——三來!」「一二——三來!」……
隨著號子的傳響,十人做底,其上九九、八八逐級遞減,至一人而止,如同擺羅漢陣般搭起了千人百米天梯。
「再來三喲!」黃衣吆喝。
「嘿咻喲——」搭梯眾人應道。
只見百米天梯至最後一人向前趴向天台。
此時蕭斌易輕輕放下陸皓雪前來接應:「兄弟齊心!」一把抓住了最後那人的臂腕。
「其利斷金!」這一次的和聲更加強烈。
見天梯已成,黃衣立刻請天蠍教諸徒「登梯」。
然而教徒們並不忸怩,尤其是繁聆,只是客套幾句,便二話不說登梯上台。
黃衣送走地上最後一人後,瞥見壁上竟然還掛著一人——葉妍!
「姑娘危險!」他欲趕往。
誰知葉妍沒有搭理,逕自「走」了上去。
沒錯!「她」是走上去的。行步彌堅,每蹬一步,玉壁上便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這玉壁,可是連斬馬刀都無法留之白痕的。她究竟如何做到?
這一個個深深的腳印,竟成了後世被奉為神跡的「登仙步」!
然而,誰人知,留下腳印的少年,內心是多麼的,迷茫與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