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氏入宮較遲,生下陳王時,老皇帝已到日暮之年。沒過多久,新帝便繼了位。作了誕下皇嗣的嬪妃,兒子封王后她便被接到王府養老去了。
兒子是閒散王爺,出宮後的嚴氏,相比在宮裡輕鬆得多,離權力鬥爭遠了許多。可她活了這麼多年頭,對元熙帝被權臣把持的事,心裡猶有餘悸。
她自然不願孫子重蹈覆轍。
可南楚朝堂上如今的格局,不是她能掌控的。
因這個緣故,嚴太后才想著,讓大臣們互相制衡。
剛才被舒眉一番話打動,思忖了良久後嚴太后道:「太傅大人一生坎坷,他有遁世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南楚能請他出山,稱得上不幸中之大幸。他若真的無心續絃,你們姐弟倆豈不是要辛苦了?」
聽對方語氣中似有鬆動的跡象,舒眉心中暗喜,忙應答道:「臣女倒沒什麼,自己都是當母親的人了。不過,執弟畢竟年紀還小,需要有人照料……」
「他不是還有你嗎?」話題一打開,嚴太后頓覺暢快許多,跟舒眉話起家常來。
「可不是怎地,臣女不想再嫁,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咱們父女姐弟好不容易團聚了,怎能輕言分開?!再說了,犬子跟他舅舅頗為投緣,一醒來就要去尋他,兩人好得恨不得吃睡都在一起,那是一刻也離不開的……」見氣氛緩和下來了,舒眉抓緊機會,跟嚴太后講起小葡萄和小弟的糗事來。
這樣做,她無非想弱化家人的形象。
嚴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燈,明著跟舒眉閒聊,在話鋒中不明提及文昭容和四皇子。不著痕跡地打探起四皇子的下落。
當舒眉聊到剛進京那會兒,自己因皮膚黝黑,被人嫌棄的往事。嚴太后上下打量起她來。
「看不出你哪兒黑了?」
旁邊的周姑姑也問聲附和:「姑奶奶這樣都叫黑,咱們都不敢再出門了。」
舒眉展顏一笑,忙跟她們解釋道:「後來,在蒙山谷底,臣女身受重傷,遇上一神醫……」接著,她將悅已閣,向眼前這位南楚最尊貴的婦人。隆重推薦了一把。
「有這麼好的效果?」周姑姑半信半疑。
舒眉笑道:「咱們悅已閣如今的掌櫃,是陪我一起長大的姐妹。她的兩隻手如今只要一伸出來,客人便知。那裡的美白養顏露,效果真不是胡亂吹捧出來的。」
周姑姑頓覺好奇,問道:「這是為何?難道不用臉上,用到手背效果才好?」
舒眉笑著搖頭:「非也!是為了對比效果。一隻手背上塗了,一隻手背沒塗。日子久了,對比自然就出來了。若是姑姑以前要是見過咱倆,肯定就會知道,幾年下來,我們臉上的皮膚簡直跟換過似的。」
聽舒眉說得神乎其技,周姑姑笑道:「你們鋪子開早了!如今陛下沒到成親年紀。後宮都是空置的。等哪天萬歲爺要大婚了,後宮漸漸熱鬧起來,這等好東西。到時恐怕會被搶購一空。」
聽她說得有趣,舒眉跟著笑道:「等咱們南楚辦選秀的時候,說不定咱們的悅起閣,在南楚各地已經打響了名頭。不用等著進後宮,秀女一到京城。都會爭相去搶了。」
不經意間,兩人談起生意經。
在旁邊觀察舒眉良久的嚴太后。對她稍稍放下了心防。只見她對舒眉道:「原來,你整日在操心這些事?哀家還以為,在府裡你幫著太傅大人,做些整理邸報之類的事,當文姬班昭式的人物。」
聽了太后這話,舒眉羞赧一笑,道:「娘娘高看臣女了,我哪有那樣的大才。臣女從小就被爹爹帶著四處遊歷,原本他沒指望把我培養成才女。不然,也不會曬得那般黑了。」
嚴太后一怔,想起以前燕京世家中傳出的說法。
說是當初文齊兩家聯姻,嫁娶的當事雙方,都互看對方不順眼。
看來,這說話倒有幾分可信之處。不然,上回齊峻那小子一到南邊來,就跟眼前這女子吵了一頓。而且,先初文氏女一聽丈夫另娶她人,當即立斷,向她父親央求擬好休書,跟對方來了個恩斷義絕。
嚴太后想通這些,對舒眉突然熱絡起來。
「你是怕將來老來無依吧!放心好了,有文太傅在,你便是將來不再嫁,生活也是沒問題的。」嚴太后將頭轉向旁邊的女官,道,「大不了,將來到宮裡當一名女官,陪在哀家身邊說說話也是好的。跟你交談這會功夫,哀家心情似乎好了許多。」
見太后對她放下心防,舒眉心知此行目的差不多了,忙朝嚴氏拜謝下去:「多謝娘娘垂憐……」
派人送走舒眉,嚴太后遣下身邊隨侍的,獨留下周姑姑陪她說話。
「這事你怎麼看?」
跟隨太后多年,周姑姑自是瞭解對方的稟性。此時明著是問自己的意見,實則就是想找個傾聽者。
「娘娘,您放過奴婢吧!奴婢這點見識,哪能到您面前班門弄斧?」周姑姑連連求饒。
扶著椅背嚴太后站起身來,周姑姑忙過去攙住她。
「文氏不簡單啊!沒想到她年紀不大,倒挺沉得住氣的,哀家都這樣變著法兒試探了,她硬著不接招,在我手裡還能全身而退……」說到這裡,嚴太后頓了頓,隨後陷入了沉思。
「試探?娘娘,您在何時試探她來著?怎麼奴婢沒看出來?」周姑姑一臉訝然。
嚴太后歎息了一聲,道:「哀家提起易閣老,文氏一臉的茫然的樣子,還說沒聽說過此人。易家在大楚朝赫赫有名,她能沒聽說過?」
周姑姑想了想,說道:「文家姑奶奶沒聽過不奇怪啊!她出生沒多久,京裡就發生了那樣的大事。還沒懂事,人已經隨父母去了嶺南。」
嚴太后搖了搖頭:「小時候她沒聽過也就罷了。成年後嫁到齊府,難道也沒人跟她講?」
不知娘娘為何糾結易家的事,周姑姑頓時收了聲。
最後,嚴太后許是一人覺得說的無趣,搖了搖手道:「哀家懶得管薛家的破事了,他們愛怎麼折騰,是他們的事。文氏一族再怎麼落敗,到底是傳承百年的政治世家,豈是那麼容易拿捏得住的?就連一個小小的女子,都如此會打太極。聯姻?太幼稚了!」
聽了這話,周姑姑一愣。從太后娘娘剛才的話語中,總算砸摸出一點意味來了。
且說舒眉回到父親養傷的營帳中,將她跟嚴太后的對話,挑撿了一些能說的,告訴了爹爹。
聽到女兒提起易閣老,文曙輝從軟榻上一躍而起,盯著女兒直直地問道:「當時你怎樣答的?」
舒眉不明白,爹爹為何這麼大的反應,忙老老實實地告訴他:「舒兒不太瞭解這家人,沒有答她什麼。爹爹,那易閣老不就是堂姐的外祖父嗎?他家怎麼啦?」
見女兒一臉好奇和茫然的模樣,文曙輝開始猶豫起來。
前些年,他怕女兒捲進去,沒把家族當年遭遇大難的細節告訴她。只不過粗淺地提了提。
本指望她嫁給齊峻後,兩人能好生過自己的日子。
沒想到,高氏女手伸得太長,在齊家四房那裡,竟然布下了那麼多棋子,生生地挑唆得女婿跟舒兒夫妻不和。
如今她好不容易走出來,在南楚朝開始了新的生活。不該讓她再背負太多家族的包袱了。
想到這裡,文曙輝支吾起來,想簡明扼要地一句話帶過的,可轉念一想,與其讓她從別人口裡得知,還不如自己親口告訴她。
「許是她在外面聽到那些謠言,以為四皇子被人藏了起來。易氏一族是你堂姐的外家,你祖父出事的那年,一家上百口被斬。你祖父雖說桃李滿天下,可畢竟不在核心權力位置上。即便這樣,還是被牽連了進去了,最後只得自盡於深牢大獄中……」提起父親,文曙輝語氣頓時哽咽起來。
沒想到往事竟然如此慘烈,舒眉不覺動容,忙安慰父親道:「爹爹莫要過於悲傷了。依女兒看,高家這江山坐不長的。總有一天,咱們會打回去的,到時就能替祖父和大伯、堂姐、四皇子他們報仇了。」
聽到女兒這幾句寬慰之語,文曙輝斂起戚容,道:「話雖這樣說,可南楚朝如今……唉,陛下他……」他沒好繼續說下去。
舒眉卻是聽懂他話中之意了。
南楚朝這小皇帝資質有限,哪裡是能鎮得住朝臣,帶領大家光復舊朝的樣子。
舒眉歎了口氣,心想,名臣遇不到明主,也是空有一腔抱負。
從燕京逃出的文林唐幾家舊臣,將來的事雖還不好說,現在就已經遇上邁不過去的坎兒了。
嚴太后和薛家的做法,明顯不是信任他們的樣子!
就在舒眉對嚴太后祖孫倆感到失望之餘,第二天,他們回京的馬車出發的前一刻,小皇帝突然著人傳來聖旨。
說是太后娘娘跟舒眉聊過一陣後,覺得頗對自己脾胃,想留她在宮裡多陪老人家幾天。
舒眉沒有別的法子,只得暫別父弟,跟在嚴太后車輦後面就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