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說什麼……」她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來,臉上已經毫無血色,蒼白得滲人。
陶易看著她的樣子卻是十分的滿意,終於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希望,你可以離開以墨,永遠消失在他面前。你也知道,他很想要城西那塊地,只要你離開,我保證那塊地必然是他的。」
其實從坐進這輛車時,顧尾鳶就已經猜到陶易打底想要說什麼,而今聽來,那骨子裡的叛逆因子就這麼竄出來,讓她擋也擋不住。慢慢的她鎮定下來,她緩緩抬頭,看向陶易,微微一笑,傾國傾城,「陶老,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什麼了,第一,我和喬以墨從未在一起過。第二,不是我不消失在他面前,而是他非要纏著我,至於第三,如果喬以墨真的想要那塊地,那麼他一定會憑自己的實力去拿,這是喬氏的事情,陶老還是勿需操心。」
說完,落荒而逃。
這是她今晚,第二次落荒而逃,比第一次更為狼狽。
「砰」的一聲車門關上,陶易微瞇了瞇眼睛,臉上盛滿了怒氣。
他以為他已經說得夠清楚,他以為她一定會選擇離開喬以墨,畢竟他派人調查過她和喬以墨,他們倆確實沒有在一起,雖說喬以墨有那個意思,可是這顧尾鳶卻明顯一直在拒絕,顯然她對喬以墨還沒有那個心思,至少現在還沒有。如此一來,只要能送走這個顧尾鳶,他相信,再加上他和以墨家人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墨就一定會回到雨桐身邊,而雨桐就不用再每天以淚洗面!
可是她沒有想到,這個顧尾鳶竟然這麼不識時務!
他就不明白了,這個顧尾鳶到底好在哪裡,劣跡斑斑,縱然去了趟美國用學歷將自己洗白,可曾經的那些事情就可以一筆勾銷麼,她依然是可憐可恨的失足少女!
他一直以為他喬以墨是個聰明人,可是這一次,他是瞎了眼麼!
小張看見顧尾鳶跑下車,立馬走到車邊,問陶易道,「局長,要把她抓回來麼?」
「不用了。」陶易搖搖頭說,「回去吧,我要是不在,雨桐肯定不知道好好吃飯,她本來就瘦,身體沒來就不好,這些更是瘦了不少……」提到陶雨桐,陶易的神色立馬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爺爺對孫女兒的心疼。
顧尾鳶穿進人群,兩邊是喧嚷的生意紅紅火火的商舖,四周往來的是週末外出逛街的人們,或是三五成群的熱鬧著,或是兩個人牽手漫步而過。
她感受著這份熱鬧,卻享受著自己一個人的孤獨。
人生總是這麼諷刺。想要逃離的,它偏不讓人逃離。想要得到的,它偏不讓人輕易得到。想要忘卻的,它又偏偏總是讓你記起。
她曾經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她還記得那時她喜歡看書,書上說,「時間是最偉大的治癒師,再大的傷口都會消失在皮膚上,溶解進心臟,成為心室壁上美好的花紋。」
美麗到憂傷的句子,她一直信奉著,將之作為自己想起過去那些不堪時的警句,每當她在黑夜裡噩夢時,她總要默默的在心裡念上幾遍,然後似乎自己就真的相信好像只要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可以安然過去,一切都可以被治癒。直至後來無人提及,她也嫌少在想起,她便真的以為,時間可以治癒一切。
可是今天,當陶易說出那些她逃避了十年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實,她終於明白,時間就是狗屁!
或者,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太過自以為是,她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可是她終於明白,她所謂的強大不過只是她偽裝得太好,實際上,她不過是一隻伸縮自如的烏龜。
但凡遇上自己不想去想不想去看不想去承認不想去面對事情,她就將自己縮進那古老的堅硬的萬年龜殼裡,而一旦等到風平浪靜,她便歡樂的裝作若無其事的從龜殼裡伸出頭來,然後微笑著說,「今天天氣可真好。」
雨過天晴後,她便是高傲冷艷的顧尾鳶,她用微笑面對著一切,彷彿自己百毒不侵,她那光鮮亮麗強硬的外表下,實則是早已腐爛發臭不堪一擊的心。她可以對所有人說著不在乎,可以對所有人呈現出一幅不可一世難以親近的孤傲,可以讓所有人都覺得她獨立堅強,完美的詮釋了新時代的女性,可是,她卻不可以聽見任何人提及一句她的曾經。
如若不然,她回來這麼久,為何從未想過要找尋一起玩耍的夥伴,她總騙媽媽說同學會,她連同學都不敢見,又哪裡來的同學會?即便真的有同學會,她又哪裡敢去?
她甚至總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走在人潮湧動的街頭時,會突然冒出一個高中同學來,指著她說,「嘿,顧尾鳶,是你啊,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高中同學xxx,怎麼,你不記得我了,我可是記得你啊,那時候你可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啊,曾經吸過毒,打過架,吃過幾天牢飯的……」
七月的夜晚,海風飄過來,微微還有些白天烈日未曾散去的溫熱,可是為什麼,她卻忽然覺得寒冷,如同十二月地球兩端冰川融化時般寒冷,吸走了她身體裡所有的溫度和力量。
耳邊是廣場上響徹天際的音樂聲,那是商家搭了檯子在搞活動,台上是隨著音樂律動的舞者,他們劃著濃厚的妝容,表情愉悅而快樂,而台下,是跟著舞動的路人,dj盡情的打著碟,嗨翻了天。
她繞過人群,拐進一個安靜的黑暗的巷子裡,這裡沒有燈光,沒有人群,只有高聳的堅實的紅色磚牆以及兩頭狹窄的出口,她站在中央處,那裡漆黑一片。她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把自己關進黑暗裡,任憑黑暗侵蝕,任憑世界喧囂,任憑那不堪的記憶將她一點一點吞噬。直至最後,她終於說服自己,終於又可以穿上那堅不可穿的外套,她又可以微笑著面對世界。
她半倚在牆壁上,閉上眼睛,雙手環抱,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隔絕外界的一切,她看不見任何人,任何人也看不見她。
身上忽然傳來一陣溫暖,熟悉而好聞的氣息撲鼻而來,她的身體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沒有睜開眼,她也無需睜開眼,她任憑自己就這麼軟弱的躲進他的懷裡,汲取那久違的溫暖,她緊緊的回抱住他,食指微蜷,將他上好的衣服抓出深深的折痕。
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下,落進他雪白的衣服上,暈開一大片水痕。
頭頂是喬以墨輕微的心疼的歎息,「小鳶,想哭就哭出來吧,沒有人會嘲笑你,也沒有人再可以傷害你,因為,我在這裡。」
因為他在這裡……
她終於克制不住的大哭起來,撕心裂肺,哀慟無比,彷彿要將她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全部傾瀉出來,她再也顧不得也不想再顧及她所謂的堅強,她堅持了那麼多年,她真的好累好累。
喬以墨將她樓得更緊了些,他想要讓她清清楚楚的感受著他的體會,感受著他的心,感受著他帶給她的溫暖帶給她的一切,他想要讓她明白,如果她願意,他可以做她堅強的後盾,可以做她委屈時走累時不想堅持時溫暖的棲息之地。
她失聲痛哭著,淚水流了滿面,她還可以聽見不遠處的音樂聲和吵雜聲,可是那些,都與她無關。
顧尾鳶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只覺得自己哭得已經肝腸寸斷,臉部僵硬,喉嚨發乾。她像是要將這十年來所有的疼痛都哭出來,什麼自尊什麼堅強,早已經被她拋諸腦後。
直到她將自己所有的眼淚都哭干,直到自己已經沒有再哭的力氣,她才慢慢的停了下來。
她緩緩的從他的胸膛上抬起頭來,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眼睛瞄見他胸膛已經被她的眼淚浸濕了一大片,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濕了。」她說話的時候有著濃濃的鼻音,說著還一邊吸了吸鼻子,那模樣,可愛又滑稽。
喬以墨看著,不自覺的笑了笑,甚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傻瓜,幹嘛跟我這麼客氣。」
顧尾鳶抿抿唇,抬起紅腫的眼睛,看向喬以墨,他們所處的位置十分的黑暗,她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還是由衷的說,「謝謝你。」
喬以墨輕微的歎了口氣,再次將她摟進自己懷裡,「小鳶,能成為你的肩膀,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這一次,顧尾鳶沒有做任何的反抗,她甚至有些貪念著他身體的溫暖和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忽然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喬以墨溫柔的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道,「我從西餐廳裡出來,正好看見你從陶爺爺的車裡跑出來,你走得有些恍惚,我害怕你出事,所以就一直跟著你。」他微微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知道,陶爺爺一定對你說了不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