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已是十一點過。
我開門入室,看著冷清的四周,強壓下紛亂的思緒。廖父今次是下了狠手,非但斬斷女兒情思,更將我也牽連在內,這令我頓陷入矛盾中。以他的為人和對我的關愛,我相信如此做背後定有原因,但被蒙在鼓內的感覺實是讓我難安。
不過這不是眼下的重點,今晚另有要事,一切都得暫放一邊。
君止彥和王淵早前被聽我囑咐暫住到別室,今夜一人獨居,正是為了當務之急的那事。
十一點半,學校供電停止。我找出蠟燭,正點火的時候,陽台上已然發出聲響。
「滋」的聲音輕響,燭芯爆出火花,火光由黯轉盛。腳步聲入了內來,我放下打火機,抬眼看去,入目是一身緊身衣的魏芸倩。不見兩日,她的神色愈加憔悴,全無往日的風采。
我點頭道:「你來得挺早的,下午打電話時你還說要半夜以後才會來。呆會兒你先躲起來,唐唯南昨晚搗亂,我沒有依言回去,他定會再派人來,我得好好應付一下。」魏芸倩倚在門旁,垂首道:「你回去罷。」我訝然道:「回去?」魏芸倩默然半晌,幽幽道:「你如果早一步看出我是在騙你,結果或者不會這樣……」
我驚訝道:「你說什麼結果?如果是替義字門擔心,那就不必了,因為我已經通知過他們……」魏芸倩突地激動起來,打斷我道:「通知他們什麼?通知他們唐門和蓉城會聯手嗎?你錯了!」我閉上嘴,看著她因激動而泛起紅潮的瘦臉。
能在兩日間由千嬌百媚的人兒失色成如今這樣,可知她經受了不少苦楚。
魏芸倩平靜下來,低聲道:「對不起,我……我一時衝動……」我拉過一把椅子,溫言道:「坐罷,休息一會兒,看來這幾天你吃了不少苦。」她依言坐下,目光怪異地看著我,說道:「邊境上傳回消息,昨天義字門和唐門火拚了一場,今晨滇幫趁機下手,將兩邊重創。」
我失聲道:「什麼?!」手中蠟燭失手落地,火光一閃即來,室內陷入黑暗。
良久,我才拾回蠟燭重新點燃,淡淡道:「也許你的消息有誤,我相信林強不會這麼衝動的。」
魏芸倩輕輕道:「消息是唐唯南派在邊境的探子送回來的。」我微微一震,垂首不語。以唐唯南的手段,應不會連個消息都弄錯。她咬著唇道:「奇怪我為什麼知道他得到的消息嗎?」
我雙手驀然握緊,抬頭木然道:「因為你一直在騙我!救我是在騙我,哭訴也是在騙我,從始至終你都在騙我。」
魏芸倩眼眶泛紅,漸漸濕潤,低聲自語般:「我是被逼的。」突地撲入我懷裡,嗚咽道:「主席在他手裡,我沒有辦法,對不起……」我歎了聲,想狠擊在她毫無防備地露在我面前的背部的手終是未痛擊下去,雙手扶上她兩肩,便要將她推開。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金鐵交擊之響過去,一把匕首從我身後飛起,落到床上。魏芸倩嬌軀一顫,掙脫退開失聲道:「還有人在?!」
一條修長健碩的身影輕捷地在她不能置信的目光中從最裡面那張床上躍下,冷哼道:「看不下去了!」另一條纖細的身影早一刻身邊,低聲道:「她剛才想從背後刺你。」我無可奈何地道:「所以就忍不住出手幫我格開一個向本人投懷送抱的美人兒那可愛而無害的小匕首,是嗎?」她低著頭偷看我一眼,惶然道:「你……生氣了嗎?」
我哈哈一笑:「開玩笑,我怎麼會生落兒的氣?不過本來準備在魏美人手腕上細意撫摸的壯舉被你破壞了,倒是有點兒可惜。」身旁人兒還未說話,對面那身形修長的男子已微怒道:「無恥!」
魏芸倩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目光在我們三人身上移轉。我踏前一步,微笑道:「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方征來先生,這位算是救了我一命的美麗姑娘是他的同伴柳落小姐,他們都是林強的得力手下,魏小姐應該沒有見過罷?」
魏芸倩退了一步,惕道:「他們怎麼會在這兒?」我以指頂頤作思索狀:「這個嘛,是這樣的,下午兩位來訪,於是我就找機會把他們帶了上來,然後讓他們在床上休息,一直到魏小姐你來……」她醒悟過來:「原來你早有準備!」我呵呵笑道:「若不這樣,我恐怕早被魏小姐的寶刀刺穿了背脊,並且去見了我生平最討厭的傢伙。」倏地斂笑,淡淡道:「不知道我是否該記下這一刀之仇。」
方征來冷冷道:「跟這種女人廢話幹嘛?打暈她,讓我帶走處理!」魏芸倩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垂手靜立,面無表情:「最好不要再退,否則不管你是被嚇得腳站不穩還是想逃走,我都可保證在你逃脫前捉住你,然後打斷你雙腿。」
這兩句話寒氣森森,頓顯出威勢,她身體搖了幾搖,終是立穩。
彼此實力相差如何,之前早有分曉。
方征來不耐煩道:「我要帶走她!」柳落惶恐道:「二哥,你讓軒哥來好嗎?」他才哼了一聲,不再言語。這人因著方妍的事跟我不對頭,我搖搖頭,踏前關上門,就那麼靠在門口溫言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剛才只是逗你玩罷了,早在你救我時,便知道你是在騙我。」我意味深長地吐出下一句,「還記得當時我跟你說過的一句話嗎?」
「如果真心要騙人,你不會一直不看我的眼睛。」
我淡淡道:「救我的時候,你仍然躲避著我的眼睛。」
魏芸倩終忍不住軟倒下去,靠在床櫃旁低聲飲泣。
我拉過椅子坐下,歎了口氣:「告訴我,為什麼會和唐唯南騙我?」魏芸倩低泣不休,失神道:「沒用了……義字門和唐門一完,他的計劃就已經成功……滇幫……」我微笑截斷:「我說過,你的消息渠道有問題。別忘了,我是什麼時候識破你在騙我的。」魏芸倩渾身劇震,淚眼抬望而來。
方征來冷冷的聲音在旁道:「就憑一個姓唐的,還想讓義字門吃虧,哼!」柳落在旁輕喚道:「二哥!你讓軒哥說好不好?」方征來無奈下別過頭去,我向柳落一笑,才道:「唐唯南銳氣有餘,卻沒有做大事的頭腦,以為一點小伎倆便能得逞,卻不知道自己漏洞百出。」
魏芸倩不由道:「什麼漏洞?」
「第一便是你,找你來騙我本身就是一項錯誤。他可能以為有你在,我便會相信主席是主謀,然而這只會令我更加懷疑。第二個疑點便由此而起,」我雙目凝視過去,「自始至終,他未讓主席見我一面!」
舉室俱寂。
我放鬆表情,笑道:「這只是一些周邊因素罷了,其實最主要的是我想不出蓉城會和唐門聯合會有任何好處。去蓉城會前我分別從商會內外兩方面瞭解過社會局勢和商會情況,蓉城會或者經濟不弱,可是要和義字門以及唐門這樣的黑幫來較量,注定敗北。唐萬令不是蠢人,他兒子更不該是,這兩人一個是主席,一人主管財務,可謂抓緊了蓉城會大權,該知商會本身是無法與黑幫較量的。論城府,我不及主席;論狠毒,我比不上唐唯南;可是說到看人的眼光,我相信自己絕未判斷錯。何況,相比之下,對唐唯南這人來說,我倒覺與外來勢力聯合反而更有利於他。」
移目回看時,柳落秀麗的臉上露出初相識時常對我露出的迷醉神情。我微笑回應,說道:「像我這樣疑心重的人,一有疑點便忍不住往深裡想;更不幸的是,林強和我一樣疑心病很重。你可以試想一下,當我把想到的疑點和漏洞告訴他後,他會怎麼做。」
魏芸倩忍不住問來:「那麼寧統收到的消息……」我向柳落點點頭,她會意過來,說道:「是強哥布的局,其實義字門一收到軒哥的消息便跟唐門一起佈置好一切。」
將計就計地對內佈局,散播出唐唯南想要的消息,同時對外——滇幫——保持守勢,先趁他疏忽時一舉破之,再施計誘滅滇幫主力,這便是偉人定下的策略,是以會派出得力助手來。
而施計誘滅滇幫的前提,便是弄清唐唯南與滇幫的關係究竟如何。