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太陽最後的餘輝散盡時,喧囂一天的建寧城總算沉寂下來。
邵良惟帶來的五百兵馬,因是對城內疫情的忌憚,最終還是留在城外。不過,為了表示合作誠意,他經幾番權衡,最後還是跟著周浩入了城。
接風宴就安設在知府衙門。
在筵席上,主賓雙方在觥籌交錯之間,少不到互相進行試探。待邵良惟酒足飯飽回到營房時,面容沒了剛到時那種陰沉。
這讓送他們過來的黑風寨大當家曾彪心裡略感安定。
把邵良惟迎進營帳後,他問道:「陛下,建寧城裡情況還好吧?!」
邵良惟覷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後,說道:「他們口頭上叫苦連天,可錢伯暗地裡查探了一下,好似並不那麼嚴重。」
曾彪見他如此說,一個念頭倏地湧上腦海,他猶豫再三,對邵良惟探詢道:「莫不是他們臨時想變卦,又不願跟咱們聯手,因而故意弄出這勞什子瘟疫來的……」
邵良惟聽了,不由擰起眉頭,掃了他好幾眼,喝道:「休得胡言!城裡每日都在死人,何人有那膽子特意弄出來?況且,聽說你們這兒的氣候,春季特別容易滋生疫病……」
被他這樣一訓斥,曾彪頓時無語,不由羞赧地垂下頭顱。
跟在邵良惟身後的錢伯見狀,忙替曾彪解圍:「大當家你是不知曉裡面的內情。周大人連家眷都送到城郊去了,若不是疫情嚴重,他何至於把一家老小置於這種險境?」
曾彪猛地抬起頭來,一把抓住錢伯的胳膊,問道:「此話當真?!他一家妻小都不在城裡了?」
見他如此激動,邵良惟不禁愕然。
被他的眼風掃了,曾彪頓時鬆開了抓住錢伯的手掌,囁嚅道:「小的是怕他們真有什麼別的打算了……」
邵良惟聞言,跟著蹙緊眉頭,沉聲問道:「為何這樣講。你知道些什麼?」
曾彪忙躬身朝他施了一禮,請罪道:「小的不才,曾跟周大人打過多次交道,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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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她離去的背影,齊峻登時怔住了,總覺得醒來後她就大不相同了。上次不僅從她眸中看到了陌生和疏離,今天他回來後,她自始至終都是副無怒無嗔的表情。
難道真冤枉她了?真不反對蘭妹妹進門?
齊峻轉過頭,心底某個角落很是失落。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就好比如。他滿腹怒意來砸場子。結果人家笑臉相迎,對他說,爺,你找錯對象。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這種感覺很不爽!可又無處去發洩。
跪在地上的女子,兀自拭著眼角的淚珠兒。一身素裝,楚楚可憐的姿態。齊峻不由想到了呂若蘭。
不對,若納這丫頭是大嫂的意思,蘭妹妹為何是那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齊峻不覺有些糊塗了。
見夫人帶著丫鬟進去了,塗婆子不失時機湊到齊峻跟前,溫聲相勸道:「爺怎麼越大越拿不定主意了?!誰的主張有甚相干?竹韻苑現在缺子嗣,太夫人心裡急,爺何不順勢收了青卉這丫頭。她是家生子。總比外面野路來的乾淨……」
這話不知怎地觸動齊峻的神經,他當即勃然大怒,一把將嬤嬤推了開來,厲聲喝斥道:「說什麼呢?什麼野路來的?」
塗嬤嬤頓時醒悟,連連朝自個嘴上猛抽:「瞧老婆子這張嘴!讓你多嘴多舌。不說話沒把你當啞巴了。」屋裡頓時響起,辟辟叭叭一陣扇耳聒子的聲音。不一會兒,塗嬤嬤面頰兩邊,就被她自己抽得紅腫起來。
齊峻心煩意亂,瞧見乳娘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更是煩上加煩。沒一會兒,他怒聲喝止:「要打回屋自己打,別在這兒招人嫌。」
塗嬤嬤連連謝恩,臨走前還解釋道:「老奴沒別的意思,真不是指呂姑娘。」
齊峻粉白一張的嫩臉,頓時氣成豬肝色,朝著塗嬤嬤和地上的青卉吼道:「滾,都給爺滾遠點……」
舒眉在屋內聽到,跟雨潤對視一眼,兩人眼裡都有驚悸之色。
雨潤壓低聲音,湊到主子耳邊說道:「這下,那女人進不了門,爺也怪不到咱們身上來了吧?」
舒眉朝她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門口,意即等人都走乾淨了再說。
雨潤點了點頭,臉上漾起得逞的笑意。
渾渾噩噩走出竹韻苑,齊峻心裡也在琢磨同樣的問題——原來真不是這女人從中做的梗。他不禁有些糊塗了,那她到底想要什麼?
不知不覺,齊峻的腳步朝著碧波園方向走去。
聽說四弟來到聽風閣了,齊屹眉頭一揚——這小子終於坐不住,主動找上門來了。寧國府如今的主人,常年面癱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笑意。
爬到聽風閣的頂層,齊峻一進門看見大哥板著那張冰塊臉。他坐在陰影的身姿,顯得有些落寞。讓人不由想起,他們父親剛離世那會兒的情景。
那時他一夜之間,感到世界彷彿要崩潰了一般,撲在大哥懷裡失聲痛哭。
當時,爹爹抓住兄弟幾個的手,囑咐他們要聽大哥的安排,一切以家族為重,不可任性妄為。也是在那種情形下,他違心應下了娶家那黑丫頭。
拜堂那天,他特意
將大哥拉到父親靈前,問起大姐代公主和親的事。
大哥矢口否認與昭容有關,還勸誡他不要瞎想,練好自己本事,莫要攪進朝局裡去。隨後,就把他送到祖籍滄州去避禍了。
臨行前,他特意找來家老僕婦詢問。
施嬤嬤也否認此事,還說她家大姑娘從小就心地善良,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況且,跟他大姐是閨中好友,斷然不會做下那等事……
大嫂高氏後來告訴他,家裡為他定下舒眉,皆因大哥當年負了昭容。要他這當弟弟的代為贖罪,非要娶那黑皮媳婦不可。從此以後,他暗中觀察,大哥對昭容的事,也確實上心。尤其在對方香消玉殞時,大哥像變了個人似的,一下子彷彿蒼老了十多歲。
可是,他們之間的恩怨,與自己何干?賠上他一生的幸福,讓人如何心甘?
想到這裡,齊峻嚥了嚥口水,坦然迎上大哥打量的目光。
「還得捨得回來?」齊屹瞥了一眼他弟弟,身形沒有半分挪動。
朝他大哥行了一禮,齊峻立到旁邊,心裡正在琢磨,該如何開口試探呂若蘭的事。沒想到他大哥倒先開口了。
「沒幾天就到冬至節了,爹爹在時,每年也是你去冬祭的。前幾年,你隻身在滄州,自是不必操心。今年你帶著弟妹,一同到老家去祭拜吧?!讓祖母和爹爹看一眼她,也算了一樁心願,順便將廟見一道完成了!」
「大哥!」齊峻失態地喊叫出聲。
「怎麼?有什麼事嗎?」齊屹蹙了蹙眉頭,裝著什麼都不知。
齊峻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了:「既然她現在不反對納妾了,不如先把呂姑娘的事給辦了。弟弟總是往外跑,於家聲也有礙……」
他打算在呂家恢復名聲之前,將蘭妹妹納進來,省得日後對方恢復官眷身份後,兩人卡在那兒了反倒難辦了。
爹爹遺命在那兒,看來是沒法休妻了。他只能就這機會趁亂納了,將來才不至於成那沒擔當的負心人。
「你也知道於家聲有礙?!」齊屹輕哼了一聲,不再理睬他。
「弟弟……」齊峻頓了一下,「畢竟是我害得她失去婆家,她的終身弟弟沒法不負責。」
「你毀了她的終身?那時她才多大?即便定親也不會馬上嫁人。沒多久呂家就倒了,你如何毀人終身的?!沒那檔子事,她一樣會被流放……」
「何家說了要即刻迎娶的,嫁過去不就沒流放的事了?」
「人家做籠子哄騙你這傻小子的,何家作甚娶一位十三四歲的媳婦進門?」
「他們為何要哄我?」齊峻反問道,「那天我也是無意間拜訪鄒家,誰也沒料到蘭妹妹會碰到我的!」
齊屹一時語塞。
父親臨終前交待,不到大局已定時,不得將府裡秘事,還有幾家恩怨告訴四弟。說他為人單純,這些年只在詩詞歌賦中浸染。朝爭政斗等鬼蜮伎倆,先不要告訴他,省得一時衝動把性命給丟了。
就是因為這個,明知舒眉那丫頭跟四弟之間誤會重重,也沒法替他們解開。他也擔心以四弟的性子,知曉這一切時捲了進去,將來會一發不可收拾。
還不如讓他什麼都不知,正好可以迷惑高家那幫人。
大哥答不上來,讓齊峻更加確信,大嫂告訴他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見四弟目光灼灼,齊屹面上微沉——這小子又想歪了。不過,這位年輕的寧國公,對付小自己十歲的弟弟有的是招兒。
「納她可以!早跟你說了,達到兩個條件就成。一是你跟弟妹必須先圓房生子;二是得等呂家洗脫罪名。不然,就是公然跟陛下過不去。咱們齊家百年基業,還要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